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不能算暗示了。
喻宜之再次重复:“我们不是该一起过这种节日的人。”
艾景皓笑笑:“你那么成熟理性的人,根本也不会在意这种节日吧。”
这话本来没错。
在喻宜之自己的定义里,她成熟,理性,对这种商家炒起来玩噱头的节日丝毫不感兴趣。
可为什么,在DIY手工巧克力吧订了两个名额的,也是她呢?
傍晚,喻宜之难得准时下班,开着保时捷去往巧克力吧。
推门进去,众人抬头,都是一群小年轻,她固然年纪也不算太大,可一身职业套装拎爱马仕,看上去成熟又矜贵,与这地方格格不入。
连老板都以为:“找人?”
“不,我提前预约了,姓喻。”
“喔喔,这边请。”
喻宜之坐下以后,对着操作台上一蓝一粉两条小围裙拍了张照,给漆月发过去。
漆月回的很快:【喻宜之我真不会去的,你赶紧回家吧。】
喻宜之笑了下。
倒是信守“会回微信”的承诺,但次次都是拒绝。
喻宜之每十五分钟就拍张照片给她发过去。
拍一粒粒的白砂糖,拍“爱心”和“小熊”的模具。
漆月每次都回,但每次都是同一句:【我不会去的。】
漆月这边,亮哥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晚上唱歌去啊?今晚挺热闹,有个妹妹一看就是你喜欢的类型。”
大家以为她喜欢什么类型?
腰细胸大,浓妆妖娆。
漆月低头把玩着一支烟:“不去。”
“我说这几年你也是奇怪,间歇性不想谈恋爱,但你这不想谈恋爱的时间也没规律可循啊。”
漆月心想,如果大头在这里,就会知道这件事太有规律了。
无非就是喻宜之在K市的时候她就不谈,不在K市的时候她就谈呗。
漆月懒洋洋把那支烟塞进嘴里:“有时候玩累了,就歇歇呗。”
亮哥看着她。
她站起来勾住亮哥的肩:“别琢磨我了,走,玩去!”
反正喻宜之还有半个多月就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也该回到她熟悉的生活模式了。
纵情声色,热热闹闹,每一天的日子,好像也没太难捱。
今晚亮哥说她会喜欢的女孩,对她很热情,一直贴着她敬酒。
漆月也不拒绝,女孩倒了,她就一仰俏丽的下巴罐下去,一双机车靴踩在仿大理石茶几上,鞋尖的一点磨损反而让她显得潇洒不羁。
“为什么每段只谈两周啊?”
“你从没很喜欢过什么人么?”
“没人能让你破例?”
女孩问题很多,漆月捏着酒杯在发呆。
说是来唱歌,有人鬼哭狼嚎了几嗓子以后,很快没人唱了,都跑去喝酒和玩骰子。
点的歌放完了,点唱机就开始自动联想,一个带点红酒味道的女声响起:“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再多疼我一遍再走,我想是情歌唱得太慎重,害你舍不得我……”
有人摇着骰盅喊:“我k,这什么装叉的歌,也太不适合我们了吧,切了切了。”
漆月懒漫发声:“别切。”
“漆老板要听啊?”那人笑嘻嘻:“那不装叉,那叫文艺、深沉、有内涵!”
本来他们对放什么歌也无所谓,只是可有可无的背景音。
于是那红酒般的女声唱到了最后一句:“我想是缘份哪里出差错,情歌才唱着不松口,我想是天份不够难掌握,唱不好的你爱我。”
漆月呼出一口气,仰头,靠在沙发背,望向射灯摇曳的天花板。
身边的女孩叫她:“漆老板。”
“嗯?”
“我觉得,你跟他们说的挺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
“就是你看今晚挺热闹的吧,但你坐在这,好像一个人跟我们隔开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噢对,孤独。”
这时口袋里手机又响,她摸出,避开女孩的视线。
喻宜之这次发过来的照片是自拍,说自拍也不准确,因为喻宜之拍的是她自己的影子。
坐在小板凳上,能隐约看出长发披肩的发型。
喻宜之那边,一个人在巧克力吧形单影只。她这边,一个人在热闹人群里孤独。
漆月酒量很好,但她觉得今晚有点喝多了,呼吸里都是酒气,仰头捏着手机打字:【喻宜之,你以为我不想去找你吗?】
睫毛水沁沁的。
不是眼泪,只是真的喝多了。
她把那条微信删了,收起手机,阖上眼。
耳边是骰盅声,拼酒声,各种抖音神曲声,吵得她脑袋疼。
忽然门被一把推开。
漆月不知今晚的局还有谁来,眼睛都懒得睁。
可包间里安静了一瞬。
这样异常的安静让漆月心里有了种预感,她睁开眼,果然看到喻宜之皎月般的一张脸,在盘丝洞般的射灯光效中,不辨阴晴的站在那里。!
