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点点头,他对这几个老头子也有些好奇。毕竟在这个家里,跟童嘉铭接触最密切的就是这几个人了。
唐镜心里一动,又想起了他曾经问过铁牛的那个问题,“藏哥,你知道欧冶子吗?”
藏锋挑眉,“哪儿听来的?”
他知道唐镜最近在学习近代史,稍远一些的历史还是他的盲区。
“那天晚上偷听来的。”唐镜说:“那几个老师傅在说做好瓷器的问题……这个欧冶子也是做瓷器的吗?”
“他是古代历史上一个非常有名的铸剑师,堪称铸剑鼻祖。”藏锋说:“传说中最有名的几把剑都是他铸造的。”
唐镜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为什么老师傅们会提起这样一个人了。同为匠人,他们自然也希望有朝一日能以自己的技艺名垂青史。
藏锋心里却浮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唐镜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这个欧冶子除了铸剑出名,他铸剑的方法也同样出名。所谓的以身祭剑,以身祭窑,其后的干将莫邪也都沿用了他的方法,才铸成了名传青史的宝剑。
古时的人认为人的精气神存在于血液之中,是最能代表人的精神的一种体现。所以欧冶子以血铸剑,增加宝剑的灵气与戾气。还有传说,如果用战将的血来祭剑,效果会比寻常人更胜一筹。
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人体遇到高温会产生碳元素,碳元素可以提高金属的硬度、柔韧度。在当时,这已经是巅峰级的工艺了。
藏锋不解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提这个人?总不会是想要效仿他,也拿人命来祭炉吧?!
藏锋觉得这个想法太荒谬了,他想笑,心里却生出寒意。
这个时代有很多读书人,其中还有很多人不远万里去接受国外更先进的教育,他还参观过洋人的西式学堂,用一位教授的话来形容这个时代,就是:民智已开。
这个时候,难道真有人会想要施行这样愚昧的邪术?!
不可能的。
他对自己说,镇上就有警察局,镇长和一众官员也都是受过教育的人。他们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的。
但疑心已起,要洗刷掉这份嫌疑,藏锋觉得,他必须把这几位老师傅里里外外查个清楚。
--------------------
唐镜:藏哥这款大馅饼,不但管饱,还管开启思路呢~~
第33章 道观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唐镜作为梧桐园的下人,只隐隐听说童家设宴招待二少奶奶的娘家亲戚,之后,送嫁的人就都要返回付家的老家清远了。
唐镜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二少爷。
童嘉铭是一个风流俊俏的青年公子,眉眼之间不笑时亦带着三两分的笑意,跟他们这些长工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因此他在下人当中口碑还不错。
也许是正值新婚,童嘉铭并没有急着开工,反而花了很多时间在内院陪伴付青青,除此之外,他就是跟几个老师傅在一起开会,研究瓷器烧造方面的问题。
每天晚上藏锋都会溜出去,有时候也带着唐镜。
他们会躲着打更的家丁,到处看一看童家的地形,有时候也偷偷摸到老师傅们住在小跨院里看一看。不过接连几天小跨院里都是天一黑就落了锁,熄了灯,并不见他们凑到一起开会。
这期间,他们又见了付青青一次。
付青青婚后的生活似乎颇如意,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似乎还略微胖了一些。她跟藏锋说起童嘉铭,还吞吞吐吐的说了句,“我哥就是多疑,其实子温的性格很好,对我也好。至于他跟大嫂……哎呀,也不知我大哥从哪里听来的那些闲话,没有的事。”
藏锋也并不反驳她,反而顺着她的话说道:“没有问题才最好。其实令兄也并不是为了找出问题,他只是不放心你。”
付青青也笑了,“我知道。”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染着红晕,分明就是一个受宠爱的新嫁娘形象。
藏锋与唐镜飞快的交换了一个视线,都认定她已经被童嘉铭给哄住了——倒也不是他们非要找出童嘉铭的不是,而是婚姻关系中,能给一方最大伤害的,往往就是最亲近、最不设防的那个人。
他们首先怀疑的是童嘉铭,自然也要首先把他查个清楚。
藏锋绕开了童嘉铭这个话题,又问起了白氏。
付青青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她呀,人前人后两张皮。”
“怎么说?”藏锋和唐镜都来了精神。
付青青不是很想说,但她哥哥千叮咛万嘱咐,就差揪着她的耳朵告诉她:藏锋就是替他来查童家的。
她哥是为了她好,付青青也并不是不领情的。因此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她也不会瞒着藏锋。
“我让丫鬟跟桑园的丫鬟来往,”付青青含蓄的扫一眼两个大男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有两个小丫鬟就跟我们的人亲近起来了,听她们说,白氏在桑园的时候可不是外面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她对下人凶得很。”
不等藏锋再问,她又皱起眉头小声抱怨道:“稍不如意就打人摔东西,哪有在外面的雍容大度。我看公婆也都是被她给骗了,还有……”她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迟疑了片刻才又说道:“她总是来找我说话,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了子温身上……子温是她小叔,她张口闭口喊子温……不知羞!”
