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客气了。您等是我们主子的客人,我们只是府里的下人,这倒是我们份内的事呢。”那为首唤名溪山的女子,微微颔着首,接着道:“我们近日就宿在沐园的偏房里,姑娘们有事就叫我们。”
那溪山说完,让了让身子,后面跟着的几人便将手上的茶盘放到了亭子中心的木桌上。
“好。”妍初雪点头应了声,那几人便又行了礼,退下去了。
见她们走远了,坐在亭子另一头,和妍初雪呈对立状的鸣沛若,突然问道:“你说,她们是来监视我们的?还是。。。”
这次妍初雪笑了笑,墨如却嫌弃鸣沛若,道:“你想多了吧,这若大的顾府,要监视我们什么?”我们是来求医的,又不是没饭吃的逃荒灾民,神棍豺狼。
墨如说着,才认真的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茶点。四样点心,三杯清茶,倒是极为精致的。看的她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呢,真真是精致到让人不忍享用了。
墨如拈起块栗粉糕,左看右看之后,才啧啧道:“河南信阳的板栗最好,可路途遥远,来往运送可是费事些。方才我还闻见了酒香呢,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像是西域上好的葡萄美酒,顾府,果然是什么都不缺的。”
因为到了外地的物品,价格普遍都高,就算是高,也不一定能买的到呢。现在正是产板栗的好时节,也不知道,这糕点会不会是出自宫里御膳房的御厨之手。
那葡萄酒西域遍地都是,关内却不常见。尤其是上好的,可是金贵着呢,就算是次品下等货,也真真是有钱都买不到呢。
鸣沛若看了看妍初雪,起身坐到桌边,拿起块栗粉糕塞进嘴里,觉得美味,嘴里的还没咽下去,便又拿起一块,若无其事的走至妍初雪面前,伸手递到了她眼前。
她嘴里还塞着栗粉糕没完全咽下去,也不好开口,只瞪着眼睛盯着妍初雪。妍初雪感觉到眼前站着个人时,才收回远眺的目光,顺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微微抬头看向了那人的脸,这动作要微微抬头,后背顶着倚靠着的亭柱和栏杆,有些费劲。
妍初雪想她是碍于面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现下也不打算为难她。细长的指尖正要去拈起那块糕点时,谁知鸣沛若却快一步用另一只手指捏住这糕点,小心的送到了妍初雪嘴边。
看着近在嘴边的栗粉糕,还有下面怕弄脏衣服接着碎渣的手,妍初雪的身子僵了僵,有些不知所措。伸出去的手也还没有收回来,此刻正不知道该置放于何地。
这么又僵了许久,鸣沛若的身子也有些不自然了,可还是不愿收回手去,也不知是怕自己难过,还是为了掩饰尴尬,反正就是不甘心的僵着身子,一直举着手。
妍初雪垂下了眼帘,在心里叹了口气,才伸了伸脖子,轻轻咬了一口那栗粉糕。
“嗯,好吃。”墨如才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扭头就看见了这边二人怪异的举动。她倒是抿了口茶,咽下了茶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呦~,有人的纤纤细指受了伤吗?我怎的不知道?”
墨如这话一出,妍初雪有些别扭的微微红了脸颊,鸣沛若侧着脸扔了一记刀眼过去杀人。
墨如被她这么一瞪,正在喝的水一下就呛在了嗓子眼。她正猛咳了几下,倒听见了鸣沛若低低的骂了声活该。
墨如平复着憋的有些微红的脸,也啐了一口,道:“呸,什么就活该,我有说错话么?”
