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同事出外勤了,电脑屏幕刚好对着漆月视线,已自动换为屏保状态,不停来回切换的壁纸,都是她和男友的旅行合照。
漆月鼓起勇气走出自己的世界、踏入喻宜之的边界,可两人的差距一点没缩小,某种意义上反而更大。
现在开口说喻宜之是她女朋友,她都不知会换来众人怎样的惊讶,一定人人都觉得喻宜之疯了。
喻宜之让她慢慢适应,她也明白这个道理。
沉下性子熬了一个月,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突破口,人人都是竞争关系,只肯拿一些打杂的活给她做,照这样下去,别说进步,能留在这公司都困难。
喻宜之已为了她留在K市,可就算在K市,她以前积累的优势和能力也几乎作废,在崭新的天地里被缚住手脚,施展不开。
这天下午,想争取的工作仍是没有到手,她闷闷的,继续打杂。
下班时收到喻宜之微信:【我今天要加班,你自己先乖乖回家?(小可爱】
她勉强回了个表情包过去。
上班没法骑她那辆张扬得要死的火红摩托,赚得又少,以前的积蓄得省着用,她没打车,坐公交回家。
这里离地铁站有段距离,坐公交更方便,车站挤挤攘攘一堆刚下班的人。
等了大概十分钟,公交来了,大家上了一天班都累得不行,不分秩序往车上挤,漆月穿着喻宜之给她买的白球鞋被踩了一脚,反而还有人推搡着骂她:“挤什么挤?没长眼啊。”
漆月回以沉默。
离开了街头巷尾,她不再是放纵恣意的漆老板,上岸来到喻宜之的世界,就要遵守这世界的游戏规则,不能一言不合就暴躁。
还好,公交车上的人,上得快下得也快,几站之后,她竟幸运得到一个座位。
她坐下,窗外夜幕下沙一样逐渐笼罩世界,夜色为底,玻璃上模模糊糊映出一张人脸。
漆月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她自己。
普通的黑发,模糊的眉眼,她拔掉了自己的刺、藏匿了自己的锋芒,最终变成人群中面目模糊毫无特色的一个。
会不会久而久之,她都不再知道自己是谁,喻宜之也不再知道她是谁。
真到了那一天,喻宜之还会喜欢她么?
从公交车下来时漆月双腿发僵,昼夜交叠的黄昏,总容易带给人一种莫名的惶惑感。
这时她手机响了,低头看一眼屏显,是亮哥。
“喂。”
“漆老板,我还准备等到你给我打电话呢。”
“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
“改邪归正的游戏玩不下去了呗,洗手的金盆一摔,去他妈的回到你本应属于的世界。”
漆月干笑一声。
“小看老子。”她这句话说的没什么底气。
亮哥听出来了:“上这么久的班憋坏了吧?出来喝酒,大头还说你肯定不来,我说不可能,你可是最无拘无束的漆老板。”
“来吧,我们等你。”!
第79章
面对亮哥的邀请,漆月本想拒绝,因为怕今晚喝了酒明早起不来。
但她内心实在憋闷,像一个悬在头上装满水随时会爆炸的气球。
“行吧。”她最终答应了。
她给阿萱发微信:【喻宜之今晚加班,我去找亮哥他们喝酒,没法回来吃你留的饭菜了,抱歉。】
这个点阿萱已经到华亭上班了,不过很快回复:【没事呀,我明天中午热来吃就是了,不浪费。】
又发一条:【好好玩,散散心(笑脸(笑脸】
漆月没有再回。
她回家楼下骑了摩托车,嗡鸣着启动,飞驰造就的极限速度带来久违的酣畅。
成日的郁闷终于被甩开一些,她进一步加速,在车流间来回穿梭。
有司机打开车窗骂:“臭娘们,不要命啦?”
漆月最听不得这些女性侮辱的词汇,对他比一个中指,黑发在夜风中张扬起舞,眼底的狠戾犹在:“你再嚎一句试试?”
司机一愣,没想到这个一身职业装看着甚至有些朴素的女孩,竟是如此锋锐。
畏畏缩缩关上车窗溜了。
漆月吁出一口恶气。
开到她熟悉的陋巷,车还没停稳,大头跑过来在她肩上大力一拍:“漆老板,好久不见!”
亮哥敏哥他们跟着走过来大笑:“你他妈这什么造型?”
漆月:“老子变色龙好吧?”
