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给他买鞋。”
许青霭直接关上房门,直接隔断许广成接下来的话,顿了顿,将房门反锁又用椅子抵住才放心。
他换上睡衣,躺进被窝时冷得打了个哆嗦,整个家里就他的房间没有通暖气。
外面的哭声还在继续,许青霭烦躁地掀被子蒙上头,又揭开看着屋顶发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许广成,退让容忍,溺爱宽容,和他记忆里那个暴烈凶狠的样子有云泥之别。
许青霭伸出手,看着手腕内侧那个蜈蚣一样的疤痕。
他的出生并不美好,许广成与许青霭的亲妈苏虹一见钟情,认识一周就火速结婚。
两人根本没有一点感情基础,婚后便是无休止的争吵。
两人性子都烈,加上那时候许广成生意失败整日酗酒自暴自弃,两人的争端越来越大,甚至大打出手。
小小的许青霭很害怕他们吵架,躲在房间门后发抖,终于鼓起勇气求他们不要打了,却被盛怒的许广成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
他跌在地上拼命哭,希望能夺取两人的注意力,结果只是愈演愈烈的争吵。
苏虹指责他是累赘,不然早就离婚了。
许广成反驳是她自己要生,没人想要这个孩子,早这么说还不如打掉。
苏虹冷笑着:“你现在打死他不也是一样吗,我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你打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打死他!”
许青霭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惊恐地拼命打哆嗦,求许广成不要打他,求妈妈别让爸爸打他。
后来,苏虹终于受不了许广成,在许青霭七岁那年一声不吭离家出走。
许广成变本加厉地喝酒赌博,赢了钱便去玩乐,输了钱就回家许青霭拳脚相向。
许青霭不知道被他撕烂了多少作业,三天两头承受他的殴打与咒骂,胆战心惊地觉也不敢睡,生怕睡着了他就会突然出现,将他从床上拖下来毒打。
后来老师不经意发现了他的伤,跟校长提议做做家长工作。
校长亲自找许广成谈,他红着一张脸醉醺醺承诺再也不打许青霭了,知错了,结果回到家是更狠的殴打。
“我让你告状,我让你告状!”
小小的许青霭痛极了缩成一团,拼命向他求饶:“爸爸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打我。”
许广成打累了,扔掉棍子出门和人喝酒去了。
许青霭艰难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在床上躺了两天,发烧近四十度硬生生熬了过来。
也就是那天,他第一次爆发了过度呼吸综合征。
陌生又不安的痛苦笼罩下来,许青霭缩在地上痉挛,在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时绝望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后来,他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母亲工作的地址,徒步跑了过去。
他进不了公司大门便在门口的花坛边蹲着等,直到天黑才等到下班的苏虹。
他立刻起身,结果脚麻了一下子跌在地上,强撑着刺痛一瘸一拐跑过去:“妈妈!”
许青霭双眸通红,眼泪一股脑往下掉,委屈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抽噎着拽她的手。
苏虹旁边跟着一个男人,狐疑地问:“这小孩是谁?”
苏虹立刻拨开许青霭的手,笑着跟男人说:“估计是走丢了的小孩吧,可能是找妈妈呢,你先去车里等我,我问问什么情况马上就来。”
男人点点头走了。
苏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许青霭:“你拿着钱打车回家去吧,我还有事不能送你了。”
许青霭抽噎着:“妈妈,我……”
苏虹厉声打断他的话,然后将他拽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我跟你爸已经离婚了,刚才那个叔叔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你听话,别破坏妈妈的幸福。”
许青霭拼命摇头,抓着她的衣角哽咽着哀求她:“爸爸他打我,你带我走,妈妈你带我走,我会乖的,我会听话妈妈,你带我走。”
苏虹强硬拨开他的手,握住他的肩膀说:“你乖一点,妈妈不是不想要你,妈妈也没有办法养你,现在妈妈怀孕了,以后还要养一个家。你要听话,不要破坏妈妈得来不易的幸福,好吗?”