第65章
包间里有人不认识喻宜之:“美女,走错了吧?”
喻宜之一看就是那种精英阶层的高岭之花,与他们这一屋牛鬼蛇神中的任何一个都格格不入。
喻宜之没什么表情的走进来,站到漆月面前。
漆月双脚踩在茶几边、半仰躺在沙发上,猫一样妩媚慵懒的双眼睨着她:“喻总,元宵节都不休息啊?追着我谈合作追到这来了?”
喻宜之不答话,直接攥住漆月手腕一拉,漆月被那力道带起来,差点跌进她怀里。
缠了漆月一晚的女孩明显不高兴了:“漆老板跟你们公司合作是帮你们忙,又不是把二十四个小时卖你们了。”
她拉住漆月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甘示弱的瞪着喻宜之。
喻宜之瞥一眼。
“你怎么说?留在这,还是跟我走?”
喻宜之攥着漆月手腕的那只手,手指隐秘伸进漆月加绒衬衣的袖子,羽毛一般,又轻又撩的在她通往心脏那根血管上轻轻一蹭。
漆月闭了闭眼:“跟你走。”
******
出来居然下雨了。
路上没了行人,漆月摸出一支烟:“等我抽完再走。”
喻宜之站在一旁看着她磨时间。
“喻宜之,我陪你去超市买巧克力行不行?就像我们以前一起逛超市一样。”
喻宜之望着茫茫雨雾:“我不想以后回忆起来,有什么事是我们没有一起做的。”
她拎着铂金包看上去干练又成熟,脸上却露出一种十七岁时的倔强。
那神情看得漆月有些恍然,那恍然又不断变薄,化为一片刀刃在她心上拉出长长一道。
“可是,真的,不行。”
她伸手在喻宜之手腕上攥了一下,让她不要被飘进屋檐的雨滴溅到,又迅速放开。
“不行的原因,就是你怕各种流言会影响你也影响我?”
漆月勾唇反问:“你不怕么?”
“不怕。”
漆月那层笑意就沾上嘲讽:“可我怕。”
“对,怕的从来都是你。”
漆月低头盯着唇边的烟雾,屋顶雨声滴答,像某种倒计时。
喻宜之忽然拉起她就往大雨里走。
“我k,喻宜之,你这几十万的包不怕淋雨啊?”
喻宜之直接把她扔进车里,俯身进来身上滴着雨,又和漆月身上的雨融为一体。她用安全带把漆月绑在副驾上,才绕到驾驶座那边开门。
“喻宜之,我都说不行了。”
喻宜之发动车子:“去别的城市不就行了吗?”
“什么?”
“既然你怕,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城市不就行了吗?”喻宜之握着方向盘,头发半湿不湿的黏在头上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我他妈就是想跟你一起做次巧克力。”
漆月一怔。
她还记得十七八岁的喻宜之怎么都骂不出脏话呢。
长本事了啊。
车在大雨里前行,雨刮器刮得飞快,瓢泼大雨不停浇在挡风玻璃上,她们像开着一条船在汹涌的海浪里前行。
又来了,那种全世界都消失、茫茫宇宙只剩下喻宜之和她相依的感觉。
说不上是世界抛弃了她们,还是她们抛弃了世界。
喻宜之把车开得飞快,开着远光灯也根本照不亮多远的路,漆月拽着扶手玩笑:“别让老子一条小命今天交代在你手里。”
“你怕吗?”
漆月默一瞬:“不怕。”
她不怕和喻宜之一起死,只怕因为她让喻宜之活得不好。
终于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们过了L市的收费站,距离情人节过去还有一个小时。
喻宜之在路上打了好几个电话,才终于找到一家还营业的DIY巧克力吧。
她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没其他客人了,老板玩着手机抬起头:“欢迎光临。”
看到她俩愣了下:“你们是……一起的?”
