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Darling。星星……你怎么了?”
似是没料到他的反应,岳或有些失措地眨了下眼。
他原本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再因为过去的事,而产生任何不好的压抑情绪。
可林是非却精准地从岳或铺垫的话里觉出不对,并直接将珍惜、珍重的感观捧出给岳或看。
岳或忽然又想起那个普通的夜晚,他差点被陈谭渊那个人渣傻逼按在床上做……不好的事。
他惶恐不安、害怕惊惧,手握凶器想要做“杀人凶手”的时候,看似刀枪不入,但真实情况却是当时的所有人都没有比他更害怕的了。
等丢掉水果刀跌跌撞撞地离开陈家,岳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边,很想哭可又哭不出来,只知道当时明明是夏日,从身边经过的行人和同伴说说笑笑,看起来都很温暖。
只有他……只有他冷得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饶是如此,身边岳或想要在乎的所有“亲人”,却没有一个给予他安慰。
他的妈妈在电话里指责他要当个杀人犯,命令他回去给陈谭渊道歉;
他的爸爸直接查无此人,根本连他的电话都不接。
国内那么大的地方,他却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可以回的家。
连唯一的热爱——画画——都要被沈婉勒令禁止。
以至于岳或从小就以为画画真的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对谁都不敢说。
在那样的情况下,岳或根本找不到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的任何意义。
只有林是非……只有林是非。
“——只有你救我。”岳或音色忽而有些哽咽,他眼球表面浮起一层晶亮的浅显水雾,但里面却再没有害怕与不安,只有对爱人的迷恋,和一起与他携手并肩直奔向未来的向往。
他低语道:“林是非,只有你救我。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死了……没有你我早就已经死了。”
待简短地听完岳或曾经坐在湖边的长凳上,认真地思索该如何接触、拥有死亡,并已经起身朝湖边去,林是非的整个身体都犹如被浸入了冰窖之中,冰凉且僵硬。
岳或是个很怕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所以他绝不会求救,只会放任如深渊般的湖水淹没他的头顶、呛满他的口鼻,他会安静地等着自己的身体机能因为溺水窒息而死去。
并且丝毫都不畏惧。
相反,他会觉得放松,甚至是快乐。
因为自此往后,他再也不用待在这个从不善待他的世界上受尽冷眼、无视,欺压、贬损,责怪……
林是非不敢再想下去,他的双唇都已经褪去了应有的血色。
“Darling……”他已然失温变得冰凉的手指尖有些神经质地痉挛,拥抱岳或的力度却仿佛要将人勒进他的骨血。
岳或从这股力度中觉出了疼痛,但并未出声制止,可是他的眼泪却瞬间决堤:“林是非,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真的。说好了不难过的,我在呢……宝贝,我在呢。”
“……Darling。”林是非的音色好像突然被利刃割裂,嘶哑颤抖得不成形。他垂首去吻岳或的唇,却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孩那般笨拙,动作极其艰涩,“不要这样对我星星,你不要……我也会死的,我也会……”
他颤声重复:“Darling,我也会死的。”
他不能没有岳或。
他努力了这么久,抑制自己不正常甚至是恶劣的天性,让自己融入进正常人的行列。现在终于变得越来越好了……他不能没有星星。
林是非是真的会死的。
“说什么胡话呢,赶紧把废话给我收回去。”岳或眼角还落着清亮剔透的湿泪,眼眶通红严肃地制止他的胡言乱语,而后他深呼吸收敛起微抖的音色,放软语气坚定地说道,“不会的。”
“林是非,我好好的,你当然必须也要给我好好的。”
言罢,他在此时无人的天地中熟练地吮住林是非的唇瓣,把他的惧怕颤抖逼退回去,让他只能够感受到自己如今无比热烈的气息与行为。
天边的余晖淡了下去,周围的视野逐渐往晦暗转移。
林是非痉挛的指尖与僵硬的身躯,在这股异常浓郁的安抚中趋于稳定。
