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川眼巴巴地等着。
徐旦不敢给徐容川吃太强大的异核,挑的都是一些比较常见的能力,五个异核分别来自于可以控制人情绪的超能猴子、拥有高倍镜一样超常视力的眼镜蛇、再生能力惊人的兔子、异常生长到一百多米高的松树、听觉过分敏锐的狗。
他没有挑超能者留下的异核,吞噬与献祭不同,他希望徐容川能把自己真正当成人类。
他先拿起一颗漆黑的兔子心脏,这个能力与徐容川最接近,能量气息也最浅。
“算算时间,今天是你满月的日子,”徐旦说,“可惜混沌还在外面,怪物也戒严,本准备替你办一个小小的满月宴,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徐容川歪起脑袋,努力理解“满月宴”这个新的词汇。
徐旦看出了他的不解,解释道:“满月宴就是……绝大部分人类都要经历的重要仪式,代表着初步长成了一个健康的婴儿。虽然你与人类有太多不同之处,但我仍然希望,你最后可以在人类社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做一个正直的,健康的,快乐的,拥有很多朋友的小怪物。”
徐旦把异核塞进他的苹果里。
“满月快乐,徐容川。”
徐容川很开心,露出一嘴尖牙,将黑色心脏一口咬住,汁水爆出来,流在餐桌上,带着让人感到不适的腥味。
餐厅里响起鸡肉摩擦的咀嚼声,徐旦注视着眼前足以让任何普通人恐惧到发疯的画面,心中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原来这才是徐容川真正需要进食的东西。
很快,徐容川将心脏咽下,满脸满足,意犹未尽,自觉扯过来一张纸巾,把弄脏的苹果和餐桌都擦干净,然后再次期待地看向徐旦。
像一只等待主人投食的小狗。
“还不够?”
徐容川点脑袋,目光频频看向眼镜蛇的半截蛇尾。
徐旦将蛇尾递给他,咔嚓咔嚓,骨头被尖牙咬碎的声音有些毛骨悚然,徐容川吃得专心,徐旦看得也很认真,顺臂给他倒了一杯水。
蛇尾吃完,还不够,徐容川又盯上了猴脑。徐旦怕他一次吃这么多会消化不良,道:“最后一个。”
徐容川迫不及待,抱住猴脑,吃相越发恐怖,眨眼便把第三个异核也吞进了肚子里,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反而像饿了一个月后第一次吃饱饭,打了个嗝,很开心地在餐桌上翻滚一圈,爬到水杯前,把妹妹给他倒的水喝干净。
徐旦把另外两个异核暂时收存,再回到桌边的时候,徐容川吃饱喝足,脑袋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犯困。
断掉的苹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恢复。
徐旦把徐容川拎去床上:“你在这里睡一会,我去怪物看看。”
一听他要走,犯困的徐容川迅速惊醒,死死抱住他的臂不肯放。徐旦想把他扯下来,一个不留神,他已经顺着袖口爬进衣服里,照旧回到心口的地方,拿苹果的吸盘把自己贴在徐旦的皮肤上,一动也不再动。
徐旦:……
行吧。
他惦记着混沌的调查结果,带上徐容川离开六仓,前往队长会议室。
会议室只有陈蔹一个人,两只臂各支着一个脑袋,还剩一个脑袋已经快低到桌面,嘴角还挂着口水。
估计上个任务也是累到够呛。
徐旦没有打搅他,悄悄走到会议室屏幕前,上面正在放李杏的第二次调查。
调查员居然是阿江。
他还没跟林队去T市?
徐旦看着屏幕,李杏今天的状态已经明显好转,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椅子里,不再嘟嘟囔囔那些神叨叨的话。
她双目半闭,臂里拿着一颗黑色的珍珠。是收押在六仓的异化物夜珍珠。
夜珍珠的使用必须有第三个人在场,阿江身边还站着阿正,而李杏显然是已经进入了夜珍珠所营造的真实的梦境,神情恍惚,脸色平静,看上去是个好梦。
调查显然已经进行了很久,屏幕里的阿江正在问:“你说你看到了沈山苍?”
李杏在梦里露出笑容,声音沙哑,一字一顿,说得非常慢。
“是的。他爱他,他们相爱,真正的爱,至死不渝的爱……他们站在夕阳下接吻,阳光制造出太阳的影子,而影子交错重叠在繁复的地毯上,永世不再分离……”
阿江:“他爱他?沈山苍?爱赵铮?”
