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桥的父母也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同时又有些怀疑这小道士是不是在装神弄鬼。
唐镜满脑子都还是他追着谢太太的黄包车一路狂奔的情景,从私心里讲,他压根不想跟这一对父母多说话,
“你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不爱他,也不相信他。你们这样的人,活该你们生生世世也得不到儿女的信任。”
谢太太愣住,仿佛想起了什么,谢先生却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我自己的孩子……”
唐镜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向你求助,你一直避而不见。后来我递消息说你的儿子有危险的时候,你也没有任何动作。你甚至没有去查证一下,我这话是真是假。”
谢先生不知怎么,就忽然卡壳了。
唐镜转头去看谢太太,“我曾经说过,我会送给你一个祝福,祝福你当日所作所为,今生、来生都不会后悔。”
谢太太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眼神却有些茫然,“什,什么?”
“修行的人讲究因果。你的抛弃是因,”唐镜淡淡重复当日曾说过的话,“由因生果,不论今生还是来世,这个果都是你们必然要偿还、不得不偿还的。希望那时,你不会感到后悔。”
谢太太明明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却从心底里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仿佛这个青年道士,真的在过往生命中的某个时刻,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们一家人的问题,不在小谢身上。”唐镜说:“前世,你们身为父母抛弃了他,任由他遭人凌虐、陷害,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最终悲惨的死去。我想,他大概是怀着对你们的怨恨死去的。”
谢先生怒道:“无稽之谈!”
谢太太却忽然捂住脸,“我……我不是有意的……”
严壑的眼神一下变了。
唐镜有些疲惫的问严壑,“师父,这种事,要怎么办?”
他不是真正的修行之人,虽然当初气的狠了也说了几句神神叨叨吓唬人的话,但真要论起玄学方面的问题来,他其实也是个外行。
严壑一向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凡人的生死悲欢在他眼里跟蚂蚁也差不多。小徒弟问他,他就随口应道:“报应到眼前,你们二位仍然不当回事儿,那就拖着吧,这一世稀里糊涂混过去,拖到下一世、再下一世。或许你儿子自己厌烦了,愿意了结这段因果,你们二位就自由了……这是一个办法。”
谢先生也被他的话给震住了。
他不相信唐镜这个嘴上没毛的半大孩子,但严壑的神仙之名他是信的。
谢太太忙问,“还有什么办法?”
这种没完没了拖下去的办法,听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主意。
“别的办法,”严壑听了个七七八八,也很想替这对夫妻叹一口气了,“大约就是继续关心儿子吧,你们对他的每一点耐心关怀,大约都可以抵消些许前世的怨恨。等到有朝一日,恩怨两消,就谁也不欠谁了。”
谢先生夫妇两人都沉默了。
谢轻桥还在无知无觉的沉睡着,稚嫩的脸上依然一团单纯的快乐。
严壑扶着唐镜的肩膀起身,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停住脚,对神情茫然的夫妻俩多说了一句,“有些人会把不听话的孩子叫做‘讨债郎’。他来讨债,也是因为你们先欠了他的债……自己思量吧。”
严壑云淡风轻地转身走了。
谢太太还在哭,谢先生却陷入了茫然的困顿之中,他既不愿相信这些人说的话,又不能不相信。
因为他的脑海里也浮起了一些不那么清晰的画面,影影绰绰的,却让他在冥冥之中有一种感悟,知道这些道士说的……似乎……
并不是故弄玄虚的瞎话。
谢先生还沉浸在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里琢磨道士们说的话,坐在他前面的谢轻桥却哼唧了一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他坐在唐镜对面,一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唐镜。
唐镜也正看着他,就见这孩子咧嘴一笑,没心没肺的说了句,“小道……小唐道长,我好像梦见你了。”
“是吗?”唐镜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荷包,就是道观里分发给信徒的那种祈福荷包,但这个荷包里放着的,是他亲手写的一道平安符——注入了他的精神力的,真正拥有保护能力的平安符。
“这个送给你。”唐镜笑着说:“你我结缘一场,希望你从今而后,平安顺遂。”
谢轻桥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好奇的问他,“这里面还有一张黄纸条……是什么?”
