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老大已经被姓宁的蛊惑了?睡服了?
匡鹤轩沉思良久, 攥一攥拳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大踏步走了出去。
匡鹤轩且走且寻, 在训练室里找到了宁灼。
他听人说, 只要不出任务,宁灼几乎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来这里锻炼。
当他走入训练室时, 宁灼正在和一个木人对练。
木人是浇了桐油的,坚硬异常。
可宁灼面无表情地用他的血肉之躯和这一具死物抗衡,一招一式,又漂亮又犷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凌厉的疾风,丝毫不拖泥带水。
匡鹤轩甚至没感觉他怎么用力,就见他长腿一扫,那木人的脖子可怖地发出了一声“喀啦”的断裂声。
紧接着,那颗没有五官的头就扭曲地歪向了一边。
匡鹤轩感觉一阵寒风飒过后颈,自己的颈骨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他心一横,硬着头皮迎上去:“哎,宁……宁灼。”
宁灼停下动作,冷冷剔他一眼,那条腿也放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这一双放到T台上也能分薄几分艳色的长腿,是怎么练到能轻易杀人的地步的。
只被宁灼瞧了这一眼,匡鹤轩心就虚了。
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打退堂鼓的理由,咬紧牙关,道明来意:“……来打一场吧。”
匡鹤轩寻思着,他们作为单飞白的手下,不能总像老鼠躲猫一样躲着宁灼,越躲越完蛋。
他们得给单飞白做脸,老大才能在姓宁的面前挺直腰杆做人。
说清自己的诉求后,匡鹤轩咽了口唾沫,暗暗决定,不管宁灼如何冷嘲热讽,他也要忍耐下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宁灼相当平静地活动了手腕,言简意赅道:“来。”
以前,宁灼也和匡鹤轩拳脚相见过,直接踹断了他的骨头。
可在不以命相搏的前提下,宁灼发现,匡鹤轩的拳脚工夫意外地出色。
他比金虎手下的小弟像样得多,也有天赋得多,格外擅长快攻,身形灵活,且皮实抗揍,性情坚韧,受了攻击也毫无痛色,在地上一滚,马上能够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来。
见他打得颇有章程,宁灼也沉下心,一招一式地和他较量起来。
在监狱里,他听单飞白说起过,匡鹤轩是“磐桥”里最能打的。
宁灼并不相信,并表示,如果匡鹤轩的那点本事就算能打,他不如趁年轻早点改行,说不定在卖红薯上会更有作为。
彼时,单飞白不置可否:“我们平时不和匡哥对练,他就只能和输入了固定程式的仿生人练习。他其实真的挺厉害,只是发挥不出来。”
宁灼:“你的意思是,他考六十分,是因为卷子只有六十分?”
单飞白煞有介事地一点头:“对啊。”
如今看来,单飞白倒的确有眼光。
匡鹤轩遇强则强,而且越打越是灵活机变,只要在一招上吃了亏,下一次宁灼使出类似的招数时,他就马上能成功闪避,并做出极有针对性的回击。
五分钟后,两人暂时中止了互殴,默契地各自退回训练场的对角,稍事调整。
匡鹤轩不知道宁灼对自己原本低到了谷底的评价有所回升。
他胡乱擦了一把流到下巴颏的热汗,喘息之余,满心懊恼。
百十招拆解下来,他只踹到了宁灼两下,还没能踹着实处。
相比之下,他的胸口、肩胛、咽喉、大腿等要害纷纷中招。
肾上腺素狂涌的时候,他没能察觉到,稍一停下来,他就觉得肌肉酸痛不已。
他用光溜溜的左脚脚趾轻轻踩着右脚的,低头生着自己的闷气。
正值他心情沮丧之际,宁灼开了口:“你喜欢压低身位进攻,我防你只需要在中线,太简单了。”
匡鹤轩一愣,回嘴道:“你当我没发现?我已经有意在改了!就是习惯而已!”
他能如此作答,让宁灼愈发确定,他打架也是讲章法、带脑子的。
宁灼轻轻一点头:“那就抓紧时间习惯。”
这话说得古怪,让匡鹤轩几乎产生了“他是不是在教我”的幻觉。
直到又酣畅淋漓地对打一场,匡鹤轩才意识到,宁灼是真的有意在教他。
第二场,他的动作放慢了不少,从野蛮凶狠的对抗变成了半教学。
饶是如此,匡鹤轩也硬是没能在宁灼这里讨到半点便宜。
他今天本来的目的,是想在宁灼面前给他家老大挣点面子。
可当宁灼结束第二场对练,对他轻轻一点头,打算转身离去时,匡鹤轩竟然冲口问道:“……那个,我,我……这两天我还能来找你吗?”
