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
还真是不客气哈。
许青霭爬上脚手架从左上角开始勾线,笔拿不下了就顺口咬着换另一支笔,谢庭在下面看着,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陆黎书。
许青霭长得高,手脚修长身姿偏瘦,毛衣随着他举高手的动作稍微撩上去一些。
谢庭“啧”了声,舌尖舔过牙齿收回视线,靠在沙发上问许青霭:“许老师学画画多久了?”
许青霭拿下嘴里的笔,说:“四年多。”
谢庭一怔,四年多就画得这么好了?这是什么天赋型选手。
铃铃倒了杯花茶过来,又搁下一盘现烤的小点心,谢庭端起来喝了两口又道:“才四年就画得这么好,你要气死多少学画的人了。”
其实许青霭的画能够看出来少了许多科班的功底细节,细究起来画法也不大精确,但就因为这样反倒尽是原始又野蛮的自由。
他的画偏意识流氛围,讲究一个画面故事感,而不是画法本身。
他画的玫瑰不止是玫瑰,有娇嫩脆弱,也有荆棘之下的挣扎与肆意热烈,有点像他的人,看起来挺脆弱,但其实满身荆棘又极致热烈。
陆黎书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许青霭抬起手臂在雪白的墙壁上肆意勾勒线条,下笔自然流畅没有一点儿迟疑,细腰掐出弧度,笔直的双腿微微分开,衬出挺翘饱满的臀。
铃铃听见声音,立刻问好:“陆先生。”
许青霭咬着笔回头,当场愣住。
他怎么会来!
四目相对,许青霭下意识张了下口,笔从嘴里掉下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撞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铃铃“啊”一声:“小心!”
许青霭心里一空,下意识闭上眼,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而是落在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中,他慢吞吞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陆黎书。
许青霭呆了两秒,见他没有要放下自己的意思,只好开口提醒:“谢谢陆先生。”
陆黎书将他放下来却没说话,许青霭发觉他脸色臭的要命,像是非常不高兴,也不好再开口,便沉默着弯腰捡起地上的笔上了脚手架。
他的心跳声还没缓和过来,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在他的眸光里淡定一点,可落下的笔却有点颤。
陆黎书扫到他手背上那条蜈蚣似的新鲜伤痕,像是被什么划出来的,在白皙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谢庭看气氛有些尴尬,便说:“许老师,陆先生是咱们店的另一位老板,你跟他讲讲好话,说不定就又多给你一些报酬了。”
“五十万已经很多了。”许青霭干笑了声,他哪里敢跟陆黎书要,他不要命了吗。
好在许青霭真正认真下来就不会受干扰,爬上爬下三小时终于将一面墙的线条初步勾勒出来,他回头问谢庭:“谢老板您……”
笑意戛然而止。
许青霭眸光撞上陆黎书,说出口的话硬生生被掐断,隔了几秒才说:“您看有没有地方需要修改。”
谢庭靠在沙发上,玩味地笑了下:“没有,非常完美。”
许青霭后背都要出汗了,忍不住想陆黎书不是很忙吗?他怎么还不走啊?不知道在这里很尴尬吗!
谢庭说:“来,许老师先吃饭。”
许青霭说:“不用了,我吃过饭了,您吃吧。”
谢庭说:“哎,那怎么行,特地给你买的,你不吃我就只能丢了,多浪费。”
许青霭没有办法只好过去,谢庭大手笔买了一大桌子的菜,看logo全是平洲顶级餐厅的外卖,忍不住又感叹了一下财大气粗。
许青霭说:“谢老板,不收钱吧?”
谢庭:“……不收。”
许青霭笑了下,谢庭看着旁边被迫装哑巴的陆黎书,忍着笑说:“陆先生也一起吃?毕竟这是你……”
陆黎书横了他一眼,谢庭立即闭上嘴,勾着点笑在心里想,不仅倒贴还要当外卖送餐员,真是好大一个惨字。
许青霭刚动筷子就放下,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捣鼓了半天才放下手机,谢庭疑惑问他:“怎么了?怕我下毒?”