“平安符。”唐镜说:“是我自己写的。”
他以为这孩子会跟他抬一下杠,或者故意淘气一下。但没有,谢轻桥只是打开荷包的开口,很认真的打量了几眼里面的纸符,便郑重其事地阖上搭扣,很仔细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谢轻桥起身,很乖巧的冲着唐镜行了个礼,“谢谢。”
不光是唐镜,就连他身后的父母都有些惊诧了,他们家的熊孩子,好像突然间就变得成熟了那么一点点。
唐镜也起身,抬手在谢轻桥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这个人,也算是他的朋友呢。他想。
“不用谢。”他说:“你要记住,别人对你如何,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要怎么对待你自己。小谢,你的生活过成什么样,最应该负责的那个人,是自己。你记住了吗?”
谢轻桥听的似懂非懂,但他还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玄融一场热闹看的稀里糊涂。
唐镜还在跟谢轻桥闲聊,他不好当着人家爹妈的面多问,只好跑出去找师父。他沿着芥子园一直追到了严壑居住的主院,也没有找到严壑。最后还是抓住一个洒扫的小师弟,才问出严壑去了后院的凉亭。
芥子园里无冬春,永远都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景象。陈玄融找过去的时候,就见严壑站在凉亭里,正望着湖面上含苞待放的荷花出神。
湖面上萦绕着淡淡的雾气,粉色、白色的荷花在雾气中影影绰绰,显出了一种别样的美。
陈玄融轻声喊他,“师父。”
严壑没有回头,却抚着栏杆轻轻叹了口气,“玄融啊,你师弟不得了。”
陈玄融听的一头问号。
严壑又叹,“谢轻桥的前世,被他改变了。”
陈玄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严壑说的是什么意思,“不,不可能吧?!”
严壑默然不语。
陈玄融越想越觉得惊悚,“师父,你不是说,六道轮回自有规矩,修行的人不能轻易改动因果?”
“是啊……”严壑微叹。
道理是这样讲的没错,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总有一些机缘巧合造就的、哪怕是修行的人也无可奈何的例外啊。
#第五个梦
第68章 下山
春节如期而至。
唐镜跟着陈玄融在道观里跑前跑后地帮忙,有时候还要充当一下保安,给密集的游客做一个疏通工作。
唐镜一直以为天门山上就是神仙洞府,没想到一过节,仙境立刻就落入凡间,变成了人间繁华地。许多并不是信徒的游客也跑到道观里来看热闹,他们管这个叫“祈福”。
作为一个外来人士,唐镜头一次知道这个世界的人过节这般热闹,且有无数的讲究。什么行年灯、撞福钟、迎财神、拜太岁,到了农历十五,还有庙会、灯会……人也是一拨一拨地涌上山,好像整个静江市的人都倾巢出动了。
整个新年,就在道观的各种活动,以及唐镜的眼花缭乱之中过去了。
直到道观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唐镜才注意到自己的房间里堆了几个包裹——山上有度假酒店,网线早都拉上了,自然也通了快递业务。只不过上山下山毕竟不那么方便,人家是每周上山来集中送一次。
唐镜坐在房间里拆包裹,第一个是周重明给他寄来的,一件很讲究的大衣。厚重的羊毛料,藏蓝色的军装款。
唐镜穿上以后在镜子前面照了很久,依稀仿佛,找回了几分首都星上唐家二公子的感觉。
这样的衣服在莲花峰上是用不着的,山上有结界,他们出入也都是一件道袍,并不需要厚重的冬衣。
唐镜心里一动,找出手机给周重明打电话。上一次打电话是拜年,现在收到礼物了,自然要道谢。
周重明很快接起电话,声音里却带着倦意,“十一,你下山一趟,咱们哥儿俩好好聊聊。”
唐镜的小心脏一下揪了起来,“哦,好。师兄在静江?”