许青霭看着她的肚子,哀求的手慢慢垂下来。
破坏。
他的存在……是破坏。
苏虹的背影渐行渐远,百元钞塞在他的掌心里像一把刀,扎得他鲜血直流。
许青霭攥着钱,狠狠抹了把眼泪。
他将钱放在了花坛上,徒步走回了家。
自那以后他没有再哭过,哪怕受伤生病、被许广成打断手骨,无论怎样都没掉过眼泪。
每次想哭的时候就强迫自己笑,慢慢的也就不会哭了。
许青霭抬手搁在眼睛上,听见外面的声音稍微小了些,许子宸想要新鞋的目的估计达到了,所以不再哭闹。
他们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许青霭也哭过,却只能换来毒打,慢慢地就不会哭了。
他身体弱,生病要一个人捱过去,受不了了就自己去医院,许子宸身体也弱,却备受呵护。
许青霭缩在被子里听外头一家三口的笑声,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一直以来都没人肯要他。
爸爸不要,妈妈也不要,每个人都想要丢掉他。
第37章 巖深青霭藏(七)
翌日一早。
许青霭醒来的时候有点鼻塞,穿了衣服出房间的时候没看到人。
他到厨房才发现几乎没剩什么东西,便拿着手机下了楼。
除夕当天,铺子几乎都歇业,许青霭只好多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正营业的早餐店。
他要了份豆浆和一屉小笼包,先照例拍给S,告诉他自个儿在吃饭了。
S大概在忙没有回,许青霭吃完饭没有立即回家,裹着围巾在附近的商场里逛了会儿,思忖着可以给S买个新年礼物,等见面的时候带给他。
他不知道S喜欢什么就漫无目的地随便逛,从日用品到百货,逛到四楼的时候眸光落在了一条领带上,很深的蓝色,很像他昨晚那条。
许青霭走过去问了价,很爽快地付了钱,拿着包好的领带盒出了商场。
S还没有给他回消息来,许青霭搓了搓手缓解寒意,找了家奶茶店打算进去坐一会。
两个小姑娘背着画架从他身后进门,像是刚从画室出来。
其中一个捂着嘴靠向同伴的肩膀,似乎在议论他。
许青霭买了杯热奶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往外看,那女生走过来,略带羞赧地小声问他:“小哥哥,能要一个你的微信吗?”
许青霭抬起头,那女生红着耳朵说:“我没有恶意的,就是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想……想跟你做朋友,你还是单身吗?”
许青霭朝她笑了下,“目前还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我在计划跟他告白。”
女生没想到他能这么直接,愣了几秒后也挺爽朗地说:“啊,那祝你成功,你这么好看,她一定也喜欢你的!”
“谢谢。”许青霭朝她弯了下眼睛,等她走了才拿出手机跟S说:刚才有女生跟我要微信,她还夸我好看,问我是不是单身。
许青霭撑着下巴拍了张照片,奶茶店灯光柔软,落在他的眼角像是在发光一样。
S:?
许青霭嘴角一翘,笑眯眯祝贺他:新年好呀!
S说:新年好,在做什么?
许青霭看着手边装领带的礼物盒,含笑打字说:在外面逛街,有人跟我要微信但我没有给,你要不要猜猜为什么,对了有奖。
S说:有提示么?
许青霭说:给提示你就猜出来了。
S说:那看来我和这个奖品无缘了。
许青霭说:你好笨哦,不过我还是要给你奖励,就当做安慰奖好啦。
S说:嗯,阿霏最聪明。
许青霭被他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心一热,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忘了,隔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了句:你在做什么?
S说:在加班。
许青霭顿时有些心疼,边在心里骂谢庭边说:怎么过年还要加班的呀?你们老板太过分了,我能不能去投诉他压榨员工的节假日,他会被罚款吗?
S说:一个人逛街?
许青霭不太想把家里的烂事儿说给他听,便说:不是呀,和家里人一起,你晚上几点钟下班啊?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守岁?
S说:晚上不陪家人?
许青霭心说我没有家人要陪,只想陪你。
但他不好意思直接这么讲,只好拐弯抹角反问他:那你不想让我陪啊?我还以为你想亲自陪十九岁的许青霭变成二十岁呢,原来不想,那我只有自己长大了。
S说:晚上给你打电话。
许青霭抿唇轻笑,连入口的奶茶都觉得甜了许多,忍不住从现在开始就要期待那通电话,巴不得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许青霭长到十九岁,在乎的东西不多,想要的东西也不多。
一个是画画,另一个就是S。
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剩下那个也触手可及。
许青霭想,今晚他要许个愿,要一口气用掉下半辈子的好运气,换S也喜欢他,要永远都像自己喜欢他一样那么喜欢他。
他没许过愿,前半辈子所有的愿望叠加在一起许,老天爷应该能够听见吧?说不定因为他的筹码太过贵重,会排在第一个兑现呢。
-
陆黎书及早给员工放了假,一个人在公司待到傍晚,他对过年没有期盼,除夕对他来说只是个寻常日子。
陆许琛正坐在客厅打游戏,见他回来立刻抬头:“二叔,你怎么才回来啊?今天都过年了你还加班,你一个老板怎么活的比员工还辛苦?”