他望着宁灼,目光里含着前所未有的、连他本人也不曾察觉到的热度。
宁灼站住脚,想了一想。
“后天有事。”他说,“明天下午来吧。”
匡鹤轩呆在原地,直勾勾望着宁灼离开的方向,满腔钦佩止不住地往外冒,满脑子只有一句粗俗的感叹:他妈的,牛逼。
以前,他们都是生死相搏,匡鹤轩只有被他吊打的份儿。
作为一个随时随地能被宁灼锤死的人,匡鹤轩满脑子想的都是保命,哪里有心思欣赏宁灼暴揍自己时有多么魅力四射。
复盘着刚才的战局,匡鹤轩越琢磨越激动,双拳紧握,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宁灼的那些下属会那么崇拜他。
匡鹤轩的脑子只有在打架的时候格外顶用,平时的脑回路相当单纯。
他血脉贲张的想,如果自己是女的,要生孩子的话,就给这样的男人生。
过了好半天,匡鹤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转什么鬼念头。
他傻在了原地,半晌后,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扇得他自己浑身一激灵,发热的头脑才有所降温。
匡鹤轩捧着被扇得热乎的脸,想,被捶傻了吧。
……
宁灼许久没有这样痛快地打架了。
他出了一身淋漓大汗,索性就近在十二楼的公用盥洗室冲了个凉。
他披着一条雪白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穿行在走廊上,打算去找金雪深聊聊钱的事情,省得他总是牵肠挂肚。
宁灼正在心里编著借口,一个转弯,和闷头打扫卫生的傅老大撞了个面对面。
傅老大手握笤帚,直起了腰:“哟,回来啦?”
他并不多嘴询问宁灼去了哪里。
宁灼点头应道:“嗯。我走这些日子有什么单子吗?”
傅老大用指尖蹭了蹭鼻翼,不假思索地回答:“小单子有,大单子就没了。咱们这边刚并派,底子不够稳,很多人还在观望。”
宁灼不以为意。
他这三个月挣的钱,够“海娜”和“磐桥”的人坐在家里白吃白喝半年。
他又问:“‘磐桥’的人还安分?”
傅老大笑答:“你们两个跑得没影没踪,他们没了主心骨,吵架倒是会吵,小摩擦不断,但掀不起来大风浪。”
宁灼“唔”了一声。
他也不怎么担心这个。
有傅老大在,他不怕“磐桥”能翻出天。
在他沉默间,傅老大着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一看他的眼神,宁灼的视线就自动漂移到了一边,提前叹了一口气。
……他又要唠叨了。
果然,傅老大苦口婆心道:“现在可是大冬天的,屋里就算再暖和,洗完澡也别这么晾着胳膊腿儿在外面跑,老了会得关节炎的。”
宁灼深深吸一口气,一脸冷峻地答道:“不会。我老不了。我活不过十八。”
说完,他就擦着头发,撩开长腿,继续快步向前走去。
傅老大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
在宁灼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身体当柴火烧,丝毫没有爱惜之情。
那个时候,傅老大怀着一腔好意,追在他屁股后面唠唠叨叨,连哄带吓,说他这样“活不过十八”。
他哭笑不得,自言自语地叨咕:“……怎么这么大还记仇呢?”
傅老大摇着头转过身去,却意外又和于是非近距离对上了视线。
他不知道在这里听了多久,紫色的眼睛带着探究和好奇的意味:“傅老大,五天前的夜晚来过一个客人,渡鸦说是你接待的。特意选在这种时间来的客户,按照我的经验来说,不会是小单子。”
“啊,那个。”傅老大笑微微地一耸肩,“价钱没谈妥,他就走了。”
于是非眨一眨眼睛,看不出傅老大有任何说谎的迹象,便乖巧又温驯地答道:“明白了。”
傅老大却没有继续去忙自己手头的事情,而是握着笤帚,静静望着他的脸。
于是非:?
他向来是有话就问。
于是非以谦逊的态度请教道:“我记得,有一次,你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说着,他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我有哪里很奇怪吗?”
