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救命啊!
姜乐忱抱着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 不知要如何面对那个坐在他床边的男人。
男人周身气压极低,即使室内空调温度开到了最高,也无法缓解他身上逼人的寒意。
小姜同学实在想不明白, 他昨晚不过是发了个烧, 怎么一睁眼,远在京城的顾禹哲居然会出现在他身边?顾禹哲不仅来了, 还亲自替他擦身体,可他发烧烧到迷迷糊糊的, 错把顾老板当成了林岿然, 叫错了名字……
这个误会如果放在电视剧里,至少够编剧写二十集的,虐在你身痛在我心,两位主角和观众的眼泪不哭干这故事就不能HE。
但同样的桥段放在小长工和地主身上,只剩下打工人悲催修罗场了。姜乐忱还发着烧, 脑袋嗡嗡的疼, 但头疼归头疼, 并不影响他在短短几分钟里把辞职报告的腹稿打好了。
现在不主动辞职, 难道要等着他在公司年会上因为多夹了一筷子肉于是被顾总逐出公司吗?
“——姜乐忱, 我叫了你好几遍,你又在发什么呆?”
顾禹哲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炸响, 叫回了姜乐忱不知道游离到哪个次元的神智。
姜乐忱一抖:“顾,顾总。”
顾禹哲:“既然醒了, 那就先吃点东西。”
男人脸色晦涩不明, 他手里把玩着一支小刀,锋利的刀尖反射着寒光, 那小刀灵活地在他指尖穿梭, 然后唰的一声落下——
“——咯嘣”
一声闷响, 原本密闭的水果罐头的盖子被刀尖挑开了。顾禹哲用刀尖插了一块黄桃,递到姜乐忱嘴边,沉着脸说:“张嘴。”
“……”姜乐忱看看刀尖上的黄桃,再看看脸色不愉的顾禹哲,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想要拿过那块黄桃。
顾禹哲:“别用手,你的手还没洗。就这么直接吃。”
姜乐忱心想,这桃子可插在刀上啊,不会他刚把脑袋伸过去,顾禹哲就直接用刀把他的脑袋捅一下吧!
但顾老板积威尤重,小姜同学理亏在先,只能颤颤巍巍张开嘴,小心地叼住那块黄桃。
黄桃应该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冰凉可口,几乎不用怎么咀嚼就滑进了喉咙里,一口下去,直接从舌尖凉进了心里,恰好驱散了姜乐忱满身的闷热。
姜乐忱:“咦……(嚼嚼嚼)老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嚼嚼嚼)吃黄桃罐头?(又被喂了一块)不对,你怎么在这儿?”
顾禹哲:“我为什么在这里?”男人又用刀插了一块黄桃,塞进姜乐忱嘴里,“杀青探班,你是发烧烧了,全忘光了吗?”
“我记得啊(嚼嚼嚼),可那不是二十五号吗,您怎么提前来了?”
顾禹哲冷哼一声:“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我提前来还需要向你汇报?”
顾禹哲的语气非常糟糕,他没有告诉姜乐忱,昨夜他在得知姜乐忱发高烧后,他立刻暂停手头的工作,提前两天飞来了川省。
明知道姜乐忱是个成年人了,明知道他身边并不缺人照顾,明知道这是拍戏过程中正常的伤病……可顾禹哲的理智依旧没战胜他的感性,让他放下一切赶到了这里。
落地后,他马不停蹄地换车来到县城,终于见到了病中的姜乐忱。
两个月前,是他做主把姜乐忱送进剧组,那时候的小姜活蹦乱跳,说他能去月亮上摘桃子都会有人信;可是现在,男孩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烧得嘴唇泛白,头发都被汗水打湿。
可是这份心疼与心软还没存留多久,就被姜乐忱睡梦中的一句“林导”撕得粉碎。
顾禹哲气到肝痛。
他想发火,但是看着姜乐忱那副蔫哒哒的样子,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他只能又插了一块黄桃,递到了姜乐忱的嘴边。
姜乐忱腮帮子都撑圆了,左右各一块黄桃,噎的他直翻白眼。等他好不容易咽下去了,顾禹哲新的一块再次喂过来了。
“停!”姜乐忱在胸口比出达咩手势,“我吃不下了,我不想吃了!”
