赵渊给霍松声准备好的确实是一条死路,在赵渊决定送赵安邈来回讫和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好了要放弃霍松声。赵安邈是赵渊选定的用来牵制霍松声的工具,但她太不争气了,明明已经有了无上尊宠,还背地里做那些腌臜之事,于世不容。
赵安邈破坏了赵渊控制霍松声的计划,索性赵渊将计就计,送她来回讫和亲。为了名正言顺向大历开战,回讫一定会在路上想方设法除掉和亲公主,如此一来,若他们得手,作为和亲使臣的霍松声就脱不了干系,他最好是死在战场,如果他侥幸不死,回到长陵等待他的不是论功行赏,而是秋后算账。
赵渊的这个计划仅仅只是为了除掉霍松声,甚至不惜以漠北为代价,诱导回讫进攻。在赵渊最初的设想里,他不仅为霍松声准备了回讫这一把催命刀,送赵安邈去回讫的和亲队伍里安排了锦衣卫,即便回讫没能杀死赵安邈,锦衣卫也会出手,送赵安邈上路。
只是赵渊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一病不起。
这一病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和安排,和亲队从里到外由晏清王亲自选派,霍松声没让回讫在半路得逞,和亲队里也没有他准备好要取赵安邈性命的杀手,回讫在明面上失去了开战的理由,如果今天霍松声不来这里,回讫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
“那齐还不知道吧,我们的皇上病入膏肓,如今主持朝政的是皇二子赵冉,大历的天已经变了。”勒达的刀尖刺破了霍松声的皮肉,一抹鲜血顺着弯刀缓慢流下,霍松声声音很稳,“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孤身一人深入回讫与您商议和亲大事,若是我太久没回去,或是回不去……”
说到这里,霍松声有意停顿一下。
同一时间,毡帐的帘子被人掀开,光猛地透进来。
回讫士兵急匆匆闯入,气未喘匀便说:“那齐!边境突然集结了大批镇北军,外面都在传回讫私自扣押镇北军主帅,意欲破坏两国和亲!现在草场上来了好多牧民,都叫着让您放人,立刻与大历停战!”
那齐被光照地抬不起头,余光里满是刺目的白昼和霍松声志在必得的脸。
霍松声出发前安排了两件事,其一,大肆宣扬他今日要去回讫议亲,其二,无论他有没有回到溯望原,在他进入回讫都城后一个时辰,立即造势说回讫将他扣押,试图破坏和平,挑动战争。
霍松声伸出一根手指,轻搭在刀锋上,没用多少力便将那刀从颈侧推开了。
“大历和回讫这十年虽然小摩擦不断,但大战一直没打过。”霍松声抹了抹脖子上的血,“如果回讫想做这个挑事的人,本将也不介意陪你们玩玩。”
那齐退回椅上,沉默地看着霍松声。
“本将不喜欢被人拿刀抵着脖子,这次看在那齐的面上就不追究了。”霍松声挑起眉,“怎么样,那齐还有兴趣去溯望原玩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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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时晞发了一夜的烧,快天亮时才退。
林霰早起后去房间看了他一次,见他状况还好便放下心。
时辰还早,林霰急着进宫,早饭没吃两口便要出门。
霍城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语气僵硬地问:“去哪?”
昨天算是不欢而散,林霰反正不会记仇,如往常一般回道:“进宫,我要去一趟清安园。”
霍城说:“天没亮的时候宫里给了信,说昨夜行刺赵时晞的刺客找到了。”
“人还活着?”
“死了。”霍城把手臂上搭着的披肩扔给林霰,“尸体泡在御花园的池子里,泡了一夜,看不出身份了。”
林霰心里已有预设,他抖开披肩穿上:“意料之中,皇上不会让我们找到证据指认他。”
霍城神情略有复杂,叫住往前走的林霰:“还有一事。”
林霰回过头。
霍城说:“宫里还说,皇上今晨醒来精神大好,已经搬回广垣宫了。”
赵渊住在清安园表面上是静养,实际是为了遮掩他神志不清的事实,搬回广垣宫说明他已经清醒,也意味着,他不继续装了,不想再给赵冉权力。
林霰轻笑一声:“看来他是铁了心不让我翻案了。”
戚家旧案牵连甚广,当年这案子是皇帝亲审,也是他亲自判的,这么多年讳莫如深,如果要推翻当年结论,无异于打皇帝的脸,而且事实真相也会彻底颠覆皇室形象,这是赵渊决不想见到的事。
他其实早已清醒,这些天一直装疯卖傻是以静制动。
自从林霰来到长陵,从赵安邈到赵珩,再到赵冉,长陵宫局势彻底被打乱。如今赵冉、林霰上位,朝中官员上上下下换了个遍,赵渊卧病在床,谁在搅局、谁在兴风作浪,一眼便看得分明。
霍城手中捏着一张纸,他低头看了眼,然后交给林霰:“皇上已经下旨,停止旧案重审。告示已经下达,若再有人提及此事,一律按戚氏同党论处,杀无赦。”
告示新鲜出炉的,被霍城亲手揭了下来。
林霰展开来,冷然目光自上而下一一扫过。
“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霍城嗓音浑厚低沉,暗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戚家是皇上的逆鳞,若要揭开,势必伤筋动骨。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林霰眼尾一跳。
霍城抓住林霰披风的绳子,用力一抽,帮他系紧:“我反正这个岁数了,没什么好怕的,你的人生还很长,松声还在等你。”
林霰双目睁大,未及反应,忽然颈侧一痛,他眼睛蓦地黑掉,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倒了下去。
“先生!”符尘扶住他,“爷爷,你做什么?!”