“哼,你对你对,懒得理你。”见妍初雪从自己手上拿了那剩下的栗粉糕去,鸣沛若又扭头瞪了瞪墨如。
“哎,对了。”墨如突然想起来的似的,眼睛一亮,道:“我觉得荣公子像是有点惧内呢。”
“惧内?”鸣沛若偏头看她,像是发现了八卦,顺便就挨着她坐下了。
“我听说,有些人,这不叫惧内,是叫喜欢。”唐染从房里出来,没见她们在房里,想是出来花园闲坐了。到了前院里,老远就见她们都在。才信步上了亭子,就听见了墨如的话,倒是十分不赞同。
“这是,给自己的惧内,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么?”鸣沛若看向唐染,疑惑着。
“是因为喜欢,所以尊重。”唐染坐到桌边,端起鸣沛若让给她的茶水,道:“荣公子能使的少夫人抛下一切,在这乡野间共度一生,可见,他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不论他的身份和地位,师承何人,就只这一点,就足够证明了。
“那倒也是。”这里虽然不算乡野田间,可比起京城皇宫的富贵和权势,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鸣沛若嘴上应着,还是忍不住偷瞄了眼妍初雪。若说是喜欢的方式,有得理不让人的欺负,有相敬如宾的照顾,还有如此这般的爱护尊重。
那么,妍初雪对她,还真是半点喜欢也没有啊。挤兑她的时候,可真是刀子嘴,就不知道心是石头的,还是豆腐的。
见妍初雪还是没接话的打算,鸣沛若只得点了点头,又道:“看方才那几人,虽然没有名头,可武功样貌都是一流。原来,她们都是先,咳,少夫人身边的人呢。到底是不一样,容貌气质,以及,气势上。荣王府十杰的名声,江湖上也是无人不知呢。”
看西门泽雅的样子,对荣瑾瑜恭敬的不得了呢。
墨如也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今日见着少夫人时,真是让人移不开眼去,可又让人不敢不移开眼,这种矛盾,真是让人纠结的两难。”
难怪,那日在武林大会上,就觉得那公子俊美的不像这世间的人,举手投足间高贵优雅,却又自有一股掩不住的媚态,散尽了风流。原来,却是有这样身份的人。想当初,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关于她倾国倾城的传言就是不少,如今一见,真是传言不虚。
鸣沛若和墨如七嘴八舌的说着,唐染偶尔倒是会说上一句。只是妍初雪倒是一直没曾说过话,还是一动不动的靠着栏杆,盯着一朵伸到亭子里来的木芙蓉。
鸣沛若有些郁闷,起身走至栏杆边一伸手,就摘了一朵木芙蓉把玩。她才算是第一次好好的欣赏木芙蓉呢,许久,她将花递给妍初雪,道:“你若是喜欢,便摘了不好么?”
想那么多做什么,有时候,就该像小姐她们一样,抛下所有的事情,只为了,看清楚自己的心。
看了眼鸣沛若手上的花,妍初雪微微一叹,似惆怅道:“好好的一朵生命,偏生叫你给糟蹋了。”
“怎么就是糟蹋了呢?那些文人墨客也说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鸣沛若看了看那花,她那无知的眼神,再对上妍初雪似有哀怨的目光时,竟而愣住了,不知怎的,张口就回了这么句话来。
妍初雪听她搬出这诗句来,明白她那意思,倒是摇头无奈的笑了笑。笑她曲解诗意,笑自己有时真不如她无知,心境开阔。
不过心境开阔,可不是心思单纯。
这边一行人,讨论着顾府的上下事件,平凡的、传奇的。当然,其实也就有那么两个人八卦了一下下。
荣瑾瑜这边倒还是平静的很,在唐染等人去了沐园时,便拉着顾思敏回了云湖小筑。
“少爷是想成全她们?”萧尹送了东西给夏优璇,听才去的花影说唐姑娘等人被安排宿在了沐园,这会子见自家少爷还是悠然自若的闲坐垂钓,又起了好奇。
听他这么问,顾思敏淡然一笑,默不作声。
荣瑾瑜也笑了笑,道:“我可没有那种闲情雅致去管别人的闲事,只是缺少个玩耍的事情罢了。”
天天都这么平静,也得找点事情做呀。这两人有情,不知道泽雅是不是有心呢?自她前两年回来后,就有点不对劲了呢。贫嘴的性子收敛了不少,也不说去了哪里,只说是因为贪玩,起了好奇就跟着个朋友游玩去了。现在想来,这朋友还真是不一般呢。
萧尹看了看荣瑾瑜和顾思敏,有点明白似的点了点头。
荣瑾瑜见他点头,眉头却还是因为在思考着事情,而没有伸展开来,也不多做解释,正准备专心钓鱼,就见泽雅也往这边来了。
“少爷,那洛姑娘中毒不浅,想来是耽搁不得的。”西门泽雅过来便一言不发的站着,荣瑾瑜也不说话,等了许久,被这沉闷的气氛憋得受不了的时候,西门泽雅才开了口。
“嗯?”荣瑾瑜听她这话说的愚钝,在心里忍不住对她这副样子白了白眼。
这次倒是没有多想,西门泽雅就直接,问道:“少爷留下她们,其实是愿意相救的吧。”