一个穿成熟优雅黑色薄羊绒短款大衣,气质好得像模特,另一个穿松垮垮的卫衣牛仔裤,一头乱糟糟金发,妩媚的猫儿脸上挂着不羁的笑。
虽然都淋过雨,却像地球的南北两极。
高挑矜雅的女人点头:“一起的,我刚才预约过,姓喻。”
“噢噢,这边请。”
其实DIY巧克力的过程挺傻的。
就是把切碎的巧克力和砂糖、奶油一起融化搅拌,冷却成糊后,挤在油蜡纸上。
“这不就是把巧克力融化再做一遍巧克力么?”
喻宜之很淡定:“待会还可以做不同形状呢。”她举起“小熊”和“爱心”两个模具:“要哪个?”
漆月顺手一指那爱心:“你刚说做这破玩意儿要多少钱来着?”
喻宜之报了个数。
尽管喻宜之现在十分有钱,漆月还是忍不住骂了句:“我k,抢钱啊!”
喻宜之笑了下:“过节嘛。”
她把巧克力挤在油蜡纸上的步骤完全不成形,漆月接过,帮她挤。
老板走过来看:“可以,放冰箱冷藏一会儿,这巧克力内陷就算做好了。”
喻宜之:“要冷藏多久?”
老板正要答话,突然“啪”一声,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老板愣了:“不会吧?”
她匆忙摸索回前台打电话:“喂?是我们这一片都停电了么?”
黑暗中,喻宜之悄悄握住了漆月的手。
老板打着手机手电过来,又被漆月挣开。
“真不好意思,我们这一片都停电了,退钱给你们吧。”
“不用。”
喻宜之在漆月看来是个很坚韧的人,每次她看喻宜之工作,无论方案要改多少次,喻宜之都能没什么情绪的改完,然而这时,她看上去却有些消沉。
大概世事就是这样,越想不留遗憾,越会留下缺口。
她站起来:“走吧。”
“等下。”漆月握住她手,黑暗中,两只紧握的手藏在她背后。
“老板,你这有煤气炉么?”
“那倒是有。”
漆月站起来把喻宜之按回椅子:“坐这等我下。”
她回来时手里拎着袋汤圆,绕到喻宜之身后,俯身,低声:“巧克力馅汤圆,算你送我的,待会你可得把钱转我。”
所幸老板的煤气灶是电池就能打燃,汤圆扔下去,浮起来。
漆月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转钟。
呼,赶上了。
她把汤圆盛出来,碗递到喻宜之手里。
喻宜之舀起一个,漆月本想着这算喻宜之送她的,第一个无论如何也该给她吃吧,没想到喻宜之直接喂进自己嘴里。
漆月一愣:“喻宜之,你快吐出来。”
刚煮好的有内陷的汤圆,疯了吧。
喻宜之偏不,直视漆月双眼:“烫。”
漆月去捏她嘴让她吐,她躲开,又捏住漆月下巴,直接吻上来。
漆月一抖,眼泪都快出来了,妈的那巧克力内陷烫得跟火山岩浆一样。
偏偏喻宜之死捏着她下巴不放,好像就要她俩一起烫伤才甘愿。
烫伤了会留疤吗。
会在口腔的隐秘角落留下永远的疤么。
漆月反手托住喻宜之后颈,与她深深接吻,手边的煤气炉已经关了,老板在前台,她们藏身在一片黑暗里像藏身一个安全的宇宙,谁都看不见她们。
突然这时又轻轻“啪”一声,灯光大亮。
老板惊喜:“来电了!”
漆月立刻放开喻宜之,喻宜之却反而托住她后脑勺,霸道的继续吻她,她想抽身又被喻宜之咬住。
老板已经看过来了,但略好的是,这是一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城市。
窗外有烟花的声音,有年轻人在喊:“年过完啦!”
也就是说,情人节也过完了。
喻宜之和她吻过了一个情人节,终于放开她,薄唇因刚才的热吻显得晶莹剔透。
漆月撇开脸。
她不是害羞,绝对不是,虽然这是她们第一次在人前接吻,虽然老板在前台装作很忙碌的样子眼尾却不停瞟她们。
喻宜之拉着漆月走过去:“今天谢谢了,我们走了,你打烊吧。”
老板一愣:“巧克力不做完么?来电了可以做了。”
喻宜之摇摇头。
走出巧克力吧,雨早已停了,地上有放完烟花的残渣,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弯弯的挂在天边。
喻宜之大概想透,世事不可能圆满。
做了巧克力,也许以后还会想起旋转木马,摩天轮,棉花糖和手工曲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