顾禹哲见他确实不想吃,便把水果罐头放下了。
昨夜出了一身汗,姜乐忱现在浑身黏兮兮的,虽然顾禹哲帮他擦了汗,但他还是想冲个澡。
“这里的浴室没有暖气,要是洗完澡后再着凉怎么办?”顾禹哲直接否决了他的要求,“先忍忍,吃点东西垫垫胃,然后赶快吃药,闭上眼再睡一觉。”
姜乐忱:“昨天睡了一晚上了,哪还睡得着?”
“睡不着那是因为你总是玩手机,”顾禹哲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前几天你在凌晨一点多发了条微博,又去群里和粉丝聊天。剧组拍戏还不够你忙吗,半夜不睡觉熬夜上网?”
小姜被他骂的抬不起头来,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
顾禹哲:“想说什么,你大点声说。”
小姜:“我要是大声说了,我怕你生气。”
“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不生气。”
小姜这才诚恳地说了实话:“老板,上一个会把我生病怪罪于我熬夜和玩手机的人,是我妈。”
他在剧组里已经有一个小妈了,没想到顾老板来了,他又多了一个大妈。
顾禹哲:“……”
小姜紧张道:“你刚才可答应我了,我说实话不生气的!”
他抱着被子靠在床头,一张脸烧得红扑扑的,鼻子皱着,仿佛顾禹哲要是生气,那就是给了他天大的委屈受。
顾禹哲看破了他的小计谋:“姜乐忱,你不要仗着你是病人,就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怎么会呢,”姜乐忱眨眨眼,“我就算没生病,我也是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呀。”
顾禹哲心想,姜乐忱发烧烧到三十八度,怎么没直接把他烧成哑巴啊。
……
姜乐忱吃了生活助理送来的早饭和药,被哄着又躺下了。顾禹哲没收了他的手机,他瞪着两只眼睛实在睡不着觉,只能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墙皮。
顾禹哲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语带不满:“制片是穷疯了吗,让你们住这么差的宾馆,我一会儿让小冯查一下合同。”
剧组和演员签订的合同上条目众多,从住什么等级的酒店、到工作餐几个菜、再到出行坐什么车,都会落实到文字上。只是签约归签约,等到实际拍摄时,往往会根据实际情况有所变动。
姜乐忱懒洋洋:“都快杀青了,可别折腾冯姐了。这小县城的宾馆都差不多,而且不光是我住这里,整个剧组都住这里。两位主演老师就住我对面,林导住我旁边,我们离得近,平时晚上还能讨论一下剧本,还挺方便的。”
“怎么,林岿然经常和你在晚上讨论剧本?”
“您听人说话只听后面两个逗号是吗?”小姜哼唧,“我们好多人一起开会呢。林导可大方了,经常叫夜宵外卖,你别看这里偏僻,往前走两个路口,好多夜宵摊子,什么炒饼炒面烤串砂锅米线,可齐全了,打个电话就能送过来。”
顾禹哲眉头都打结了:“这种小县城能有什么干净摊子?你就是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会生病的。”
“……”姜乐忱纳闷了,“顾总,您不会真是我妈吧,刚才念我熬夜玩手机,现在念我吃外卖,这话术都和我妈一样一样的。您说实话,您是不是私下偷偷订阅养生堂的,每天看《年轻人这样做,精神充沛》《中年人这样吃,不长白发》?”
顾禹哲气得把他的被子拉起来,盖住他叭叭个不停的嘴巴:“姜乐忱,我是不是太久没扣你工资,你忘了我是你老板了?”
真是奇怪,明明昨天这小混蛋都烧得头重脚轻神志不清了,怎么今天就能如此精力十足?若不是体温计不会骗人,顾禹哲都要怀疑他是装病了。
到了这一刻,顾禹哲开始后悔昨夜乘飞机赶来的冲动了。姜乐忱生病不会病死,但顾禹哲很有可能被他气死。
姜乐忱一听说顾禹哲要扣他工资,终于老实下来,两只手老老实实攥着被子边缘,下半张脸都藏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额头上还贴着退热贴,冰蓝色的凝胶覆在那里,头帘乱糟糟地垂下来,终于有了一点病人的模样。
看到他这幅乖顺可怜的样子,顾禹哲心中那点怜惜的小火苗又慢慢燃了起来。
男人起身,骨节分明的大手贴在姜乐忱的颊边。他的手很凉,和男孩滚烫的脸颊呈现鲜明的对比。姜乐忱没忍住往他的手上蹭了蹭,像是只惹人怜爱的小动物,毛茸茸的短发刺得顾禹哲手心发痒。
顾禹哲放轻声音,哄他:“快睡吧。剧组那边已经给你放假了,你不用再担心拍戏的事情,如果不能按时杀青也没关系,我会在这里陪着你拍完的。”
男孩的眼睛半阖不阖,小声道:“可我真的睡不着,但是……”
“但是?”