霍城抬手摸了摸林霰的头:“我做什么还要向你交待?带你的先生回林府去,别在我家待着。”
当初是霍城非要他们搬过来,怎么没住几日就开始赶人?
符尘弄不明白,但看霍城神色严肃,心里没来由变得很慌:“爷爷,是出什么事了吗?我们去西山找谢大哥商量吧!”
“有我在,还用不着仰仗别人。”霍城指尖一蜷,硬朗面上罕见地流露出几分不舍来,但仅仅是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了,“回去吧,照顾好庭霜,等他醒来,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符尘觉得不太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急得眼圈都红了:“爷爷,你要去哪里吗?”
南林侯平日里锦服加身,今天却穿得干练。
吴伯提着战甲走来,霍城张开双臂,套上重甲,吴伯再递上一柄乌金重剑,正是林霰送他的那一把。
“爷爷要上战场了。”
霍城难得没有横眉冷目,他抚着剑身,神情似乎飘到了多年以前。
半晌,他挎上剑,再不多言,径直离开了侯府。
银色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环,霍城策马狂奔。
十年前,他在长陵接到噩耗,也是这般策马狂奔赶赴溯望原的。
霍城忽觉遗憾,此生再不能与兄弟并肩作战,同时也觉得痛快,戚时靖欠他不少,他帮着戚家养儿子那么多年,还被拐跑了自家小子,如今还要再加一件,来日地底下相见,他怎么都得多向戚家要几杯好酒。
长陵的春风荡起了马骢。
霍城笑了笑,朝晖披了满身。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赵渊今早刚搬回广垣宫,便以久不闻国事的名义将朝中大臣全部召集过来。
赵冉陪侍在侧,劝道:“父皇,您身体刚刚痊愈,应当卧床休养,不宜操劳太多。”
赵渊身边围了七、八个太医,正在搭脉会诊,他精神尚可,神智清明,太医看过都说皇上龙体康健,已经大好了。
赵渊摆摆手让太医都退下,说道:“听见了?朕的身体没事。这些时日朕神志不清,过得颠三倒四,不过既然朕好了,往后你也能放松一些,不过你先别走,一会朝臣们进来述职,朕也想听听你这段时间的心得体会。”
赵渊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要重新把控朝政。
赵冉走到宫门口,对守门的太监低语几句,没多久,在外等候多时的朝臣陆续走了进来。
大臣们在赵安邈倒台后换过一批,赵冉上位后又清理了一次,那些面孔并不算陌生,许多是过去被贬的臣子又重返长陵。
赵渊在内室召见群臣,不算正式,盘腿窝在龙榻之上,具有压迫感的目光将底下跪着的人一一看了个遍,然后说:“倒是换了不少人,晏清,说说你的用意。”
赵冉拱起双手:“父皇,宸王叛逃过后,父皇病倒,儿臣在调查宸王利益关系时发现朝中大臣与其牵扯甚多,于是下令整肃朝臣,清理掉一批作风不端和意图不轨的,如今这些官员任命,皆是儿臣亲自筛选,眼下朝堂亦比从前干净许多。”
赵冉站在赵渊身侧,赵渊扭着脸看他一会,沉沉“嗯”了一声:“不过朕瞧着,其中也不乏有代罪之身。既然晏清王给你们机会改过,让你们重回长陵,往后便给朕管好嘴巴,朕能贬你们一次,就能贬你们第二次。”
赵珩逼宫一事无论林霰掺和进去多少,他是不是被设计才走到那一步,但他逼宫的事实无可更改。皇子夺权放在任何一个君主身上都无法容忍,何况赵珩还在其外公赵祁善的襄助下,在吴东当了几十天的假皇帝。
赵渊不会放过赵珩,听闻赵珩已经被捉拿,现在就关在大理寺,当即下令不需要再查了。逼宫夺权理应问斩,但赵渊说顾及父子之情,且留他一条性命,将他双腿打断,流放西海,此生不得返回长陵。
赵珩的罪再大都大不过逼宫,赵渊一锤定音,就此翻过赵珩这一页。
樊熹为人耿直,越前一步道:“启禀陛下,大理寺在搜查宸王府时还发现了大量被扣下的信件,共七百余封,涉案量三十余起,甚至包括十年前戚氏……”
