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宜之阖上的眼皮透着一点粉红,以睫毛同样的频率跟着颤。
漆月猛一把扯着椅子往后退了一大步,椅子脚在地上摩擦出尖厉的声响:“谁要亲你这个装叉犯了!”
她说得好大声,嗡嗡回荡在狭小的办公室里。
喻宜之的体香像潮水,漫过了她的鼻尖,漫过了她的头顶,一直漫到办公室的天花板,让人无可逃遁。
她犹嫌不够,扯着椅子又往后退了退。
喻宜之转过头,低头看着书上漆月的解题过程,好像抿嘴笑了下。
喻宜之又笑了?
那这是喻宜之的第二次笑。
喻宜之说:“想不到你字写的挺好看的。”
她抬头看向漆月:“这样吧,我们换一换。”
“从现在开始,要是你解出一道题,我就不亲你,要是你解不出……”
“我可真就要亲你了。”
漆月吓个半死,这女人是魔鬼吗?
那些数学题那么难,要是喻宜之不给她公式不给她引导过程,她在这坐到半夜也解不出来啊。
好在喻宜之没干这么不厚道的事。
她低着头,握着那支蓝色的笔,一步步认真给漆月写着公式,侧脸那么恬静。
连带着整间办公室都宁静了下来。!
第15章
喻宜之又把蓝色的笔递给漆月:“换你解题了。”
漆月接过,低头,本想习惯性咬笔帽的,可喻宜之的笔像她的人一样,好看又干净,有一道道竖着的很有气质的条纹图样,漆月没能下得去嘴。
她只好老老实实解题。
喻宜之这人挺神奇的,顺着她的引导步骤,一道道题漆月还真的都能解出来。
这当然归功于喻宜之的聪明,可喻宜之坐在旁边看她解题,说了句:“你真挺聪明的。”
漆月耳边一下子响起初中老师的声音:“漆月,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生,你会大有前途的。”
笔尖滞了一下,在方程式的“x”字母下凝成一个墨点。
漆月咬了一下唇,撇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上辈子的事了。
她的停滞引得喻宜之凑近了点看过来,她的手肘隔着空气感受到喻宜之淡淡的体温。
漆月忽然想:如果她假装解不出这道题的话,喻宜之真会亲她么?
像刚才那样闭着眼凑过来,睫毛像蝴蝶翅膀般微颤,眼皮一点淡淡的粉。
还是算了。
漆月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笔尖继续流畅的写了下去。
还是算了。
别弄脏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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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喻宜之终于放过漆月的时候,漆月伸着懒腰走出办公室,夜空月朗星稀。
而她的身边还有一轮月亮,喻宜之顶着那张冷白的脸说:“明晚继续。”
漆月:“切。”
这是她第一次在学校老老实实待到晚自习下课,准确的说比晚自习下课还晚那么一点,住读生已经全部回宿舍了,走读生已经都走没影了。
通往校门的路上,只剩下喻宜之和漆月两个人的脚步声,隔着一段距离,可同样的月光烫着她们的背。
喻宜之不说话,漆月那些无聊的玩笑也说不出口。
一路沉默的走到学校门口,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在夜色里闪着光。
喻文泰把车窗摇下来,露出和善的一张笑脸:“宜之,我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呢?”
喻宜之握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
漆月远远望着喻文泰,这是她第一次比较清晰的看到喻文泰的脸,在她想象中K市首富应该更叱咤风云一点,没想到这么温和。
她低声说:“你爸看上去人挺好的。”
喻宜之声音很冷:“你要么?你要给你好了。”
漆月冷笑一声:“能给的话你给啊,给个垃圾我都要。”
反正她从来没爸。
她背着书包就走,走了两步才骂一声:“我k。”
完全忘了她是骑机车到学校这件事了。
她匆匆又往校门里面走,走了两步一回头。
月光下,喻宜之清冷的身影,已经和那辆黑色宾利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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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自习前,大头又叫漆月:“今天可以跟阿辉一起去唱歌了吧?”
漆月:“阿辉怎么天天攒场子?”
大头:“人家阿辉现在混得好着呢,要开自己的会所了,最近各路打点呢。”
漆月:“那不是要跟钱夫人抢生意?”
