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削完递给小婷,小婷垂眸接过,咬一口。
喻宜之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小婷愣了下:“那个……”
喻宜之叫漆月:“要不,你去买点绿植吧。”
“啊?”
“我看这病房,太素了点。”
“那行。”
漆月走后,喻宜之重新在床边坐下。
“喻小姐,你今天来找我,不是想问喻彦泽的事么?”
“你都知道了。”
“刚开始被下药时,我完全晕了过去,后来意识回来一点点,但手脚动不了、眼睛也张不开,模模糊糊听到了喻彦泽跟你说话。”
“嗯,他是我名义上所谓的哥哥。”
喻宜之把喻彦泽的事对小婷讲了,小婷垂眸听着,没有意外。
又抬眼:“那你刚才怎么什么都不问,就打算走?”
喻宜之一脸平静:“有人来找过你了,是不是?所以你一直回避我眼神。”
“嗯,他妈去我老家找过我家人,给了一大笔钱,只说我在K市遇到了一点小车祸,那些钱是赔给我的。”小婷仓皇的笑笑:“喻小姐,她给的很多,我家盖房子钱不够,能补贴上不少的。”
喻宜之望着她:“你也不只是为了钱吧。”
小婷的眸子再次垂下:“他妈从我老家回来后,用一张未知的号码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如果我报警追究,他儿子也判不了多久,反倒是我,这种事张扬出去,我的名声在老家就全毁了,以后我爸妈想给我说人家……”
“苹果。”
“嗯?”
喻宜之对着她手里逐渐氧化的苹果,扬扬下巴:“再不吃不新鲜了。”
小婷咬一口,漆月出现在病房,手里托着棵白菜。
“这是你买的……绿植?”
“绿色,植物,这不就是吗?”漆月把白菜放到桌上,歪着头左右打量一下:“挺好的,又不用换水,小婷过几天出院,还能带回家炒肉吃。”
喻宜之笑。
漆月欣赏她那棵白菜时,小婷用嘴形对喻宜之说:“对不起。”
喻宜之摇摇头。
两人走出病房,漆月:“谈完了?”
“嗯。”
“刚才你怎么什么都没问就想走?谈得怎么样?”
喻宜之讲出任曼秋的作为。
“他妈的……”漆月扭头:“我再去找找小婷,她这样不对。”
喻宜之拦住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境,好比我以前想对付那个人,如果讲给其他人听,会不会觉得他养我那么多年、是我太心狠?”
“是非对错,本就不该由外人评价。”
“那现在怎么办?”
“我会找最好的律师,再咨询看看。”
******
小婷快要出院时,她妈带着妹妹来K市。
漆月去车站接了,把两人送到医院。
小婷妈妈与小婷聊天,漆月带着她妹在病房外玩。
阳光中尘埃飞扬,绕着小姑娘的羊角辫打转,漆月被她拉着玩家家酒,端着个隐形的杯子喝水,笑眼弯弯,不见戾气。
小婷妈妈絮絮说着:“好不容易忙完了家里的活,你爸才让我来。”
“嗯。”
又压低声:“那笔钱,你爸说全用来修房子,你哥结婚就指着这房子了,彩礼我们还得再攒点,以后你每个月的工资,再多给家里一千。”
“那我吃什么喝什么?”
“嗨,你不是在酒楼工作么?你爸说了,以后你妹大了,也把她送来K市,你带着她跟你一起工作。”
“我这工作不好。”小婷盯着被单上的褶皱:“会被人欺负。”
“被人欺负了……就会赔钱嘛。”
小婷一瞬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她妈。
她忽然发现,这个看上去老实怯懦的妇人,其实明白所有的事。
这时,漆月牵着她妹进来,她妈站起:“你爸还有些东西交代我买,我先去,晚上一起吃饭。”
“小婉,走。”
“不必了,小婉就留在这里。”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玩娃娃,小婷望着她:“漆老板,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对你来说,到底哪些事是一定要做,哪些事是一定不能做的?”
漆月勾唇。
这问题喻宜之刚问过她。
“我心里的标准是,面对这世上你最在意的人,无论何时说起这些事,都不会为自己感到惭愧。”
******
上班这天,喻宜之从写字楼下到地库,开车去出外勤。
她不是那种喜欢讲排场的总监,能自己搞定的工作量,她不喜欢前呼后拥带一堆人。
今天的客户接触已久,方案改了三稿,约在会所见面。
车开到偏僻处,她下车,心中已有警觉。
以至于喻彦泽那张油腻的脸出现时,她并没太意外。
喻彦泽在K市的人脉真广,攀上她老客户,她防不胜防。
掏出防狼喷雾,却立刻被喻彦泽卸下,握在手里抛两抛:“这玩意,你真以为有用?”