“在。”周重明说:“我手里有个活儿,大约还要呆几天。你下山打我电话。”
唐镜愣愣的应了一声,挂了电话的时候,满手心都是汗。
他觉得藏锋一定是跟周重明说了他穿越的事……穿越这个词儿,是他从网络上看来的。他比较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情况,应该就是穿越吧。
那么真正的唐十一,唐镜猜测,他身上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唐镜决定去见周重明的时候,把唐十一上课的笔记和电脑都带上。
上课的笔记里面有一些东西他看不懂,或许周重明是能看懂的。至于他的电脑,藏锋倒是在电话里给他讲过一些怎么破解的办法,但唐镜有些犹豫,怕自己操作失误,破坏了真正的线索。
还是交给周重明去解决吧。
第二个包裹是藏锋寄来的,包裹上虽然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但藏锋跟他在微信里提过,送给他一套百科全书,还说这是针对中学生的版本,他要是能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一遍,至少日常生活里会遇到的常识问题,不会在人前穿帮了。
虽然很多知识可以在网上搜索,但唐镜还是觉得这样一套书更加实用。因为他对这里了解的太少,有时候想查找,都漫无头绪,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
第三个包裹同样没写寄件人的名字,包装盒不大,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来是一个金黄色的男士胸针,胸针做成了狮子头的形状,鬃毛飞扬,活灵活现,尤其一对黄绿色的眼睛,不知镶嵌的是什么宝石,拿在手里微微一晃,光华璀璨,仿佛狮子都要活过来了。
唐镜掂了掂胸针的分量,挺压手的,有点儿像是黄金。但唐镜不大能确定。他心里有一种没底的感觉,谁会给他送这样的礼物呢?
胸针这个东西,似乎也不限于关系特别亲近的朋友,像师兄弟这种交情,送这样的礼物也是说得过去的。
唐镜心里一肚子疑问,干脆将礼物收进盒子里,又把包装盒上的信息都拍下来,打算一起拿去交给周重明。
然后他拿出手机开开心心给藏锋打电话。
藏锋一接起电话就笑了,“书收到了?”
“收到了,谢谢藏哥。”唐镜挺珍惜的拿起一本放在膝上,慢慢翻看,他喜欢这种纸张油墨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
藏锋听的想笑,“等你下山的时候,我带你去逛书店。”
“好。”唐镜应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险些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你把话说清楚!”
藏锋哈哈大笑,“我的意思就是,逛完书店,我还可以带你去吃一顿好的。现在天冷,我们可以去吃火锅。”
唐镜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去吃你上次说过的那个……什么……就是锅里有好多格子的……”
藏锋也笑,“好。”
等唐镜的兴奋劲儿过去一些,才想起询问周重明的事,“你跟大师兄说了?”
“说了。”藏锋的语气也正经了一些,“他似乎不是很相信,所以坚持要见你。”
唐镜的小心脏就又提了起来。这种事说起来容易,但对当事人的亲友来说,肯定都是难以接受的。
“别紧张。”藏锋安慰他,“周哥不是不通清理的人,这种事,并不是你的错。”
唐镜点点头,“我知道。”
他与周重明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对这位大师兄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性格稳重,气质也是清正温和。但正因为他人好,又关心唐十一,唐镜才会觉得心虚,谁知道周重明确定了唐十一的消息之后,会不会发狂呢?
“别担心,”藏锋安慰他,“我也在的。”
唐镜立刻松了口气,“说话算数啊。”
藏锋忍不住又笑,声音却温柔的仿佛能滴下水,“好。”
其实唐镜刚醒来的时候就给藏锋打过电话,但那个时候藏锋没有接,大约是还没有回来。
紧接着就是过年,道观里一堆活动,唐镜白天要去道观里帮忙,晚上还要去陈玄融那里上课,忙得脚不沾地,等回到自己房间就深夜了,实在顾不上再打电话。
两个人都是在微信里聊天,多半是今天的留言明天才能看到。
跟周重明通电话的时候,他光顾着紧张了,没想起问一问藏锋有没有跟他一起来静江市。这会儿确定了藏锋也在,他立刻就有一种仿佛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一般的轻松感。
至于藏锋是怎么跟周重明说的,周重明当时听了又是什么样的反应,这些细节对唐镜来说,知不知道反而意义不大了。
他倒是应该尽可能多的把有关唐十一的线索收集起来交到周重明的手里。
这是唐镜第一次下山。
请假的过程也简单,唐镜不确定严壑与周重明之间有没有联系,也就不费心去编瞎话了,直接说周重明在山下,他想去看看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