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人呼吸都变乱,喻宜之放开了她。
双眼适应了黑暗,就把喻宜之的轮廓勾勒得更分明,一头柔顺的长发被蹭得毛茸茸的,她伸手抚了下:“吓到了,是不是?”
喻宜之压低声:“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到走廊,警察远远看了眼,没有走过来。
喻宜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夜风钻入,缠着她的长发不肯放。
漆月抬手,指腹摩挲着喻宜之颈上那枚吻痕,小小的,红豆沙一样。
她并不知道,吻痕掩去的是被喻彦泽刀尖刺破的那一点。
喻宜之把小婷遇袭的事说了,隐去了那人是喻彦泽的部分。
漆月:“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小婷搬家,住到安全的地方去,这段时间,上下班也都会找人送她。”
“你看上去很累,你回家休息,我找人来守着小婷。”
“你不用在这里守着么?”喻宜之问:“你是她们的漆老板。”
“我是大家的漆老板没错。”漆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可我是你一个人的月亮。”
漆月火红的机车停在医院外,两人跨上去,喻宜之紧紧搂住漆月的腰,脸贴着她。
夜晚车流不多,变成平静的波纹,漆月照顾她情绪,今夜骑得很慢。
机车变成了河流间飘飘荡荡的红枫,在枯燥的深秋里书写饱满,填充人的心。
喻宜之阖上眸子,让漆月身上的香气充斥她的五感。
两人回家洗了澡,漆月问:“你想我陪你睡,还是你想自己静一静?”
“你陪我。”
“好。”
两人上床,漆月从背后搂住喻宜之,觉得她瘦得令人心疼。
“喻宜之,以后多吃点。”
喻宜之双脚往后伸,塞进她小腿的缝隙,那么凉。
“你很怕,是不是?”她把喻宜之抱得更紧了些。
喻宜之缓缓吐出一口气:“是,我很怕。”
“为什么这么做?”
坦白来说,喻宜之是个利己主义者。
喻宜之张开眼,窗帘留着一条不规则的缝隙,月光流淌进一缕,好似在飘窗台上蓄成一汪清浅的水洼:“因为,我觉得你会这么做。”
她问漆月:“你会么?”
“我会。”
“我想问你,什么事是你一定会做的,什么事又是你一定不会做的?”
“我说了,你可不准笑我。”
“嗯。”
“其实不管你在还是不在的那些年,我只有一个标准。”漆月的声音在空气里蔓延,清泠泠的结成溪,落进那一汪月光里:“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我在你面前说起这些事,都不会觉得自己是滩烂泥。”
******
周一,喻宜之照常上班,就像她被喻文泰烦扰的那些年,她每天都照常上学,迫切需要一种规律感来对抗荒诞的无常。
漆月也照常上班,临近中午,被总监叫到办公室。
开场白是:“你在公司实习已经有段时间了。”
漆月心里已明白了三分:“嗯。”
“坦白讲,你没给公司做什么突出贡献。”
成年人的世界,狡辩“公司没给我足够的机会”没任何意义。
总监道:“你是我招进来的,还有什么能为自己争取的么?”
覃诗雅的故事盘亘在她心头。
但她动动嘴唇:“没有。”
此时,齐盛的办公室里,人人无心工作,群里热切吃着一手保真的瓜。
总监办公室的喻宜之自然也收到消息。
她牵动嘴角,却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笑。
笑这荒腔走板的生活。
偏偏是这时,传来了艾景皓订婚的消息,和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姓氏联系在一起,这是艾景皓必须做出的妥协,是他必须担起的家族责任。
那么,过不了多久,喻彦泽也会知道这事了。
喻宜之下楼,买了包漆月常抽的烟,上了天台。
风卷着烟草味飘散在鼻端,气味是矛盾体,安抚着心脏,搅扰着肺腔。
午餐时间,有人上来,喻宜之隐于墙角。
是乘星的人,其中一个应该是小孟。
“小漆被开了?”