樊熹话还没有说完,赵渊开口打断了他,嗓音极重:“朕说了,朕念及父子之情,将赵珩流放西海,现在罪名已定。”
樊熹猛地抬头,赵渊的意思很明白,赵珩的罪就是逼宫,其他的,作为皇帝,他都不在乎,也不想再追究。赵渊根本不在乎被赵珩私自扣下的七百多封信,甚至他连“戚家”这两个字都不想听见。
赵渊对戚家有多避讳,整个大历无人不知,就在入宫前,赵渊还亲自发下诏令,禁止百官重审戚氏旧案。
如果樊熹足够聪明,这个时候他应该闭嘴了。
可他若是真的闭嘴,当初也不会因为帮赵韵书说话获罪皇上被贬去遂州了。
樊熹眉头一紧,竟不管不顾继续把话说完:“七百封信中,包括十年前靖北王戚时靖从漠北发到长陵的求援信,这些信件始终为达天听,臣以为……”
赵渊再次打断,高喊道:“你给朕闭嘴!”
樊熹后背乍起冷汗,诏令中有言,国中若有人再提旧案视同戚氏同党,斩立决。
樊熹咬紧牙关,“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如果所有人都保持缄默,如果所有人都被那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咽喉,那这世上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真相,有没有公道,有没有人心。
樊熹在赵渊愤怒的眼神中,不卑不亢地说:“臣以为靖北王谋逆一案有待商榷,靖北军忠骨埋雪十年,理应要个迟来的公道。”
赵渊一扬手,甩掉了搭在腿上的薄毯:“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赵冉惶恐跪下:“父皇!”
内室瞬间跪成一片。
就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和太监尖细嗓音:“侯爷!侯爷您等等!宫中不可带兵!您快将剑卸给奴婢再进去!”
“哗——”
内室大门被推开,南林侯霍城边走边卸下腰间重剑。
霍城身高体壮,威势逼人,赵渊竟被他席卷而来的气势惊到,往后撑了一下:“霍城,你想干嘛?!”
霍城手提着剑,穿过跪了一地的人,径直走到赵渊面前,然后“啪”地一下,重重将剑按在赵渊面前的小方几上。
赵渊心头一跳,霍城已经跪了下来,沉声说:“臣霍城,恳请皇上,重审十年前戚氏谋逆一案。”
“你——”
赵渊瞪大双眼,忽然抬起脚,狠狠踹在霍城肩头:“霍城!你不将朕放在眼里是不是?你以为娶了朕的妹妹,朕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霍城被力道带了一下,很快调整好姿势:“臣不敢,当年之事确实有诸多疑点,如今有证据表明戚家叛国一案另有隐情。大历十万将士惨死边塞,神魂难归故里,皇上,真相不会永远被大雪掩埋,您可以堵住天下人之口,一堵就是十年,但您堵不了一辈子,堵不了后世千秋。”
赵渊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他怒火中烧地注视着霍城,那表情像是要将他吃了。
秦芳若赶紧扶住赵渊,捻着手指阻止霍城:“侯爷!您快住嘴,皇上龙体将将好转,您此时说这些,是想将皇上气死吗!”
霍城视线一偏,威赫之势全压在了秦芳若身上:“本侯同皇上说话,有你这阉人插话的份?你这么心急拿皇上压本侯,是怕本侯先将你做的那些恶事抖出来么?”
“侯爷!此话可不敢乱说!”秦芳若顺着赵渊的腿跪了下来,转眼便流下眼泪,“皇上!奴婢没有!”
赵渊虽然装疯卖傻不少时日,但那天被赵珩气到昏倒是真的,他感到头晕,和那天的状况非常相像。他稳住脚,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戚氏一族是大历罪人,卖国谋逆,罄竹难书!朕早有言,谁敢替戚家说话,朕便要谁的命。霍城,这些年,朕够给你和霍松声面子,奈何你们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让、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