铝瓶骨碌碌滚荡,狼狈撞在墙角,砰的一声,像什么悲剧的序幕音。
这是喻彦泽最喜欢的所在,没摄像头,没路人,他捂住喻宜之的嘴,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又泛上来。
喻宜之拼命挣扎,却被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奢侈品牌的手帕,塞住嘴。
接着是昂贵的领带,缚住她手,一个熟练的水手结,喻宜之在那一刻确定他是惯犯。
再接着是皮带,还带着喻彦泽猥琐的皮肤温度,绑住她的腿。
喻彦泽一张像从潮湿水面钻出的脸,缓缓朝她凑近:“知道我为什么不对你用迷药么?”
他笑了声:“我哪舍得。”
“我得让你清醒的面对这一切啊。”
喻宜之脸上的神情还是冷冷的,他伸手一拍:“做出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给谁看呢?你以为我要对你用强?”
又尖锐的笑了声:“你以为我那么傻,会给你留下证据?”
“我不会的,我只会亲你、碰你,而这样的场景还会发生无数次,直到你同意跟我结婚为止。”
“我早说了,你是我们喻家养出来的,无论如何,你都该属于我们喻家……”
喻彦泽凑近,鼻息喷在喻宜之颈侧。
却被人飞起一脚踢翻在侧。
喻彦泽愤怒抬眸,见来者是个染红发的年轻人,一米九的个子,神色张扬而桀骜。
而他身后是个蓝发的年轻女人,抱着双臂嚼着香口胶,居高临下睨着他。
喻彦泽爬起来:“哥们,行个方便,今天的事你们就当没看见,要多少钱,我有。”
年轻人再次把他一脚踹翻在地:“谁他妈是你哥们。”
蓝发女人走到喻宜之身边,解开她身上一切束缚,扶她站起:“记得我么?”
喻宜之点头。
十七岁高三,她发现漆月逃课,跑出学校去找,在人潮涌动的街头越来越惶惑之时,就遇到过这个蓝发女人。
这么些年过去,她样子没怎么变,问喻宜之:“漆老板还好么?她上课忙,好久没见了。”
那边的年轻人,踩着喻彦泽的胸:“我劝你别闹,不然还得费我力气对你动手。”又问:“姐,香口胶还有么?”
蓝发女人抛过去一片,又对喻宜之道:“我们等等。”
“好。”
等来的不是警察,而是漆月。
蓝发女人叫了声:“漆老板。”
漆月压了压下巴算是招呼,快跑到喻宜之面前:“你有没有事?”
“没有,放心。”
她点点头,走到年轻人身边,年轻人道一声:“漆老板,交给你了。”
他松脚,喻彦泽刚要挣扎起身,她一脚狠狠踩上去:“你不会真他妈以为,我们对你这种人渣不设防吧?”
喻宜之身上带着定位器,而漆月熟悉K市的每一条街头巷尾,哪里人少哪里没监控她门儿清,发现喻宜之在一条偏僻小巷停留时立刻觉得不对。
而她的朋友们都交过心,遍布K市街头,她一个电话,离得最近的立刻赶来救援。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和喻宜之是什么关系吗?我现在告诉你,从她十七岁开始,我喜欢了她十年,你觉得我会不会放过你?”
喻彦泽跋扈,却也懦弱,认清眼前局势后,声音开始发颤:“对、对不起……喻宜之,我错了,求你,我求你……”
喻宜之上前:“你怎么求我?”
漆月暂且放开喻彦泽,喻彦泽知道自己断无逃跑的可能,跪下来痛哭流涕:“喻宜之,我丧心病狂,我禽兽不如,求你看在我们喻家养你这么多年的份上……”
“喻家养我这么多年,”喻宜之漠然的说:“你很清楚是为了什么。”
“漆月。”
“我在。”
喻宜之看着她:“他欺负我。”
漆月心里一酸。
喻宜之曾在十九岁被喻彦泽威胁时,吞下一切远走他乡,她从来都是那种做得多说得少的人,打定主意后自己默默消化一切。
不知那时的机场里,是怎样喧嚣的风,吹着人心里空荡荡的洞。
而这时,喻宜之的倚赖,是对她交付了全部。
她问:“他怎么欺负你的?”