“唉,没办法的事,转正不了,就只有走。”
“可惜,我觉得她挺不错的,脑子灵光,人又努力。”
“是啊,今天就是她在公司的最后一天了,我们给她买个小蛋糕吧……”
喻宜之夹紧了指间的烟。
下午上班,她频频看向手机。
漆月并没有给她发消息。
直到下班,她发微信:【我不加班,接你回家?】
【我要加班,你先回吧。】
喻宜之锁了屏幕。
回家,等了一会儿,漆月果然没回。
她去医院看了趟小婷,情况良好,仍在休息,但漆月不在。
她又开车到华亭,今晚值班的是大头:“漆月呢?”
“我怎么知道。”
“行,你不知道。”喻宜之淡淡点一下头,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不再言语。
大头:……
这姐姐冷着张脸坐在这儿跟门神似的,气场过分的吓人,谁他妈还敢进来吃饭。
“喻宜之。”
“喻总。”
“喻姐姐!”
喻宜之淡漠的说:“我没你头这么大的弟弟。”
大头捂住心脏:“好,我告诉你,今晚是辉哥约她谈事,钱夫人不是要走了么,辉哥想盘下华亭,还是交给她管,分成比钱夫人给的再多两成。”
“地址。”
大头报了个酒吧名字。
喻宜之拎起包就走。
停车,她站到酒吧外,隔着条马路望着落地窗。
漆月下午应该回过家了吧,规整的职业装换成了破洞T恤和牛仔裤,跟狗咬过似的,两边膝盖撕出老长的一道,露出晃啊晃的膝盖,白得刺眼。
脚上蹬的机车靴总是不系好,跷着腿,鞋带乱七八糟的散下来,在她身上却有种恰如其分的不羁美感。
黑色的头发随意的散着,她随手一抚,挂在一边肩头,没化妆,只涂了一层暗色的唇膏,唇边挂着散漫的笑意。
喻宜之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都能看分明,酒吧里路过那张桌子的人,不停在往漆月身上瞟。
她是锦衣夜行的绝美幽灵,是沼泽滋养出的花,灼灼盛放,连浓醇的夜色也变得苍白。
撕开了工整的外衣,桀骜的灵魂露出来。
喻宜之能看出她的自如,转身离去。
回家,对着电脑工作了一会儿,漆月开门的声音传来。
喻宜之垂着眼睫,不看她。
纤指继续在键盘上翩飞。
漆月坐到她对面,倾身,手背交叠托住下巴,盯住她。
喻宜之:“看我做什么。”
“喻宜之,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又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喻宜之手指顿了下,继续敲下去:“你是穿成这样在加班么?”
“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但是在这之前,”漆月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
让她转一个角度面对自己,从她膝头仰起下巴,双手捏住她指尖,拉着她的手晃了两晃:“你先告诉我,从昨晚开始,你是不是在为什么事不开心?”
喻宜之看着灯光下的那一张脸。
抹了暗色的口红,又美又妖,可脸的其他部分又一点妆都没有,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因顶灯的洒下微微眯起一点,却又努力的睁圆,倔强的想要看进她眼底里去。
像猫,又像赤诚的婴孩。
就那样望着喻宜之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渡给喻宜之,干燥又温暖,而喻宜之鼻端是喻彦泽身上潮溺的鱼腥味。
“你不能为我做什么。”
漆月抿了一下唇。
“你需要我么?”她跟着又问:“你需要过我么?”
喻宜之说:“我头脑清晰,目标明确,工作稳定,收入颇丰。”
漆月的唇线越抿越紧。
“可是,”喻宜之语速放缓,那句话就显出格外的郑重:“我需要你。”
灯光碎落在漆月的眼眸里,啪嗒一声,如溅在莲叶上的露,升腾起一个炎夏,写满青春的不甘过往。
喻宜之忽然发现,漆月从头到尾,都在纠结自己是否需要她。
“我需要你。”她缓慢而清晰的又重复了一遍,伸手摸了一下漆月的脸:“我需要你,不是因为你能为我做什么。”
“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存在。”
漆月晃了一下肩,喻宜之:“腿麻了?”
她把漆月拉起来。
漆月一瘸一拐走回自己刚才坐的那一边,拿起一个文件袋,又一瘸一拐走回喻宜之身边。
这下抿唇的人换做喻宜之。
刚才她全程垂眸不看漆月,以至于没注意到漆月拿了个文件袋。
“打开看看。”
会是什么,阿辉提供给漆月的合同么?
