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山转头打量唐镜,微微叹了口气,“会出事,但是老道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唐镜怂恿他,“那就不能以道观的名义投诉一下吗?就说破坏风水,整个镇子的发展运势都会受影响。”
张春山,“……”
大约老道士一辈子都是有证据才说话,从来没尝试过这种夸大其词的方式,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唐镜指着山下那片色彩缤纷的山谷,“您看,那里会有很多游客,万一溪水的上游出事,让那些下游的人怎么办?”
老道士沉默了。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溪流上下游的角度,山上破损的山体和工地,下游供游客往来的景区,确实存在某种地理位置上的潜在危险。
老道士叹了口气,“这里刚开始有人勘测地形的时候,我倒是提过意见……”
但显然没人在意。或者说即便在意,但跟巨大的利益相比,这点儿在意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唐镜也不可能真的逼着一个老道士做什么超出自己身份能力的决定,他转移了话题,“张大师,今年雨水多吗?”
张春山的注意力转移,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笼罩着薄云的天空,“雨水并不多……并不比往年多。按理说……”
他忽然停住,视线紧紧盯住了凉亭外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唐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块空地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小,因为靠近山坡的边缘,地势略微倾斜。地面长满了杂草,但也有人为动过的痕迹。一些地方的草皮被翻动过。唐镜不确定是不是山坡下面那些正在施工的人搞勘测留下的痕迹。
唐镜不明白这样一块空地有什么可看的,他疑惑的转头去看张大师,却发现他跟被电打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三步两步朝着那块空地跑了过去。
唐镜不明所以,起身跟了上去。
张道士这会儿顾不上搭理唐镜,他沿着空地的边缘来回走了两圈,一边走一边还时不时地弯下腰,拨拉一下地面上的土块什么的。
唐镜看的一头雾水。
张春山终于停了下来,他望着山下遥田镇的方向,沉沉的叹了口气。
唐镜小心翼翼的问他,“大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春山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颓丧,他冲着唐镜摆了摆手说:“小兄弟,我还得感谢你啊。要不是坐下来跟你说话,我可能什么都注意不到,就直接从这里走过去了……”
“有什么不对吗?”唐镜左右看看,也没觉得周围有哪里出了问题。这里就是一个有些荒凉的小山头,没有游客来往,因为靠近黄昏,光线柔和,空气里弥漫着薄雾,呈现出一种安稳又静谧的氛围来。
山风从茂密的树林上方掠过,细碎的声音汇聚成柔和的声浪。
张春山用一种有些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唐镜,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小兄弟,你刚才一直提醒我山里会不会出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唐镜心头一跳。大约他一直怀疑面前这老人家是真的有些神通,因此被他盯着,心里多少就有些心虚。一开口,声音也有些结巴起来,“我要说……说我做梦梦到的……您,您能信吗?”
张道士捋着胡子不吭声。
唐镜就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脑子里各种念头疯狂转动,还没想好要怎么把这话给圆过去,就听张道士说了句,“别人说我不信,你么……”
唐镜又开始心跳加速,难道他真的看出什么来了?!
张道士十分缓慢的围着唐镜转了两圈,双眼渐渐发亮,“有趣……有趣……”
唐镜,“……”
唐镜有一种山妖海怪刚刚幻化成人,就被人看出了原型的紧张与窘迫。
张道士也看出了唐镜的紧张,哈哈一笑说:“我一把年纪,竟然有幸看到一个纯灵体……这种事我说出去都没人信呐。”
唐镜,“……”
竟然真的看出来了。
唐镜的心沉了下去,紧张与沮丧中又奇异地夹杂了破罐子破摔一般的释然。他想镇上的那些人没有瞎说,张大师确实是有些神通的人呐。
“您说的灵体,”唐镜直觉的不喜欢这个词儿,说的他像个鬼魂儿似的,“就是精神力吧?”
张道士思索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对他的来历好奇到了极点,“你的灵……精神力不含有死气,所以你不是死了之后魂魄离体的吧?”
