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映在外人眼底,不可谓不真情实感,不了解事实真相的人,第一反应大概都会觉得这儿子也太不懂事了。
有个这么厉害的父亲,这辈子还求什么。
明面上岳释想让大家帮忙劝劝岳或让他们父子关系缓和,背地里却是既想利用他、又想让外人讨伐岳或。
尤其是他已经在国内的艺术界里待了二十几年,名气与声望全是真的。
这条围脖几乎只是刚发了半小时,便被送上了热搜词条。
#知名画家岳释儿子# 爆
评论像生命力极其强韧的野草般疯狂生长、叠加。
看着他的粉丝什么都不知道便开始在评论区骂岳或“白眼狼吧”“这难道就是技艺学成了转头把爹踹了的现世报”“无大语什么糟心的东西”……等言论。
等许静叶去岳含舒的卧室哄她睡觉时,岳释便专门跑到未开灯的书房中看电脑。
他隐在黑暗中的面容犹如疯子鬼魄,很骇人。
哪里还是那个时常出现在大众视野当中,长相上乘周身气质温润儒雅的知名画家岳老师。
他几乎活了半辈子,怎么能咽得下被两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小辈嘲弄的气,必须得反击回去。
岳或的画工他要,岳或不孝的名头他也得安。
只要被骂多了,岳或就能好好地醒醒脑子,后悔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敬。
然后再像家狗一样听话。
只是让岳释没想到的是,他还没看着那些向着他的言论多开心几分钟,评论的风向就变了。
我家或崽:【笑死,岳老师您是或崽他爸啊?我确实很震惊所以浅显地表达一下——可真特么不可思议呢。那我问你他 12 岁就开始直播挣钱赚学费的时候你在哪儿啊?是被狗吃了吗?】
看见这条评论的岳释,唇边势在必得的笑容弧度猛然一僵。
什么意思?
有什么事情是他还没了解的吗?
而这还远远不够,有许多在夜晚刷手机的人从热搜的词条里看到事情起始,都一齐涌向岳释的评论区,满足他给他助力。
或崽跟室友锁死:【什么东西,六年从未有过黑料,我们家就平平无奇画个画也能被蹭?我确实是想看我已经粉了六年的崽崽长什么样子,但不是通过这种方式,你经过他同意了吗?(图片我保存了,你赶紧删了:)】
12 岁的崽长大了:【哈哈岳老师您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全是或崽的娘家人,我们知道他爸妈离婚了,其中父母全讨厌他画画!(玛德这谁家的崽这么好看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应该骂岳释)】
崽姨姨爱你:【幸亏我是看着崽长大的,不然我可能还真特么会信了你的这通鬼话,当年他一直是一个人,如今长大了都别来蹭![靠这竟然是或崽!]】
室友要永远爱或崽:【实在没想到我同时喜欢的两个人竟然是一家人,但从现在开始,岳释你给老子滚,你能迷惑别人还能迷惑我吗?或崽能有今天全是靠他自己,谢谢您嘞。】
或崽成年了:【滚你大爷把他照片赶紧给我删了!(对不起题外话我特么真的疯狂舔屏,崽崽怎么这么好看——)】
【……】
从做直播开始,岳或已经出现在大家的视野当中整六年。
期间里他从未有过让人不舒服的黑料,每次直播都还诚实得不像话。
比如考全校倒数第一,他从不隐瞒。
比如谈男朋友,毫不避讳。
比如和男朋友同居,也很大胆地直接表达。
完全没把一直支持他的粉丝当外人,有什么就是有什么。
因此粉丝们更是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岳或的家里人没有谁喜欢他画画。
他会把画具藏得很严实,害怕被撕、被毁掉。
刚开始的每次直播岳或甚至会说:“现在我在外面呢,不会被发现的。”
他最多的直播场地便是在学校宿舍,后来有出租屋,最后再重新转移至学校。
直到去年他才有个家。
可以在真正的、家的场地里开直播,说自己现在很好。
他有恋人,有新的家人……
而这些细节岳释全部都不了解,他只通过上次岳或在直播时狂妄地自我推测,觉得粉丝们都非常热切地想看到岳或的脸长什么样子。
以此用照片算作“心意”想要粉丝喜欢。
可半小时内便已沦陷的评论区完全不是岳释想要的,他疯狂地在底下进行删除,手足无措。
但岳或的粉丝有上百万,还几乎个个都是真爱粉,在发觉不对时便带着无限怒火抵达战场。
那些话根本就删不完。
谁能想到平日里只会喊“崽崽”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战斗力。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在这时也悄然降至。
方才还被无数人关注的 # 知名画家岳释儿子 # 的词条突然被撤,连岳释发的那条动态都被不知名后台轮为了暂不予展示。
“嗯?怎么回事?”岳释按动鼠标,看着自己怎么都加载不出来的动态,竟然忽而觉得心里发紧。
“……他想干什么?”言千黛拿过林倚白的手机,精致的混血面容此时都攀染上了愠怒,“他发小宝贝的照片干什么?”