大头:“钱夫人生意做那么大,也不用怕阿辉吧?嗨,那是大人物考虑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有吃有喝玩开心就行了。”
漆月摇摇头:“不去,我劝你也别去,先看看钱夫人对阿辉这件事的反应再说。”
大头撇撇嘴:“那多无聊啊。”
漆月:“钱夫人平时挺罩我们的,不值得你无聊一晚上?”
大头蔫头搭脑:“好吧,漆老板你是想的比我周全。”他又叫漆月:“那到顶楼打牌抽烟去呗?”
漆月:“不去。”
大头:“哦,你是不是还要去教训装叉犯?你昨晚教训的怎么样啊?”
漆月冷笑一声:“可能她今天都不会来找我了吧。”
大头:“这么厉害?你是不是打她屁股了?”
漆月:……
事实的真相是喻宜之不打她屁股就不错了。
喻宜之并非被她教训得不敢来,而是因为昨晚分开前两人发生了龃龉。
漆月把手机捏在手里颠三倒四的转着,盯着显示分钟的阿拉伯数字从“5”到“6”又到“7”。
快打铃了。
这时那个清泠泠的声音,又和昨天一样轻轻响在教室门口:“漆月同学。”
漆月松了一口气。
带着一脸痞笑走过去:“哟,你还敢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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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喻宜之笔尖的沙沙声,写一会儿又把那支蓝色的笔递给漆月,又只剩漆月笔尖的沙沙声。
两人都不说话。
漆月觉得这样的气氛有点别扭,但她怎么可能对喻宜之先低这个头。
不说话就不说话呗,又换回喻宜之写公式时,漆月手撑在椅子上晃着腿,鼓着腮帮子,觉得自己像一只带着红色假发的河豚。
直到喻宜之又把手里的笔递过来时,漆月伸手一接,一愣——她的掌心里,喻宜之递过来的是一颗巧克力。
闪光的包装,让巧克力像一朵微型的玫瑰绽放在她手掌之间,一小圈精致的金色丝带,上面写着意大利文。
漆月笑了声:“大小姐,你就是这么说对不起的?”
喻宜之垂眸不说话,长长的睫毛耷下来。
漆月一脸玩味的笑看着她,一颗小小巧克力在手里不停抛着。
“对不起”这种话,对一个骄傲的千金大小姐当然很难说出口了。
喻宜之咬了一下下唇。
“对……”
“算了。”漆月扯开巧克力包装丢进嘴里:“我接受,行了吧?”
喻宜之盯着漆月,眸子黑沉沉的。
“怎么?”
“没。”喻宜之摇摇头收回目光:“好吃么?喻文泰之前从意大利带回来的。”
漆月笑:“你都不叫他爸叫他喻文泰?”
巧克力在她齿间化开,怎么说呢,甜味过后,泛上一种很高级的苦味,倒也谈不上多好吃。
喻宜之低头对着面前的书,长睫毛的影子投射在书页上,落成一小片阴影。
漆月伸手在她头发上猛揉了一把,喻宜之那头总是一丝不乱的长发,有一块就变得毛茸茸的。
漆月浑不吝的语气:“喂大学霸,你这道题的引导是不是少写了一步啊?”
喻宜之看了一眼:“你真挺聪明的。”
她接过笔补了一行,又把笔递还给漆月。
漆月低头解题的时候,好像看到喻宜之低头又隐约的笑了下。
头顶毛茸茸的一小块,喻宜之到底也没伸手梳理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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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宜之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那辆黑色宾利照例等在路边。
她拉开车门上去,喻文泰不在,只有司机告诉她:“喻总吩咐我来接你,他在家招呼客人。”
喻宜之淡点一下头。
喻文泰最近忙着谈生意,喻家的别墅门庭若市。
毕竟会议桌上不好谈的,餐桌酒桌上才好谈。
车一路平稳驶到别墅门口,喻宜之开门进去,喻文泰立刻招呼她:“宜之回来了。”
喻文泰笑呵呵的,怀里抱着个半睡不睡的五岁小女孩,长得粉嘟嘟的,是今晚朋友夫妇的女儿。
任曼秋说:“希希困了,让宜之带她先去睡吧,一会儿你们走的时候再把她抱回去。”
喻宜之立刻走过去。
喻文泰把小女孩交给她,喻宜之抱进怀里,小女孩像小考拉一样紧紧依偎着喻宜之还咂了咂嘴,喻宜之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任曼秋低声说:“宜之,快上楼去吧。”
喻宜之抱着小女孩上楼,听到小女孩爸妈在身后夸她:“宜之真懂事。”