唐镜抹了一把脸,“不是。”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道门法术,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天门道的弟子。只说这是师门中的禁术,以后应该也不会轻易使用了。
张道士啧啧称奇,“这样的法术太逆天,确实不能再用。你的灵……精神力,哪怕比别人都强,但也架不住这一次又一次的折腾——魂魄离体对自身而言也是有损耗的。”
唐镜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的。他就是因为精神力比较强,才能被严壑的意识捕捉到。但在穿越时空的过程中必然是有所消耗的。而严壑不顾死活在他身上追加的一次又一次的历练,也对他整体的精神力有着不小的伤害。
唐镜也叹气,“以后应该不会再用了。”
他答应了藏锋以后会去信息调查局工作,听周重明说,他们虽然也会接触一些法术或者道门内部的事务,但用到法术的机会其实并不是那么多的。
信息调查局虽然隐秘,但毕竟也是官方机构,有权与当地警方联合展开行动。真正想跟国家机构硬抗的反社会分子毕竟还是少数。唐镜可以凭自己的身手去争取一个工作机会,比如藏锋,他也不是道门中人,但也仗着身手好,枪\法好在这份工作中如鱼得水。
张道士连连点头,又问起他关心山谷里风水一事。
唐镜当然不能直接说自己是从十年之后回来的,也不好说什么预感到了灾祸的瞎话,只能说自己是精神力对周围的环境变化太过敏感,察觉到这里的风水有变化,所以着急之下才会魂魄离体,跑到这里来亲眼看一看。
魂魄离体的说法是为了迁就张道士的理解水平。张道士果然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了。
“你说感应到了风水变化,”张道士继续捋胡子,神情若有所思,“我倒觉得你感应到的,未必是风水的变化,而是有人在这山头上做手脚,布下阵法的时候牵动灵力……也就是精神力,这才被你感应到了。”
唐镜在莲花峰上自学的时候,也看到过一些奇门遁甲一类的知识,似乎也是天门道的徒弟们要学习的基础课程。但唐镜来的时间短,又被严壑在暗中推动着只顾学习禁术了,所以并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
张道士指了指那片被人翻动过的荒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就在这里,有人布下了一个阵法。布阵之人手法老道,就连我也险些被瞒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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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镜好像把老神仙给忽悠了……
第112章 青云观
唐镜望着那一片据说布下阵法的荒地,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对阵法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全无了解,只知道它会利用天气、地形以及人本身的精神力虚构出一个类似于“小境界”一样的独立空间,布阵的人会利用这个小空间的独特构造,实现种种功能。
轻者可令人失去方向感,把人困在阵法里,重者会让人丧命。唐镜在网上看过两篇古代背景的传奇故事,里面的大将军就很精通行军布阵以及各种神奇兵法的应用。
大概是这些人物形象塑造得太成功,唐镜看过之后,留下一种“古代行军打仗的大将军都是道门出身”这样的奇怪印象。
唐镜有些困惑的问张道士,“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刚才还从那边经过,也注意到了地表被翻动的痕迹,还以为是那些施工的人跑来做地质勘测,完全没有往玄幻的方向去考虑。
张道士有些诧异的看他,大概听唐镜讲了禁术之后就将他看成了道门子弟,冷不丁听他问出这么外行的问题,有些回不过神。
唐镜迅速的从他的神情中领会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他有些惭愧的解释说:“我是误打误撞的接触了这些知识……其实不算修行的人。”
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半瓶醋啊。
张道士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转过身指了指靠近山坡边缘的那片空地,“你精神力比很多修行的人都要强,应该可以感受到阵法周围有灵……精神力在流动。试试看。”
唐镜试着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去感应那片空地,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如水波一般紧贴着地表缓缓流动。
他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张道士。
张道士很欣慰的夸他触感敏锐,又解释说:“每个门派布阵的手法都不相同。这个有些像南方一些门派……”
他再一次停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唐镜其实对阵法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他想知道的是这个阵法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还有,布阵的人到底是不是虎林山的那帮道士。
张大师完全没有体谅唐镜焦急的心情,他围着阵法来回溜达,眉头越皱越深。唐镜看的也心惊肉跳起来,忍不住问他,“这个很厉害吗?”