“别担心,交给我。”林倚白眉目冷沉,道,“Baby,我们先回去吧。我去处理。”
言千黛当即点头:“好。”
林家在给林是非举办成年礼宴会的时候,林倚白便让专门的独家媒体,在报纸以及头条照登了他们二人的侧脸,那时就已经有很多人认识岳或和林是非。
可主动公布与被迫公布的概念完全不同,林倚白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且岳释是直接让所有人知道了岳或就是主播“或”,他六年没应粉丝的要求露脸,就算以后想让大家彻底认识,也应该是岳或本身自愿。
而不该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但此时的岳或和林是非两人谁也没发现网上已经翻了天。
大约凌晨两点时,身为林是非的亲爹,林倚白准确地猜到他会熬夜,根本不会睡觉。
因此没丝毫愧疚感与边界感地给他拨了个电话。
手机震动响起之前,林是非正在耐心地诱哄被气哭的岳或。
“好了星星不生气了,也不委屈了。Darling……”林是非语速平缓低柔地说,“星星,我不说你了。”
明亮的浴室墙镜前,岳或双手按着流理台边缘,方才因为打开水龙头想用水泼人,而不小心把校服的衣袖弄湿了些许,衣领也犹如和人怄气似的不太正,和人拉扯打架后的一边校服都被扯落肩膀,露出内衬的长袖T恤。
他眼泪落得无比汹涌,仿佛不要钱似的,眼睛红得不像话。
林是非音色低却,抬手去捏他下巴,从镜子中看进他如小兔子般的眼睛,低声重复:“我不说星星了好不好?”
岳或抬手抓住他的手,掰开想要努力丢掉,委屈呜咽:“你走开啊……”
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怎样又是受了多大的不公,嗓音都由于落泪而变得哽哑。
看起来明显就是不想和林是非交流,但林是非又不可能接受岳或不回答他。
闻言,他还出声问道:“星星是在让谁走开?”
“……”
手机便是在这时响起的。
震动声在空旷的浴室中显得很是突兀,似乎还有回音。
林是非侧首垂眸静静地盯着岳或,压迫性十足地看了他一会儿,在对方终于受不住有些紧张地选择屏息凝神,小声道:“不是让你走开……”
林是非这才满意,夸赞地说了句:“星星乖。”
随即伸手去校服的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按下接听:“爸。”
他倾身凑近岳或在他耳边无声地说:“Darling,别说话发出声音——任何。”
岳或和林是非吵完架,被气哭后的嗓音软糯沙哑,林是非不允许别人听。
爸妈也不可以。
林倚白随口:“醒着?”