“是的。他们相爱。赵铮在夕阳里单膝跪下,虔诚地亲吻他的脚背,如敬爱神明般的爱他,用最圣洁的感情爱他……”
阿江:“沈山苍是站着,还是像蛇一样立着?”
“他站在阳光里,穿着牛仔裤,双腿修长。赵铮喜欢他的腿,从脚背一直吻到了小腿……”
回答戛然而止,突兀又刺耳的闹钟响起,提醒他们夜珍珠的使用时间到了。阿正用戴着臂套的臂快速将夜珍珠拿开,而李杏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双眼睁开,里面仍是没有神采的呆板,愣愣地注视着眼前两人,嘴里开始继续那些神叨叨的话。
屏幕里的阿江,和屏幕外的徐旦都在沉默。
阿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看来我们的沈先生,并不如他描述的那样弱小悲惨,对赵铮也并非毫无感情。”
阿正却道:“夜珍珠会让人梦到记忆最深刻的场景,如果像她说的那样,沈山苍穿着牛仔裤站在夕阳里,说明时间线在混沌酒店发生惨案之前,赵铮和沈山苍对她来说不过是老板和老板的情人,为什么这个场景会让她记忆如此深刻?”
阿江道:“你怀疑夜珍珠让她梦到的场景不真实?”
“不,”阿正道,“夜珍珠的能力已经经过长年累月的研究,毋庸置疑。我怀疑的是,她的记忆在离开酒店之后变得不再可靠。”
阿江用特制的臂套接过夜珍珠,将它重新封存进盒子里。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阿正捏着下巴,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能?”
屏幕外的徐旦已经知道了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阿江说:“记忆最深刻的场景,可以是幸福,可以是痛苦,同样的,也可以因为恐惧。如果她看到这副场景的时候,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呢?”
阿正皱起眉:“她描述的画面很平静,情绪也很镇定,看不出恐惧的影子。”
“出于人脑的自我保护意识,过度的疼痛和恐惧都会被淡化、遗忘,夜珍珠只能定位到恐惧之事发生之前也很正常,过往几次案宗都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这个画面会让她恐惧什么?”
阿江露出笑:“这得取决于另一个调查室里的沈山苍了。”
阿正沉思两秒,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沈山苍可能才是被污染的最早、最严重的那个,甚至他才是惨案的制造者?李杏见到赵铮亲吻沈山苍的双腿之后,遭遇了非人的恐怖事件,导致记忆丧失?”
甚至可能是混沌本人。
徐旦在心里补充。
调查室里的阿江几乎同时开口:“是的。甚至他与混沌本体之间有着直接的复杂联系。这种可能性最大。”
徐旦长长叹气,不得不承认,阿江的猜测非常合理。
如果李杏通过夜珍珠看到的场景是真实的,沈山苍在调查时说的一切都要推翻。不存在囚禁,不存在巨蟒求死,甚至连他能被他们顺利救出都需要打个问号。
徐旦望着李杏那张如人偶般呆滞的脸,许多不曾留意的疑点涌上心头。而最直接的疑点就摆在眼前,他居然没有往深里想。
沈山苍……与混沌同处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能保持理智?
连他在踏入5409的时候,都被混沌创造的欲。望投影逼到近乎动摇,沈山苍作为普通人,难道能多年如一日的抵抗意识侵袭?
赵铮在日记里塑造的形象太先入为主,再加上饕餮盛宴时的表现,徐旦和阿版已经自觉将他归入受害者的位置。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许多疑点便会清晰可见。难怪在阿版提出要让沈山苍加入怪物时,连杜若都不肯同意。
但……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正思索间,有人走到他的身边。徐旦偏头,看见阿版同样正望着屏幕,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看到了?”徐旦问。
阿版道:“嗯。”
屏幕里,阿江和阿正已经离开李杏的房间,带着夜珍珠,前往沈山苍的房间。
“有什么想法?”
阿版腰上还缠着纱布,白色的纱布渗出一点血迹。他低头看向腰间的伤口,没有直接评价,只道:“他吃我肉的时候,反应不是装的。”
徐旦道:“也许只是轻微污染,不足以泯灭他的人性。或者像冬夏姐所说,李杏的记忆已经不再可靠。”
阿版笑了笑,道:“虽然这么说会让你觉得不可理喻,但我仍觉得,沈山苍就是沈山苍,没有污染,跟混沌也没有关系。”
徐旦:“哪怕刚才亲眼见到李杏在记忆梦境中的回答?”