街角散发一点腐败味道的垃圾箱,被弹弓打熄一颗灯泡的路灯,来来往往走过染着各色头发没个正形的小混混。
熟谙的环境让她放松下来,习惯性一摸口袋,没摸到烟,才发现自己一身职业装,而公司里不让抽烟。
轻轻踢大头一脚:“给老子根烟。”
大头递她一支又借她火,漆月猛抽一口,终于感觉一口浊气从肺里吐出来。
“妈了个蛋的!”她忽然扔了烟开始跑。
大头一看,才发现是个男人在路边虐猫,一个塑料袋正往小猫头上套,又死死勒住小猫的脖子。
漆月跑过去飞起一脚,直接把男人踹翻在地。
她穿规规矩矩的一字裙不好发挥,随着刚才那脚,一声撕裂音传来,她叫一声“大头”,大头无比默契的脱下衬衫甩给她,自己只穿一件T恤。
漆月半空接过衬衫系在自己腰上。
被漆月踹翻的男人摇摇晃晃起来,折了面子,伸手就想来揪漆月的领口,被漆月灵巧躲过,一拳挥过去。
被放开的小猫早跑没影了,男人鼻青脸肿,漆月还不解恨,再次一脚把男人踢翻在地。
大头过来拉她:“够了,他该长记性了。”
漆月盯着男人,气喘吁吁:“下次再被我看到你虐猫,要你的命你信么?”
大头:“滚吧。”
男人抱头鼠窜,漆月拧紧的眉头还没舒解,愤愤走回路边的酒馆。
大头跟在她身边,看她一会儿,轻声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不开心呢?”
漆月笑一声:“你从哪儿看出老子不开心?”
“下手太狠。”
“他那样虐猫,不值得狠狠教训吗?”
“值得,但不值得你把自己搅和进去。”
漆月不答,只叫大头:“再拿根烟,妈的刚才还剩小半根浪费了。”
“你去上班这段时间,到底……”
漆月叼着烟拍拍大头的肩:“别聊那些了,聊聊你们这边,怎么样啊?”
“哦,酒楼还好,就是华亭那边有点麻烦……”
夜风褪去白天的燥热,徐徐凉凉吹在身上,漆月眯起眼,心里的感觉有点复杂。
一方面,刚才狠揍虐猫那人一通发泄了心里的郁气,另一方面,这跟白天所谓普通人的生活又形成鲜明对比。
在她熟悉的陋巷,她可以恣意张扬,她还是那个用眼神就能逼退人的漆老板,而不是白天那个忍气吞声、做着打杂工作的模糊影子。
这种对比,不是不让人郁闷。
“喝酒喝酒。”
怎么往酒杯里倒还是觉得不够,最后直接对瓶吹。
大头在旁边看了半天,忍不住过来抢她酒瓶:“哪有你这种喝法的。”
“你管老子!”
“你要醉了。”
“哈!老子这千杯不倒的酒量,什么时候醉过?”
大头又看看她,表面倒是清醒,就是妩媚的眼尾泛着红,满脸浑不吝的不羁神色。
大头递了块芒果片给她:“不管醉没醉,你先垫垫。”
漆月对着那芒果干开始傻笑:“喻宜之,你怎么来了?”
大头:……
他实在没看出芒果干那些皱巴的纹路有半毛钱像喻宜之。
漆月开始对着那片芒果干说悄悄话,还轻轻抚摸那芒果干的边缘。
大头又抓了把花生过去:“不吃芒果干的话,吃花生吧。”
漆月怔了下,又开始傻笑:“喻宜之,你真的来了啊,我把刚才那人当成是你了。”
她又开始对着花生说悄悄话,嘿嘿嘿的笑。
大头也不纠结这花生哪儿像喻宜之了,估计在喝醉的漆月眼里,万事万物都像喻宜之。
说到底,漆月的整个世界,也不过一个喻宜之。
大头吐出一口烟雾,夹着烟出去给喻宜之打电话。
月光皎皎满衣襟,然而,喻宜之没接。
大头回头望一眼还在对着花生说悄悄话的漆月。
想了想,给阿萱打了个电话。
阿萱很快接了:“喂?”
“下班了么?”