张大师站直身体,有些纳闷的看着他,“并不是。老道对阵法不精通,但也能看出这个阵法并没有杀伐气……”
要是真有杀气,也不会轻而易举的瞒过了他的眼睛,一早经过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没有杀伐气,为什么又要布阵在这里,老道士就想不明白了。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必然有什么人想在这里算计谁。
阵法这东西生来就是为了谋略算计。古时候行军布阵是为了杀敌,通常都是大型的阵法,到如今这种阵法早已失传……没失传的也没人会去花时间研究这个,都是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
其次还有精神力这么一道门槛,寻常人就是想学也学不了。连莲花峰上的陈玄融等人都没有太强悍的精神力,驳杂的小门派就更不用说了。
“老道只是想不通这里布阵是做什么。”
张道士露出一点儿疑惑的表情。从阵法的本质来讲,他很难不去怀疑有人要借着阵法来算计什么人。但山顶上一向很少有人来,来了也通常会在凉亭里坐一坐,而不是跑到山崖边上去看风景。
唐镜这个时候也猜到了一点儿张大师疑惑的问题,他虽然不明白布阵的用意,但他可以从后来发生的事情上反推:丘恒遇害——泥石流——引发泥石流的条件。
这样一反推,唐镜几乎可以肯定丘恒当初出事是遭了暗算了。
唐镜又问,“大师,您可以看出这个阵法有什么用吗?”
“没啥用。”张道士捋着胡子,一脸怀疑的神色,“就是因为没什么用,这才惹人怀疑。总不会是有人学习阵法,找了这个没人的地方来练练手?”
“没什么用是……是什么用?”唐镜很在意这个阵法,他怀疑这个阵法就是半个月之后那一场天灾的导火索。
张道士的表情更纳闷了,“就是……没什么用啊。”
唐镜,“……”
张道士迎着唐镜不可置信的目光摊了摊手,“有灵力波动,但是很微弱,看不出有什么用。”
“灵力会自己消散吗?”
张道士思索了一下,“按理说是会的。但灵力在阵法中循环,自己损耗的那个量并不大,如果等它自己散开,大约会等很久。不过布阵的人若是撤走的话就简单了,也不会惊动周围的人。”
唐镜咀嚼“撤走”两个字,“撤走的时候,会引起……爆\炸吗?”
张道士不觉失笑,但他刚笑了两声就顿住了。
“会的吧?”唐镜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如果这里发生爆\炸,势必会产生更多的泥土碎石,如果爆\炸点的附近有水源,或者干脆就是雨天的话,很容易就会形成泥石流。尤其山坡下方就是正在施工的工地。
嗯,还有被挖空了一小半儿的山体。
唐镜又问,“张大师,您能撤掉这个阵法吗?”
张道士摇摇头,“一个门派有一个门派的手法。这就好像你家门上挂着的锁头我硬要轮着锤子去砸,也能砸开,但也有可能把你家的大门给砸坏了。再说,万一布阵的人原本就想着让它炸开呢?我们去动它,岂不是正中人家下怀?”
唐镜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这下面有水吗?”
张道士继续摇头,“这下面约莫是没有水,地下泉水的位置没有这么高的……但是……”他愣了一下,再仔细感应阵法里涌动的灵力,眉眼沉了下来,“但这个阵法是聚水的。”
唐镜心中豁然开朗,这不就跟他知道的事情都对上了吗?!
阵法聚水,涌向山下的时候会把暴露在空气里的山体、工地上的泥土都搅动,而且在向下奔涌的过程中,破碎的阵法仍然会持续地聚水,这些泥土水流势必会与山中的泉水汇合,再加上自高处冲下来的力量,对山下景区里的游客来说,完全是一场灾难。
张道士一时间想不出现有的门派中,谁家的手法会是这般的阴损。
他有些疑惑的望向唐镜,“你还知道什么?”
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年轻,完全就是有备而来。听说阵法聚水,也丝毫不感到意外。这就不由得老道士不惊讶了。
张道士固然厉害,但对唐镜来说也只是刚刚认识的人。他也不可能啥话都跟他说。万一他这边和盘托出,老道士问他怎么知道天门道跟虎林山结了仇,又是怎么知道天门道的道长要来遥田镇,他要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