“对,”阿版说,“哪怕刚刚亲眼所见。”
说着,他又自嘲地摇摇头:“不过,我的直觉向来不准,在任务里经常被骗得很惨。”
徐旦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终于忍不住了,道:“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沈山苍长得还不错,并且有一条漂亮的蛇尾……”
阿版:“……”
阿版:“你不懂!”
徐旦默默把头转回去,唐队和夏姐已经进了房间,他把沈山苍房间的监控画面调至最中间。
“对了,”他想起什么,“今天唐队不是要去T市吗?”
阿版道:“李杏的调查一直没有进度,调查组那边申请唐队过来支援,所以今天只有林队先去T市。”
徐旦点点头,幸运的人干什么都是万能的。
说话间,阿江已经在沈山苍对面坐下。沈山苍正在看一本书,他们进来之后,他将书合起来,露出封面。
《时间简史》
阿江的目光掠过书封,笑道:“像我这种学渣,看到这个名字已经开始头痛了。沈先生听说是名校毕业?”
沈山苍依然冷静平和,状态与被锁在5409床上时没什么区别。一看到他,那股奇异的违和感又来了,徐旦皱起眉。
“是的,”沈山苍开口,“也算名校。您怎么称呼?”
“我姓唐,是徐队的同事。”
“那想来也是队长了。唐队,您好。”
阿江也礼貌地笑笑:“你好。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我通过别的途径对你做了不少了解。工作所需,不介意吧?”
“不介意。这次唐队还想了解什么?”
“关于加入怪物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
“谢谢,暂时先不考虑。”
阿江有些惊讶,感兴趣地微微偏头:“哦?为什么?”
沈山苍道:“直觉,我似乎不适合这里。唐队,您今天是特地来问这个答案的?”
阿江:“这个答案也是其中之一。沈先生,你是我见过精神值最稳定的人,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之后,你还能保持理智,我非常的钦佩。”
沈山苍似乎早就料到他的疑问:“确实,我时常觉得自己应该发疯才对,或者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疯癫,只是自己一无所知。”
阿江道:“你这一生中,有过特别强烈的情感波动吗?”
“实不相瞒,一次也没有过。”
房间里陷入几秒的沉默。沈山苍补充道:“我天生情感缺失,喜怒哀乐、恐惧、情。爱、欲。求……对我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激素变化。也许正因为如此,以控制欲。望为乐的混沌才会一直把我留在身边,作为一个无法攻破的难题,一个有意思的挑战。”
“祂经常尝试控制你?”
“是的。但没有成功过。”
阿江盯着沈山苍的睫毛,那双瞳孔里永远沉静如潭水。
“最后一个问题,”阿江开口,“你确定自己,从未爱过赵铮?”
沈山苍以无比肯定的语气,一字一顿:“我从未爱过赵铮,也不知道如何爱任何人。”
阿江点点头,从阿正臂里接过夜珍珠,笑道:“一个小测试,不介意吧?”
沈山苍甚至没有发问,径直将夜珍珠握在臂里。
在摄像头和阿江的注视下,他缓缓靠进椅子里,神色逐渐迷茫,眼皮变沉,呼吸悠长平稳,很快进入了睡眠。
接着,房间陷入漫长的沉默。
在夜珍珠作用下睡着的沈山苍没有任何表现,似乎只是单纯的睡着了。良久等待,阿江试探开口:“沈先生,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答复。
“沈先生,你还醒着吗?”
没有答复。
阿江和阿正对视。阿正走过去,伸臂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小声唤他的名字。但沈山苍依然没有反应,睡得很沉,眼皮下的瞳孔一动不动,显然是真睡着了。
却没有做梦。
夜珍珠居然定位不到他“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
阿正:“看来他说自己情感缺失不是撒谎。”
阿江道:“不一定。混沌拥有掌控人心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他的记忆,抹平他的情绪。”
阿正笑道:“唐队,你的想法总是很悲观。”
阿江拿走夜珍珠,道:“没办法,在这个充斥着神秘力量的世界里,谨慎才是幸运的基石。”
沈山苍慢慢苏醒,目光迷茫,好一会才找到焦距,一点也不好奇他们对他做了什么,问:“找到答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