“林是非,婴儿时期的我们并不认识,所以就不说了。可是我想告诉你……”岳或眼角的泪被林是非的舌尖温柔卷去,他错眼不眨地盯着映在眼底的身影,字句清晰地说道,“我虽然没有为你而生,但我的命就是你的。”
岳或一字一顿道:“我属于你,永远都是。”
林是非喑哑着嗓音,微哽低声回应道:“Darling,I love you——Love you forever”
我爱你,永远爱你。
*
沈婉已经在学校门口等了整整一个下午,就像上次寒假时那样,等不到岳或从学校出来,她就绝不打算走。
那次她让林家的小少爷陷入发病期,遭到了林倚白的严肃警告,跟林家相比,陈家还是太不够看了,沈婉虽然寻子心切,但她也知道轻重。
明白什么时候该闹,什么时候该安静。
她忍耐了许久都没有再亲自前来找过岳或,只会给他发消息打电话。
可电话岳或从来不会接,消息也只偶尔回复,还是别再让她联系他了的决绝言论。
直到这次,沈婉像个潜伏在暗处的猎人,耐心、安静地等待着岳或的成年生日到来,随后便想要在这天给岳或打母子情深的感情牌。
告诉他妈妈当初生下他的时候有多么痛苦、多么艰辛,希望可以让岳或心生愧疚,因此可以回去看看她。
如果能再继续跟她一起生活就再好不过了。
可岳或告诉她……
他已经把当年生育之恩的性命还给了她,就在16岁那年。
沈婉不能理解,并且非常地害怕,从来没有哪种时候,让她像是被死神凶恶地扼住喉咙,一口气都无法再喘息。
她病倒了,陈谭渊说他给岳或打了电话,让他过来看看,可岳或却无情地拒绝了。
他不愿意再看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眼,不愿再看自己的……妈妈一眼,哪怕她在医院病房里“生死未卜”。
可沈婉不敢有任何怨言,她害怕岳或 16 岁那年所经历的事情和自己有关。
她是真的害怕……很害怕很害怕。
“年、年年……年年!”还在学校门口六神无主左右徘徊的沈婉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小跑着冲过去,伸手就要抓岳或的胳膊。
与她一起来的陈铭川也赶紧前去,怕她不小心摔了道:“阿婉,你别冲动。”
岳或站定在原地,不自觉地先把林是非拉到身后护着,同时拇指摩挲他的手腕让他不要在意不要担心,音色疏离制止:“不用离得太近,就这样说吧。反正我今天本来也是打算要跟你好好谈谈的。”
沈婉伸出的手当即拘谨地往回收。
短短一年而已,她好像真的有点老了,变得很憔悴,眼神都开始接近无光。
而她如今的模样,正是之前小小年纪的岳或就拥有过的。
岳或并不觉得心疼,确切地说他根本没什么感觉。
现在面对沈婉,他真的就像在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这时,林是非反握住岳或的手腕,将他向更加挨近自己身边的位置轻拽。
他眼底毫不掩饰、明晃晃地迸发着无限的恨意。
如果杀人不犯法,他是真的很想捡起自己本就不正常的低劣本性,好好地给眼前的人、给所有欺负过岳或的人,予以最原始最残忍的报复。
可是他不能,那样的他会吓到岳或,也会彻底成为罔法不顾的神经病。
他不要星星害怕他。
岳或安抚性地抬手轻碰林是非的手臂,还捏了捏。
而感受到触摸的林是非眼睫轻眨,当即垂眸将所有的暗沉情绪都往回压,强行回归正常。
“年年,这段时间,妈妈真的知道、真的知道……错了。”兴许是来找岳或前没有休息好,沈婉的眼白里有几道很明显的红血丝,她唇瓣嗫嚅,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不该在跟你爸爸吵架的时候迁怒谩骂你,不该在和你陈叔叔结婚后一再忽视、指责你,更不该、更不该阻拦你……的爱好,应该让你画画,我……”
“不重要了。”岳或看着她下眼睑处淌出的眼泪,这一刻他能够感受到沈婉的真心反省,可他仍然淡声打断了她还想要继续道歉的话音。
闻言,沈婉便开始语无伦次自我投诚般道:“年年,你是要我跟你陈叔叔离婚吗?如果这能够让你原谅妈妈,我……”
“妈。”岳或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他眉宇微蹙,道,“不要再把你的生活绑架在我身上。”
沈婉怔愣住,慌张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就算你真的离了婚,你也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岳或无情地拆解她的行为,字句平稳地说道,“我知道你今天过来主要是想问我两年前发生的事情。”
他眼神很是漠然地看着沈婉的脸,静默片刻道:“你担心我想自杀会跟你有关系是吗?”