“正要下呢。”
“你回家的时候,能不能顺路过来接漆老板?”大头报了个地址:“她喝醉了,我们几个男的送她不方便。”
阿萱马上答应:“好。”
她来的很快。
掀开门帘进来的时候,带进一室月光。
漆月抬起头来傻笑:“咦,喻宜之你怎么又来了?我刚才把别人当成你了,现在想来那人皮肤有点糙,不像你,剥壳的鸡蛋一样嫩。”
她跌跌撞撞走过来,一张绝美的脸近在迟尺,平时不羁狠戾的眼神都温柔。
阿萱:“漆老板你喝醉了,我是阿萱。”
“阿萱。”漆月傻傻看着阿萱,目光变得愣怔。
阿萱挽起漆月胳膊:“我扶你吧。”又跟大头打了个招呼:“我们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大头望着她俩的背影,阿萱扶着漆月,低头小声提醒她注意脚下的台阶。
阿萱比他们大两岁,是那种江南温婉的长相,说话细声细气,很有姐姐味。
这时大头手机响了,一看,是喻宜之。
接起来,喻宜之问:“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大头嗤一声:“喻总,你一向都这么忙。”
“是漆月那边有什么事?”
“现在已经没事了。”大头挂了电话。
喻宜之刚结束一场和客户的线上会议,头昏脑胀的出来,一边开车一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但车速提的很快。
大头突然给她打电话,应该是跟漆月有关了。
可漆月不是按点下班、直接回家了么?
喻宜之上楼,开门,屋子里竟然黑漆漆、静悄悄一片。
她在玄关处换鞋,拎着包急匆匆到卧室开门,也是空无一人。
阿萱应该是去华亭上班了,可漆月去哪了?
立刻给漆月打电话,没人接。
正当她准备再给大头打电话的时候,门开了。
阿萱细声细气的声音传来:“小心点,抬脚。”
喻宜之快步走过去,闻到一阵浓郁的酒气。
就见漆月嘿嘿笑着跌入她怀里,抱住她腰:“喻宜之,这次真的是你了吧?”
喻宜之接住她:“怎么喝这么多?”
阿萱:“喻小姐,漆老板今晚跟亮哥他们聚了一下,我去煮点醒酒汤。”
其实喻宜之说过好几次,让阿萱直接叫她名字就好,可不知是她气场太强还是怎么,阿萱总还是客客气气叫她喻小姐。
这会儿阿萱和漆月一起从外面回来,这称呼听上去就格外有距离感,倒像阿萱和漆月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一个陌生的借住者。
阿萱匆匆去了厨房,喻宜之蹲下给漆月换鞋。
漆月傻笑着一缕一缕揪她头发,喻宜之问:“为什么又跟亮哥他们聚在一起?”
“为什么不聚?”又是呵呵呵一阵傻笑:“他们都是我朋友!”
“他们是什么人,我十七岁想接近你的时候,你就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了。你曾想推开我不让我靠近,那你自己呢?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又想回头么?”
漆月呆呆看着她,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
她这副颓然的样子看得喻宜之有些焦躁,漆月一踉跄,她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搂住漆月的腰。
漆月在她怀里,毛茸茸头顶不停蹭着她下巴,像只不乖的猫:“喻宜之,喻宜之。”
阿萱从厨房出来,打断这亲昵的一幕:“解酒汤煮好了。”
喻宜之搂着漆月到餐桌边坐下,阿萱把解酒汤端出来。
这和喻宜之冲泡的那种小甜水不同,是正儿八级的解酒汤,放了小豆腐豆芽海米,浓浓一股花椒油味。
漆月喝一口:“好好喝啊。”
喻宜之瞥她一眼。
阿萱:“喻小姐,那我先回房间了。”
“谢谢,辛苦你了。”
给醉鬼洗头洗澡是件麻烦事,抹上沐浴露的漆月像条滑不溜手的鱼,不停往她身上贴。
喻宜之小心的扶着她。
吹头发也是个大工程,漆月好像觉得喻宜之对她吹风是逗她玩,不停撅嘴想跟吹风机对吹。
漆月平时酒品不差,这次是真醉狠了,也不吐,装疯卖傻发泄白日的郁闷。
喻宜之好不容易替她吹干,把这醉鬼扶到床上,自己躺到另一边。
她心里想着事,背对漆月,在两人之间留出一道宽宽的“楚河汉界”。
漆月这时却像只闹够了的猫,静下来,摸索着滚过来贴住喻宜之的背,脸贴着她后颈蹭两蹭,手搭在她纤腰上。
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应该是喝了解酒汤睡着了。
喻宜之睡不着,睁眼望着透进纱帘的月光。
眼神下移,浅银色的溪水淌过她的身线,也淌过漆月搂她的手。
她轻轻的握上去。
这时漆月的手是暖的、软的,不像她曾经做过的一场场噩梦,失却了生命的温度。
她当然知道漆月来到不熟悉的世界,心里憋闷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