西门泽雅见荣瑾瑜扭头疑问,想来也知道自己这话问的白痴了些。洛姑娘的病情,怎能瞒的过自家少爷,自己想问,可这弯,是拐的过了点。
“算,”看似问句的话,可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显得十分肯定了。荣瑾瑜一提气,又叹道:“是吧。”
“。。。哦。”想来自己是又被耍了,西门泽雅闷闷的应了声,又安静的闭了嘴。
荣瑾瑜见她吃了闷亏,又突然一笑,道:“敏儿,看看,瞧瞧,咱家的人,那个个都是古道热肠的良善之人呐。”一个个的活雷锋啊,荣瑾瑜冲顾思敏一笑,嘴上可是没饶人呢。
这话说的多暧昧,暗里指的什么,西门泽雅自然明白,她才一分神,荣瑾瑜便一拉鱼线,叫道:“哎~萧尹,快,今儿的晚饭有着落了。”
萧尹黑线,帮着荣瑾瑜网了鱼,也总觉好像自家少爷缺吃少喝一样。每次一钓到鱼,就这副摸样,大有占了老天便宜的意思呢。
“敏儿,咱今晚吃云湖小醋鱼吧。”荣瑾瑜看了看那条小了吧唧,还活蹦乱跳挣扎着想反抗命运的鱼,立刻就摆脱了刚才那副深沉的样子,暴露出了小白的本性。
“你说什么?”顾思敏一眼瞪去,荣瑾瑜就有些心虚了。
这醋字,这会子被顾思敏听见,可不就像是荣瑾瑜在暗示她今天有些醋意了么。一整天都不曾开口说话,还不是因为今日提起过楚云裳么。
“咳,我说,还是干烧吧。”荣瑾瑜呲着牙陪着笑,伸手将鱼递给了萧尹。才转头又对顾思敏,道:“我们去兰亭吧,今儿一天还没见着,颜颜呢。”
荣瑾瑜本是要说她们,可这话一出又显得过于暧昧,再看顾思敏已经有些微眯的眼睛,立刻改了口。
现今这府里,最有乐子的事情,怕就是荣颜了。生的小巧可人,将及两岁。倒是聪明的很,不及一岁时,她才学会说话走路,就粘人的很,现在正像个面粉团子一样,粉嫩粉嫩的,眼睛和顾思敏最像,都透着精明。
荣瑾瑜牵了顾思敏的手要往兰亭去,走前却道:“那事,不用你操心了。还是安心的,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他边走,还边叹着气,一副心力憔悴的语气,道:“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他这样子,引得顾思敏多了分笑意,萧尹没站稳的身子,晃了晃。
“。。。”听见这话,很显然是讲给自己听的,西门泽雅的表情有些扭曲,嘴角也跟着抽了抽。
☆、第八十章 畏威怀德
夜半三更时,露重更风寒。
这顾府里,除了住着人的园子里的廊下门前,还亮着的灯笼在黑暗中闪着几点忽明忽暗的光,俱已漆黑一片。
原本也应该早已息灯的容斋里,却还亮着几支红烛,从外望去,只能看到闭着门窗,全无人影,像是座亮着灯的空房间。
当下又是深秋了,窗外零星几点秋虫的叫声,依旧让人悲叹秋意寒凉。
夜,寂静的吓人,漫长的也略显出了一丝落寞的幽怨。
一个小而淡的暗影,在顾府各个园子的回廊之间穿行着。飘荡如鬼魅一般,若是不仔细看去,哪里能看出是个人影来呢,谁叫那人连个灯笼都不曾带着。
只借着别些园子门前亮着的微暗的光,顺利的到了容斋。
才一进容斋,那人见灯亮着,远远的打量了一番,即便是没看见人影,也还是抬步到了门前。
这人还来不及轻叩房门,里面便传来了清明却不乏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这人轻开了房门进去,还来不及细看里面,便转身又关上了房门。待关好房门,这才转过身来,望向了方才发出声音的地方。
只见荣瑾瑜的人如他的声音般慵懒的靠在软榻上,像是才睡醒了一觉,还似有些困乏的摸样。
可纵是慵懒,这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优雅,也是失不了顾思敏几分的。
他面前的紫檀矮几上,放着几只青釉茶盏。上面的鸣泉里温着开水,下面香竹风炉里的炉火,还跳动着暗暗的火光,能在这静谧的夜里,一闪一闪晃的人心,莫名有些慌张。
“初雪见过荣公子。”妍初雪见荣瑾瑜这一副等人的摸样,也不觉得讶异,深深的行了礼,又道:“深夜来访,让您久候,真是过意不去。”
“坐吧,我这人,倒是不喜欢那么多礼的,总觉得拘束的很。”果然来了,荣瑾瑜唇角不自觉的扬了扬,看了看妍初雪,便坐起身来,亲自煮了茶汤递与她,道:“看来,这事情,与你家宫主来说,还很是重要呢。”
“确实是。”妍初雪接了茶盏,放到自己面前,却道:“此事,是我家宫主昏睡前的交代。
荣瑾瑜抿了口茶,道:“她倒是放心呢,敢拿命来赌。”
听到荣瑾瑜这么一说,妍初雪微微呼出口气,低了低头。她低头时,才仔细瞧了瞧面前的茶盏,原来不是普通的青釉,而是裂纹釉的。淡青色的裂纹釉,棱角分明,却生生叫她看出了种细腻柔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