藏锋和唐镜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付青青的感情已经偏向了自己丈夫一边,她维护童嘉铭,却把白氏当成了对他们两人不怀好意的入侵者。
这是很多女人的通病。当丈夫有了外心,她们不会责怪丈夫花心,只会仇恨外面的那个狐狸精,觉得是狐狸精勾引坏了自己的爱人。
藏锋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大道理其实人人都懂,付青青也未必就真的认为童嘉铭没有错,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亲疏有别。
因为深爱着那个人,所以不忍心去埋怨他。
藏锋和唐镜也觉得无话可说。他们不能去苛求一个恋爱中的女人保持多么客观理智的态度,尤其这个时候,对于她丈夫的怀疑,还只是怀疑。
入夜。
大宅院里的灯光渐次熄灭,巡夜的家丁挑着灯笼从院中各处走过,一边走一边还会吆喝“小心火烛”之类的话。
待这一队家丁走过之后,假山石后面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一颗脑袋探了出来,左右看看,回过头悄声说道:“没了!”
第二个脑袋从他身后探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铺着碎石的小径,朝着梧桐园旁边的小跨越跑去。
富贵人家的宅院内部用来划分小院落的□□都修得不高,墙面上每隔一段距离还镶嵌着各种花样的镂空花窗,有石雕,也有一些木质的雕花,非常的精美。
此时此刻,从花窗的纹路中间望进去,小跨院里的主屋竟然是亮着灯的。
在消停了几天之后,这几个老师傅又凑在一起开会了。
唐镜转头去看藏锋,他想藏锋比他更懂这个世界的历史,这些老头子说的话,他一定都能听明白。
老头子们果然又在说二少爷和二少奶奶。
唐镜曾经听过的那个有些沙哑的男声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不光你们着急,我也着急,你们看看我这个身体,我怕是连你们都熬不过……”
旁边的人连忙七嘴八舌的安慰他。
藏锋悄悄告诉唐镜,“这是他们当中的头头,叫木司徒。这几个人好像都是被他聚在一起的,有两个是他的师弟,剩下几个暂时不清楚。”
唐镜悄声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藏锋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解释说:“童嘉铭身边的这几个老家伙不简单,我去付家之前就已经托了侦探社查他们的底细。这些天应该快有结果了。”
唐镜就有些佩服藏锋。他来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准备,都是见招拆招,见机行事。但藏锋不同,他很有计划、有条理。
唐镜冲着他竖了一下大拇指。
藏锋一笑,抓住了他的手。
这时,就听房间里的木司徒咳嗽着说:“不管怎么说,定好的日期、时辰都不能改,你们提前去做准备吧。这批货行不行,就看这一遭了。我们做了这么多的安排,如果还是不行……”
旁边的人连忙打断他的话,纷纷说什么一定行之类的。
他们这种态度似乎让木司徒好过了许多,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都和缓了,“童老爷虽然也知道这件事,但他是向善之人,这种事……唉,他也不忍心。你们都躲着他吧,不要让他参合进来了。”
众人连连答应。
这时,其中一个老师傅期期艾艾的问道:“木大哥,你说,这个法子真的能行吗?”
木司徒斩钉截铁的说:“清言大师亲眼看过了,咱们这窑是个死窑,全无灵气,要不然怎么会烧一窑,废一窑呢?”