喻文泰笑着:“嗯,我可省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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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宜之抱着小女孩上楼,轻轻放到自己床上,这会儿小女孩却醒了,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姐姐。”
喻宜之:“嗯。”
小女孩:“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妈妈每晚睡前都给我讲故事的。”
喻宜之:“我没有故事书。”
她从小就不信童话。
小女孩:“你上网搜嘛,你给我讲白雪公主的故事,我最喜欢的。”她流利的报出一个app。
喻宜之搜到《白雪公主》的故事,被改成小孩最喜欢的童趣语调,还是中英双语。
喻宜之坐到床边开始小声念,楼下喻文泰和朋友谈笑的声音隐隐传来。
恶毒皇后把毒苹果打扮得红彤彤娇艳好吃,送给天真愚蠢的白雪公主。
喻宜之心想,这童话多少还算有点现实意义,现实生活中也是一样,越是剧毒的东西,往往看上去越美丽甜蜜。
小女孩听这故事听太多遍了,渐渐有点走神,瞟到喻宜之书桌上的意大利巧克力:“姐姐,我想吃巧克力。”
喻宜之放下手机:“别吃了,太甜了,要蛀牙去看医生的。”
让小女孩受疼,她多少还是有点不忍心。
不过这巧克力,她今晚可是亲手递到了漆月手里。
这时K市老城区,逼仄狭小的老筒子楼里,漆月照顾完漆红玉去洗澡的时候,摸到了裙子口袋里的那张巧克力包装纸。
她顺手往枕套里一塞,才甩着浴巾哼着歌走进浴室。
哗哗水声间,漆月想:留着那包装纸干嘛呢?她也说不清。
就像枕着藏了包装纸的枕套梦到了什么,朦朦胧胧的,她也假装自己记不清了。!
第16章
又一个晚自习前,喻宜之照例抱着书走到高三(7)班门口。
淡淡扫了一眼就知道漆月不在,毕竟她那一头红发太惹眼。
“哟,装叉犯。”大头嬉皮笑脸:“漆老板今晚没功夫陪你玩啦,你赶紧滚吧。”
教室里一阵哄笑。
喻宜之低声问:“她去哪了?”
大头故意把手贴在耳朵边弹了弹:“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他笑嘻嘻看着喻宜之:“有种进来说啊,大小姐。”
谁都能看出喻宜之跟(7)班教室格格不入,干干净净的校服,恬恬淡淡的脸,虽然大头不想承认,却也在心里暗暗认可她是朵高岭之花,而一团瘴气的(7)班像片泥沼。
事实上不止喻宜之,格物楼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愿进致知楼的教室。
不愿,也不敢。
大头嬉笑着对喻宜之勾手指,看大小姐怎么下台。
接着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喻宜之抱着书径直走了进来,教室里又一阵哄笑,之前秦冲和周园两人打赌追喻宜之的,谁也没得手,这会儿看喻宜之格外不爽,从作业本上撕了纸团成一团。
秦冲打在喻宜之的胳膊上,周园更准一点,打在喻宜之眼角。
两人一阵拍桌大笑。
喻宜之一句话没说,眼神冷冷扫过去。
秦冲和周园莫名背上一阵寒意,对视一眼,讪讪住手。
满教室的讥讽声和起哄声并没吓退喻宜之,她一路走进教室像深入沼泽深处,一双沉静如湖的黑眸对上大头嬉笑的眼。
大头吞了下口水:“干、干什么?”
“不是你要我进来的么?”喻宜之声音很冷:“说吧,她去哪了?”
“关你鸟事。”
喻宜之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大头。
大头被她盯得毛毛的:“我k……”
他站起来想走,喻宜之细瘦的胳膊抱着书,却毫无犹豫挡在他身前:“她去哪了?”
“办大事。”
“什么大事?”
大头挠挠头:“阿辉也想开会所,找人去钱夫人的会所那边挑事……我k我跟你说这干嘛,你又听不懂,反正漆老板今晚不会跟你学习了。”
他一把推开喻宜之,骂骂咧咧走了。
******
喻宜之一个人走到那间每晚充当教室的办公室,放下书,学习了一会儿。
铃声传来,晚自习第一节 下课。
铃声再传来,晚自习第二节 上课。
漆月的确没有回来。
喻宜之纤白的手指在笔上摩挲了一下,终于放下笔,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