“他碰了我的脸。”
漆月上前,倾身揪住喻彦泽的衣领:“你他妈敢碰她?是不是嫌自己命长?”
她问喻宜之:“他碰你左脸右脸?”
“右脸。”
漆月扬手就打,下了狠手,喻彦泽油滑的侧脸迅速肿起。
他眼底一流露怨毒,漆月立刻又打下去,在他碰喻宜之脸的那一块,反反复复。
最终她一脚把喻彦泽踢翻在地:“知道为什么来的是我而不是警察么?”
“放过我,放过我……”
漆月的机车靴狠狠踩在他颈部血管,反复碾磨,眼尾渐渐泛起锋利的红。
喻宜之喊了声:“月亮。”
漆月收脚,这时巷口响起警车的呼啸。
喻彦泽被带走后,漆月转向喻宜之:“我懂,这种人不值得我把自己搭进去,他跑不掉了。”
******
喻彦泽果然是惯犯,小婷站出来后,鼓励了更多曾被他侵犯的女性发声。
小婷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不希望我妹妹长大以后,也活在一个欺负女性的人会被包庇的社会。如果这样的行为越来越多,我不知道我妹妹会不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决定,在以后对我妹妹说起时,都不会感到惭愧。”
此事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没人敢再为喻彦泽动手脚。
喻宜之多年收集的证据此时交出,喻彦泽的公司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查,而任曼秋也有参与,两人数罪并罚,无可逃顿。
判罚结果出来的那天,喻宜之关掉新闻页面,平静的开完了两个会。
回家后,她抱着双臂站在窗边。
漆月自背后拥住她的肩:“在看什么?”
“月亮。”
“以前我住在喻家别墅的时候,从我房间的窗口望出去,也总能看到这样一轮月亮。”
******
生活归于平静,喻宜之忙着上班,漆月忙着上课。
亮哥给漆月打来电话:“你这洗手的金盆抱得挺稳呐。”
漆月漫不经心的笑:“那是,手都洗脱皮了。”
“出来喝酒。”
“我现在不喝酒了。”
“那喝什么?”
“奶。”
亮哥很响亮的笑了声。
“出来吧,大家都想你了,又不是叫你出来闹事,就喝酒。”
漆月犹豫了下:“那,周四晚上八点三十九分吧。”
“我k,你现在喝个酒还要选黄道吉时啊?”
“滚,那天我家喻总出差,晚上那个点她要跟客户开会。”
“……这时间她定的?八点四十再开始开地球能爆炸?”
“她不喜欢浪费时间。”
周四晚上,漆月刚好夜校没课,完成当天的学习后,溜到亮哥约她的酒吧。
亮哥敏哥大头他们都在,难得她出来,又乌泱泱叫了一帮人。
漆月还和以前一样,穿件领口松垮垮的T恤,露出半边肩膀,配条牛仔裤,腰带荧光色的张扬,被她又美又狠的脸压着,却一点不艳俗,锋利的气质透出来。
她是恃美胡来的典范,两条眼线飞扬起来,涂暗色的口红,不羁又好看的过分,微眯着眼看人时,像豹又像猫。
亮哥对大头说:“看吧,还是以前那个漆老板。”
漆月大剌剌往他们面前一坐,腿跷起来,一只不系鞋带的机车靴晃啊晃,把一盒奶从口袋里掏出来往桌上一放。
妈的还是高钙儿童奶,纸盒上印着可爱的汪汪特工队。
亮哥他们一阵爆笑。
“笑个毛线,我家喻总说这有营养好吧。”
“真不喝酒?”
“喝奶。”漆月懒洋洋的:“我出来就是想见见你们,最近华亭和酒楼那边怎么样啊?”
聊的都是最熟悉的事,她渐渐放松下来。
桌上一盘芥末味花生米,一颗颗往嘴里丢。
有点辣。
大头和她默契依然,一边讲着客人喝多了在华亭大跳广场舞的糗事,一边顺手给她倒了杯酒。
漆月一边大笑着,一边顺手端起酒杯仰头,颈项拉出好看的曲线。
真的,两人的动作都太顺手了,毕竟以前无数个夜晚他们都是这么度过的,简直像肌肉形成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