林是非也随口:“嗯。”
被警告的岳或立马往下压抑住仍然想要往胸口涌的委屈与不安的身息。
他一手用力地按着流理台的边缘,一手便动作很轻地去尝试打开水龙头,让水流几乎不发出任何动静地细细淌下,很柔和。
随后,岳或用手心接住那点水流,单手往脸上轻泼,简单地把脸上的泪痕洗去。
本就被泪水黏连的纤长眼睫便变得更加湿润。
他想起方才被气哭的经过。
从他说完和乔晃在私下里见过面后,林是非就表现得很不高兴,犹如失去理智似的。
岳或心里有点怵,再次无比后悔在今天提起这个话题,可林是非根本就不让他解释,只是用唇堵住他的嘴,用肆虐掠夺他呼吸的方式证明他们独属于彼此。
他当时就信了林是非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他说:“星星,如果你不是通过循序渐进的方式告诉我、我从不知道的事,不让我有心理准备,我会很生气,并且大概率根本就不会听你解释,会直接把你关起来。”
所以岳或当初才无比庆幸他听了苏尔谰的话,把画画这件事循序渐进地先让林是非了解。
可是……和乔晃私下见过的事林是非从来都不知道。
在林是非的认知中,岳或从来没有和他不认识的人见过。
他不知道岳或会和那个人说些什么、聊些什么,他拒绝接受这种完全不在他控制范围之中的情形。
他要岳或从头到尾、细致至发丝的属于他。
想通这点的最后,岳或就知道自己选错坦白方式了。
他也是真的有点怕不太理智的林是非,眼泪都既可怜又无法抑制地滑出眼眶。
而且晚上回来时他在店里喝了两大杯的新品饮料,肚子里全是水,林是非前不久说过……
为了和林是非短暂分开让他冷静些许,别那么生气。岳或抓着他的肩膀紧张得身体瑟缩,上身的校服都变皱了,道:“林是非,我真的、真的会好好跟你解释的……你先让我去个洗手间。”
闻言,林是非侧眸看他,眸底神色晦暗不明:“星星想上洗手间?”
岳或胡乱点头:“嗯。”
林是非应允:“好。”
言罢,以为会让林是非自主冷静会儿的岳或心中刚松了半口气,就忽而不受控地低呼。林是非竟然把他给腾空抱起来了!
林是非还没和岳或掰扯完无法令人愉悦的话题,情绪根本不可能回至正常。
他把人抱到浴室,放下,再安静地站在岳或身后紧盯,看人没动静便道:“星星不是要上洗手间?”
“上啊。”
“……”
岳或唇角微落,心里竟然更觉得怵了,待发现林是非是认真的后,他和人商量:“宝贝,你这样我……我嘘不出来。”
林是非漠然,道:“那星星就别嘘了。”
“……”
岳或有点想生气,但又不敢真的生气,他理亏在先,只好再次小声地商量:“你先出去。”
林是非唇瓣微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拒绝。”
他的神色是那样认真,像个完全无法与其说通的、冷酷无情的铁面判官。
二人就这样不知互相僵持了多久,岳或越想越气,咬着唇瓣眼泪扑簌簌地掉,可怜的恨不得想让人把所有东西都给他。
“Darling,你看……”计算不清具体时间,不知道有多气人的林是非,还像个好人似的吻去岳或眼尾的泪水,低语,“the pee came out”
他顿字道:“因为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岳或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被林是非抢走棒棒糖,将其喂给流浪狗而大哭的岳含舒。
岳或觉得他此时的状况就很相像,被彻底“气”哭了。
而后林是非似乎才觉出自己的脾气好像是有点大,他的态度和语气都太凶。
肯定吓到星星了。
理智稍微往回落后,林是非便认知到自己的行为不对,轻哄着道:“星星不哭,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说你了……”
岳或不理人更不说话,瞳孔被水雾弥漫掩遮,显得懵然又自闭。
他哭了半天觉得丢人,这才想着去流理台边洗脸,林是非又非要跟着。
岳或从镜子里看见他就想瞳孔地震,随即便接水奋力地往后泼,等泼到人报了仇,自己的校服袖子也跟着湿了半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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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怎么了?”林是非定眼不眨地看着岳或用单手缓慢地洗脸,抬手用指背很轻地揩拭去他眼尾的湿润,“怎么这时候打来电话?”
“没什么事,我刚处理完一些工作。”林倚白并没有说网上岳释发的动态,反正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不用刻意告知,他只道,“你妈妈睡前让我问问你和小朋友,下午回来吗?”
林是非和镜子里明显还在委屈的岳或对视,应道:“回。”
“好。”林倚白道,“等妈妈醒了我跟她说。”
林是非道:“好。”
这通电话就这么简单,确认完岳或跟林是非会回家之后,林倚白便像是完成了言千黛交给他的询问任务,终止通话。
手机的屏幕暗掉,不知为何林是非的眉宇却缓缓蹙起,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爸只是……问我们会不会回家吗?”岳或也发现了这点,回首看着林是非的眼睛问。
“目前看来是。”
“哦。”岳或垂下睫羽,小声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