旁边有人附和,“正是!没有灵气,哪怕烧成了,也只是些没有灵气的死物。”
木司徒叹道:“咱们这一派流传到如今,也只有子温一个弟子,子温肩上担子重……要是实在没有办法,咱们也就认命了,如今大师给咱们点出了一条路,不试一试……我不死心呐。”
周围的人也都唏嘘不已。
唐镜还听的稀里糊涂的,藏锋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他觉得他的猜想恐怕真的……摸到了真相的边。
两天后,藏锋带着唐镜去了镇上。
付家给付青青陪嫁了几个铺面,藏锋出门的借口就是去看一看这些铺面的营业情况。
付青青自然是不会拦着他的,而童家对于刚嫁进门的二少奶奶也是捧着的态度,于是藏锋拿着二房的对牌很容易就出了门。
来到这个世界,唐镜还是第一次出门。
童家大宅的位置其实是在童家镇的外围,靠近童家村的地方。
两人赶着马车出了门,沿着一条土路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童家镇的城门外。
城门不高,门外有乡丁把守,大约是年景还算太平,出入城门的要求也没那么严格,至少他们这辆马车进城的时候,并没有人上前盘问。
城门内一条青石板路,宽度大约可并排行驶两到三辆马车,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房屋,街面上人来人往,有些乱,但却显得生机勃勃。
两人并排坐在马车上,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藏锋一边控制着马车一边给唐镜做介绍,“这里新建的报社,付青青大哥的一个老同学就在这里做事,他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这里是一家糖铺子,还卖西洋糖……那个是日本人的洋行,一窝狗东西……”
唐镜,“……”
唐镜眼花缭乱,然后他注意到藏锋在路边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份报纸,小报童递给他的报纸,似乎要比别人的更厚一些。
唐镜强忍住一肚子的好奇。大街上人太多了,不是合适的说话的地方。
他们在城里的饭庄吃饭,藏锋把付青青的嫁妆铺子指给唐镜看,都是出售布匹绸缎的店铺,远远看去,生意还不错。
他们从西门进城,转悠一圈之后又从东门出了城,顺着一条宽敞的大路来到了一片长满了荷花的湖边。从这里再往前,地势渐高,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看到了掩映在绿荫丛中的一座道观。
道观门前有一片开阔的空地,此时此刻,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道长正带着一群道士在那里施粥。
唐镜留意观察,发现前来领粥的不仅仅是乞丐,还有衣着体面的普通人。他们虔诚地从道士手里接过粥碗,将一勺糙米粥吃的干干净净,然后将自己带来的财物或者银钱放进一旁的木箱里。
他们的所作所为,似乎只是为了求得老道长的赐福。
藏锋指了指那个白胡子老道,对唐镜说:“看清楚了,阿镜,这个老东西就是清言大师。”
唐镜记得这个名字,“给梧桐园那几个老师傅占卜什么吉日吉时的,不就是他?!”
唐镜忽然意识到藏锋带着他满大街乱晃,其实还是有目的的。这个仙风道格的清言大师,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是他。”藏锋点点头,眉眼之间压着一丝阴郁,“看他这副慈眉善目老神仙的模样,大概谁也想不到他背后还会吃人吧?”
唐镜吓了一跳,“吃,吃人?!”
他瞪大眼睛,就见远处的清言大师一身不染尘俗的仙气,看着面前领粥的百姓时,目光慈和,满是悲悯之意,简直就像是神仙俯视着世间受苦的羔羊一般。
唐镜实在想象不出他口角染血是个什么光景。
藏锋啼笑皆非,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这是比喻!这个老东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镜顿时松了一口气,“比喻啊……你不早说。”
吓了他一大跳。
藏锋将报纸卷在掌心里拍了拍,又珍惜地塞进了衣领里,“等回去好好看看……他的底细,那几个狗东西的底细,咱们就都知道了。”
第34章 旧案
清言大师,清虚观的观主,据百姓相传,他幼年出家,一直在南边的清虚观修行。后来他出门游历,一路北行到了童家镇,觉得此地山水明媚,景色宜人,就在此地召集富户捐款捐物,建起了清虚观。
清虚观法事做的好,还会除妖,总之在童家镇一带名声极响亮。当地百姓一听说那里出了邪祟,总会提一句清虚观和清言大师,威望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