“但是,如果有人给我读书的话,我就能睡着了。”
“……”顾禹哲静默了一会儿,问:“你想听什么?”
他从来没给任何人读过睡前故事,更别提哄人睡觉。但如果小姜需要的话,他愿意为他读书。
顾禹哲在床边的软椅坐下,拿起ipad调出读书软件:“《小王子》的英文版,聂鲁达的诗,还是什么科普文章?就算你想让我读你们专业的论文,我也可以试试。”
姜乐忱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听这些书。”
“那你听什么。”
男孩声音清脆地吐出三个字:“——《劳动法》。”
顾禹哲:“……”
姜乐忱狡黠一笑:“不如从《工资支付暂行规定》 那一章节开始读叭,我想听听您动不动就扣我工资,到底遵循的是哪条法律呢?”
……
房门咔哒一声在身后合拢,男人走出房间,向等候在外的生活助理微微点了点头。
生活助理问:“顾总,小姜哥他怎么样了?”
“他睡着了。”顾禹哲松开领带,神色有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刚睡着,你不要进去打扰他。他已经吃过药了,应该再睡醒就能退烧了。”
生活助理这才松了口气。
顾禹哲脸色突然一肃,语气沉了下来:“还有,下次遇到类似的事情,不准再帮他隐瞒。这次算你运气好,姜乐忱只烧了一天体温就降下来了,要是严重了转成肺炎,这个小县城你去哪里找好医生?你是艺人的生活助理,但你不要忘了是公司给你发工资,艺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向公司汇报。上次盛之寻来探班,姜乐忱让你不告诉我,你就真的替他保密了?!”
他发火时从不说脏话,但积威甚重,像是一袭压境的台风,即使被风尾扫到,也足够人胆颤。生活助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能讷讷低下头,听顾禹哲训话。
生活助理是个和姜乐忱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之前也给其他艺人当过助理,这次才被调过来负责姜乐忱。因为他们年纪相仿,姜乐忱又没架子,两个人一直以朋友相处。姜乐忱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顾禹哲直接把她骂哭了。
她一哭,顾禹哲也没心思训她了。
看来姜乐忱的厚脸皮,是一点也没传到身边人身上。
顾禹哲挥挥手让她离开,待生活助理走后,他回过身来又望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
他这一次是独自一人提前飞来的,今明两天的会议全部改成了线上,冯助理被他留在了京城,直到明晚才会和其他人一起抵达剧组。
顾禹哲知道,这次他确实冲动了。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过了多久,他兜里的手机忽然轻轻响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低头看去,屏幕上跃动着一个名字。
@折桂:顾总,请问队长现在怎么样了,烧退了吗?
顾禹哲眉头微微拢了起来。
他昨晚能够知道姜乐忱发烧,其实是闻桂告诉他的。
顾禹哲早就知道,闻桂和姜乐忱“关系极好”,即使两人安排的工作不同,但他们会经常打视频电话聊天。
昨夜,闻桂在录歌的间隙给姜乐忱打电话,但打了几个电话姜乐忱都没接。
冥冥之中闻桂觉得不对劲,赶忙联系了姜乐忱的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知道闻桂和姜乐忱是好朋友,所以在闻桂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闻桂一听姜乐忱发了烧,恨不得立刻飞来川省探望他。但他明天在京城还有一个采访和一个杂志拍摄,以他的咖位还不能像盛之寻那样一句话就推掉工作,无奈之下,闻桂只能求助了顾禹哲。
——而这,就是顾禹哲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当时顾禹哲关心则乱,但是现在想来,越发觉得闻桂有些不对劲。
……一直以来,闻桂对姜乐忱都太过关注了。
虽然可以用“他们是同团队友”“一起从寂寂无名走到现在”来解释,但顾禹哲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地下恋情,他心中的警铃立刻奏响了。
@折桂:顾总,请问队长现在怎么样了,烧退了吗?
@顾:嗯。
@折桂:那黄桃罐头他有吃完吗?
@顾:没有,他说吃不下。
@折桂:好的。
对话到此为止,再无任何波澜。
顾禹哲敛眸,望着屏幕上戛然而止的谈话。直到宾馆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才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循声抬起头,几步之外,剧组的几位主创正从电梯里走出来,而走在最前方的人,正是这部剧的导演林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