陆黎书搁下车钥匙,凉凉扫他一眼:“在家等着还着急?”
陆许琛站起身,颇有些讨好地说:“那我们晚上是不是出去吃啊?我知道一个很好吃的店,我已经预约好了,你工作辛苦,今晚的饭我请您。”
陆黎书挑眉:“你请我?”
陆许琛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挺了挺肩膀理直气壮道:“侄子请叔叔吃饭怎么了,您这么疼我,我报答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陆黎书脱掉大衣挂起来,随手扯松领带,接过他递来的温开水喝了口,慢条斯理道:“说吧,又想要什么。”
陆许琛说:“不要什么啊,就是大过年的,我也没别的亲人了,我不跟您吃饭跟谁吃啊,而且您别把我想的那么势力好不好,我就不能是单纯的孝顺长辈么。”
陆黎书倒是没看出他长孝顺这根骨头。
陆许琛说:“二叔,那你换件衣服咱们出去吃饭?我定了九点半的位置,哦对,我给姑婆打过电话了,她说今年还是不回来。”
陆黎书也不意外,“嗯”了声表示知道了,将把杯子交给他说:“想想新年要什么礼物。”
陆许琛一愣,随即看着他的背影欢呼:“谢谢二叔!”
他没有父母疼爱,这些年陆黎书就像他的亲爹,过年可以允诺一个愿望,只要在能力范围内都会办到。
前段时间他惹陆黎书生气,连带着扫墓那天都没给他好脸色,陆许琛还以为今年没有愿望可以许了,没想到陆黎书还是疼他的。
陆黎书上楼换衣服,先打开微信看了眼,许青霭没有给他发消息来,恐怕是回家玩儿疯了一时想不起他。
那他只有晚上打电话时再问问小朋友想要什么新年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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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霭逛到下午才回家,一开门就听见一家三口的笑声。
许子宸看见他手里的东西,跑过来就要抢:“哥你拿的什么东西啊?给我的新年礼物?”
许青霭长得高,轻而易举躲开他,冷淡道:“不是给你的。”
许子宸撇撇嘴:“什么好东西啊。”
许青霭回房间将送给S的礼物放好,许广成后脚便跟了过来,粗鲁地推开门走过来,“你上哪儿去了?”
许青霭说:“逛街。”
许广成看了床上那个精美的礼物盒一眼,“买的什么东西?”
许青霭防备地皱起眉,许广成笑了声:“别这么大敌意,我怎么说也是你爸,还能害你不成?再说了,我养你这么大,你回报我一点儿怎么了?”
许青霭冷嗤一声,养?
许广成知道他笑什么,无所谓道:“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是你爸,你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子宸身体不好,你是他哥照顾他一下也是你该尽的责任,何况你现在不是很会赚钱么?听说一张画要几千上万?”
许青霭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谣言,蹙眉道:“我的画没有那么贵。”
许广成暧昧冲他一笑:“你的画没那么贵,你的身体有啊,你那校长不是挺喜欢你么,为了你不惜亏空公款挪用研发资金。没想到你还挺有本事啊,那老头子为了你晚节都不要了。”
许青霭攥紧拳,厉声道:“我说过了,我没有被包养!”
许广成完全不信,勾着嘴角讥讽道:“新闻都写了,你还跟我装什么。”
“吃饭了。”姜慧伸手敲门,强行压下了许青霭将要挥出的拳头。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怎么你的,但是……”许广成看着许青霭,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宝贝儿子,爸爸永远都疼你。”
许青霭浑身发冷又恶心,像是被蛇黏腻又腥臭的舌头舔过神经,让他几乎发起抖来。
他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攥紧的拳头忍不住想往那张脸狠狠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