啪嗒一声,打开文件袋纽扣的声响也足以令人肉跳。
喻宜之掏出文件,两份。
一份成教夜校。
一份机车修理进修。
喻宜之抬眸,漆月说:“今天,我被公司开了,晚上阿辉约我,说想盘下华亭,还是交给我来管,我怕你担心,没提前告诉你。”
“人人都想你回去,是不是?”
“是。”漆月有些傲的笑了声:“可是,我没答应。”
喻宜之瞬间阖上眸子,吐出一口气,又张开:“为什么?”
“老板可以有很多个,大头、亮哥,再多历练一阵,都可以是下一个漆老板。”漆月的手轻放在喻宜之头顶:“可,月亮只有一轮。”
暗色的唇膏把她笑容染的不羁,可眼底透着赤诚的光,目光显露温柔。
也许月色就是这般,锋利又柔和。
光晕倾覆喻宜之的头顶:“我说了,要当一个人世界里的月亮。”
“我是跟钱夫人走得最近的人,所以人人盯着我,阿辉找我,无非是忌惮我另发展出一派势力,跟他分庭抗礼,我如果接受他的邀请,他也不会放下对我的防备,以后华亭有任何疏漏,我和他还是会成为对立,对华亭来说,局势会变得更复杂。”
“钱夫人去了英国,我完全退出,她的产业交由不同的人来管,没了招风的那棵大树,反而能太平。”
她腿还麻着,换成单脚站,喻宜之搂住她的腰,把她揽到自己膝头坐下。
她伸手环住喻宜之的肩:“我啊,死性很难改了,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去做那些让我在你面前、不觉得自己是滩烂泥的事,以前的兄弟出了事我会帮,有烂摊子我会忍不住收拾,可我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的环境。”
“我这个人,自卑嘛,以前在钱夫人那边混出头,也很不容易的,二十岁的小姑娘,谁肯听我的话?但我还是做到了,不是吗?”
“现在去上班,那些人越觉得我不行,我就越想做好,做好之后呢,再看嘛,想自己开店的话,修机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那是在我彻底摆脱过去、没人再来纠缠我回头以后。”
喻宜之:“对你来说,那些都是更难的路。”
“往前走当然比回头难了,那么多荆棘野草都没砍呢。”漆月一笑起来就有种散漫的桀骜:“可我不会回头,因为我不会再让自己置身于真正的危险之中。”
她抵住喻宜之的额头,轻蹭着那轮粉月亮:“我爱你。”
喻宜之顿住。
月光泛起漫漫的潮,覆过人眼底的湖泊。
“「我爱你」的前提是,「我」得存在。”
“喻宜之,你不要再怕了,我会好好的,一直在你身边。”
雾色盘旋,盈满空荡的湖面,空虚被填补,让人有了对抗夜色的勇气。
“月亮,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但你不要急,我们一起想办法。”
“喻彦泽,应该很快就要回来找我了。”!
第86章
喻宜之把喻彦泽想对小婷下手的事尽数告诉了漆月。
漆月一下从她膝头站起。
喻宜之的怀抱一空,蜷了下手指。
她是在赌,赌漆月对她的那句承诺——“「我爱你」的前提是,「我」得存在。”
漆月扯了下头发,锁着眉,快步走到玄关,又站住,来回溜达了两圈。
喻宜之看着她说:“你好像只被烫了屁股的猫。”
漆月远远的回望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好了,不开玩笑。”喻宜之对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漆月犹豫了下,走过去,把指尖放进喻宜之手里。
指尖比喻宜之的还凉,喻宜之用力捏了一下。
“我明白。”漆月烦躁的又扯了一下头发,但嘴里说:“我明白的。”
“嗯。”
喻宜之揽着她的腰,让她重新到自己膝头坐下。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办法收集喻彦泽经济犯罪的证据。”
“有成果么?”
“有一些,但他防备心很重,如果任曼秋找人护着他,我不能肯定这些证据会怎么判。”
“你有计划,是不是?”
“我想去找一趟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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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婷的身体基本康复后,喻宜之和漆月去探病。
喻宜之削着一个苹果,漆月从她手里接过去:“喻宜之,按你这种削法,种苹果的人能被你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