自己当初猜测是一回事,如今亲耳听见便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婉震惊地瞪圆眼睛,心脏骤停呼吸屏住:“你真的想……你竟然真的想……”
“是,我想死。”岳或委屈的眼泪早在刚才跟林是非坦白的时候就落了下来,如今再提及也只是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情绪没什么起伏波澜,只有音色冷漠得厉害,“我为什么离开陈家,具体原因你根本就不关心,你只会说让我跟陈谭渊道歉,只会说他比我好比我优秀……哪怕是他把我拽进房间想要强奸我,你仍然不关心。”
自小跟在沈婉——妈妈——身边的岳或,早早地便学会乖巧懂事,可无论他怎么做,怎么努力都总是不被喜欢。
反而让岳或在长时间的压抑中失去为任何事辩解的能力,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可没有人发现。
他们只看到了一向很好摆布的岳或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得不是那么地好管教了。
他和谭谌打架,还把人打进医院;他和陈谭渊发生冲突,还拿水果刀的刀尖对准人的心口。
但今天的这些话,远比岳或告诉沈婉他和谭谌打架,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母亲极度不敬,他气不过所以动手,还要重的多……得多。
沈婉的瞳孔真的是在剧烈地震颤,她失去了声音:“什……”
陈铭川更是脸色遽变,声色极其严肃地道:“年年,说话要讲证据的。”
岳或连看他都不看,自顾自地说下去,道:“陈谭渊承不承认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和我现在的家人。”
“我很开心,也很好。”
“妈,我希望你幸福。”他带着决绝地态度说道,“但这些年里,你的幸福确实是用我的难过换来的。他们欺负我你从来都看不见,只会说是我不懂事。”
“我理解你再婚做他们的继母需要温柔贤淑……可我才是你的孩子啊,哪怕你在表面骂我,暗地里……可以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哄哄我呢。”
“但你一次都没有。”
沈婉泪流满面,嘴唇苍白颤抖,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
她的声带犹如彻底被死神的镰刀割断,能咳血一般疼痛。
岳或低声道:“我小的时候被其他小孩儿欺负……他们说的话确实是对的。”
“我就是一个被丢弃,没人要的孩子。”
话音落地,沈婉直接撇嘴哭出声音,哭得很不好看。
她摇头想说些反驳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生下我,我感谢你,但没有林是非,我在两年前的那个暑假就会淹死在湖水里。所以这条命,就算是我还给你了。”岳或为他们从今往后的关系进行盖棺定论,绝无转圜余地,“我不再欠你什么。”
他低声道:“……沈阿姨,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不然我会直接报警说你骚扰。不信可以试试。”
言罢,根本不再多看沈婉的后续反应一眼,岳或便径自抓着林是非的手腕离开,背影裹挟着永远不会再回头的决绝。
沈婉的双腿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可她却突然紧紧地揪紧胸口的衣服,弯下脊背痛苦地流泪,浑身颤抖。
可岳或真的没有再回头,没有再多看哪怕一眼。
—
到家里庄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一路上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林是非只是紧紧地握着岳或的手,唇色竟然还是白的。
他完全不敢想象,如果那天晚上他的视频电话,没有拨打的那么及时,那等他再接到触到岳或的时候……
就会是他冷冰冰的尸体。
岳或全身的嚣张气焰早在转身丢弃血缘母子情的那刻便被如数收回,他有些不安地观察林是非的情绪跟反应。
方才能言善道的技能突然就被关闭了开关,不知道还应该再说些什么。
就是怕林是非在猛然听见这样不堪的事的时候会难受,所以岳或才选择在跟沈婉交谈前,提前告诉林是非。
可没想到情况好像仍然不是很好。
忽而,林是非停下脚步,呼吸很轻,但是明显在微颤。
他们两个刚进庄园,晦暗的天色之下,远处的别墅亮着明亮的灯光。
院外的地灯也打开了,散发着低弱温馨的光线,粗壮的树木像保镖似的生长在道路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