“……没事。”
傅老大收回了视线,继续打扫卫生,玩笑道:“看你长得帅啊。”
笤帚和地面摩擦出“梭梭”的细响,每一下都异常均匀有力。
他说“没事”,一根筋的于是非就信他是“没事”。
他客气地一鞠躬:“打扰了。”
在于是非转身离开后,傅老大继续他的清洁事业,似乎是心无旁骛的样子。
可忙碌过一阵后,他突兀地对着空气开了口:“……长得像你。说起话来就不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薛定谔的崆峒。
第72章 (一)约会
一个小时后, 宁灼从金雪深处出来。
两个人不怎么投契,一个板着脸问,一个冷着脸答, 倒也算得上有商有量。
对于那一笔笔的异常进账, 宁灼给出的解释依然是拿人钱财, 替人坐牢。
如果将来林檎非要从“海娜”内部打听消息,那么口供还是内外一致最好。
宁灼边走边想心事, 刚回到自己的楼层,就看到单飞白步履轻快地尾随着一个雕花的大衣柜,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
衣柜下方装着四个电动轱辘, 自动行进, 听话得像是一只受驯的宠物。
单飞白腾出了双手, 插在口袋里, 哼哼唧唧地唱歌。
宁灼生平没见过这么巨大的衣柜,更没想到这衣柜会和自己产生联系,一时看得无言以对。
单飞白机敏异常, 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察觉了宁灼的存在。
他未语先笑,快步走过来,抬手将一枚花生糖塞到了宁灼嘴里。
他给出了简单的试吃评价:“好吃!”
和他住了三个月, 宁灼也习惯了他随时随地塞来的各种小吃。
他们俩口味相近,他说好吃, 那就不差。
花生糖让人唇齿留香,也让人的心情略略平和。
宁灼望着那比自己还高上大半头的衣柜,问道:“你要干什么?”
单飞白理直气壮:“我看你房间里没有衣柜, 就把我的搬过来啦。”
宁灼大皱其眉:“木头做的那个就是。”
单飞白:“……那叫衣柜啊?”
单飞白想要发表一番大逆不道的看法, 但在宁灼的注视下,他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 偃旗息鼓了:“还挺……挺迷你的。”
宁灼被他喂了糖,也有心思和他讲点理:“你的这个移动房间,我的卧室放不下。”
单飞白一鸣惊人:“还行吧。我刚把墙拆了,应该就能放下了。”
宁灼:“……”
他一时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但他断然没有未老先衰的道理。
宁灼默不作声,抬脚便踹。
可单飞白身段灵活,见势不妙,提前往旁边一躲,同时很有条理地解释:“不是承重墙!反正你隔壁的房间也是空着的嘛。”
宁灼见他上房揭瓦如此熟练,气得直笑:“嫌小不要住,滚出去。”
单飞白非但没有任何滚的打算,还继续公然气人:“我小时候就看你的房间不顺眼了,你住着喘得过气吗?”
宁灼一想到这小狗崽子小时候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凑到他身边百般讨好,心里居然敢挑三拣四,一腔火气更加不平,抬手就按住了他的头,打算押他回去,看看他把自己的屋子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他冷冰冰地发出威胁:“你要是把我的房间弄得一团乱,这个衣柜就是你的棺材。”
单飞白表示了抗议,只是那抗议的内容有些暧昧:“不要啊。我还想老了之后和你葬在一起呢。”
宁灼瞧他一眼:“……为什么要和我葬在一起?”
单飞白毫不犹豫:“我比你暖和啊,抱着你你就不会冷啦。”
这样不切实际的甜言蜜语,宁灼知道是假,但听着的确舒服入耳。
宁灼想了千百次自己的死,也曾亲自在鬼门关前孤身转过几次,从没设想自己死后身边会跟着一只烦人又嘴甜的小狗。
他随口道:“我棺材小,放不下两个。”
单飞白自有他一套自洽的强盗逻辑:“那我就把棺材板打通,打到隔壁去。”
宁灼一愣,险些没绷住笑。
和单飞白一起把大衣柜遛狗一样遛到门口,宁灼看清了自己房间的全貌,心尖又是微微一动。
房间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泥土横飞、砖瓦堆积。
灰土碎砖被他利索又彻底地清运走了。
在他忙碌的时候,单飞白也一分钟没闲着。
他用这半天时间,热热闹闹地构建出了一个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