许青霭冲他一笑,“是没吃过,要拍个照留念。”
陆黎书西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面上毫无波动但心里已然莞尔,看来昨晚那条命令的效果还不错,知道要发照片给他了。
不过,如果他晚上没带东西过来,他是不是又不吃了?
想到这里,陆黎书的脸色又有些不大好看,尤其是许青霭左手上那条几乎横亘整个手背的划伤,又红又肿非常扎眼。
许青霭晚上忙着来画画没有吃完饭,这会饿得要命想多吃一点,但想着在别人跟前还是没太好意思,只吃了半碗饭喝了一碗汤就说饱了。
谢庭拿过甜点递过去:“来,把这个吃了。”
许青霭嗜甜,双手接过去同他道谢,小口吃完了将盘子放在一边,礼貌说:“谢老板,陆先生我吃饱了,先去画画了。”
谢庭说:“去吧。”
许青霭走远,谢庭估摸着他听不见了便压低声音说:“陆二,我怎么觉着他挺怕你,活像见着鹰的兔子似的,你怎么吓着人家了?”
陆黎书喝了口温水,淡淡开口:“关你什么事。”
谢庭“啧”了声:“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是你们两个的红娘,没有我你能成这事儿?”
陆黎书没说话。
谢庭靠在沙发背上看着远处的许青霭,若有所思半天,回过头来问陆黎书:“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坦白身份?我觉得你瞒的越久事儿越大,这小孩儿看着软,其实不是个好哄的。”
陆黎书看着许青霭的背影,这小孩儿性子他比谢庭更清楚,也就是因为这样不能轻易袒露身份。
只希望时间久一些,他能慢慢明白陆黎书与S的重叠,发现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谢庭说:“万一他恨你怎么办?”
陆黎书沉默许久,说:“对他,我没有办法。”
平城大学有门禁,十一点半就不让进校门了,夜里不会堵车,许青霭本打算画到十一点再走,但十点钟谢庭就开始撵人。
“许老师,时间不早了回学校吧明天再画。”
许青霭本想说再画一会,但实在不太想和陆黎书在同一个环境里待着便说:“好。”
他从脚手架上下来,谢庭说:“我的司机临时有事,这样吧,让陆先生顺道送你回学校可以吗?”
许青霭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了。”
谢庭说:“那怎么成,你自己打车回去我不放心,反正陆先生也没什么事,就让他送你一程,陆先生没问题吧?”
陆黎书转身往外走,俨然是答应了,谢庭“啧”了声,又说:“许老师辛苦了,慢走。”
许青霭第二次上陆黎书的车,这次是司机开车所以他就老实去了后排,结果一打开车门就看到陆黎书坐在后面又立刻关上了。
“我去前面。” 许青霭扣好安全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陆黎书的表情,见他没有异议便启动车往平城大学去。
许青霭今晚还没和S发过消息,拿出手机就发现他已经回过来了,问他:手怎么了。
许青霭一愣,下意识看向左手。
他不小心将左手拍到照片里了,总不能告诉S这是他心里烦自己划的,便心虚道:这是艺术生的勋章。
S完全没有被糊弄,又问他一遍:我问的是,你手怎么了。
S的语气颇为严厉,带着丝毫不允许逃避的强硬。
许青霭有点慌,虽然他可以明摆着撒谎,但他总觉得会被S揭穿,如果他知道了,后果一定比现在承认更严重。
许青霭纠结了很久,还是不想让S知道那些烂透了的过去,他希望S心里的许青霭永远干净肆意,是那个会撒娇会讨糖的小朋友。
许青霭说:不说行不行啊?我不想说。
S没有回消息来。
许青霭几乎能够肯定他生气了,也许不想理他也许不想再管他了,但他真的不能说,便又说:对不起。
S:你把自己弄伤,却在跟我道歉,许青霭,你觉得我要的是你的对不起吗?
许青霭只觉得手背很痛,昨晚把自己划伤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痛,S仅用一句话就让他感觉到了惶恐不安。
S每次连名带姓的叫他都会让他心瞬间提起来,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中等着他下一句,许青霭有些庆幸,还好是隔着一条网线,如果S当面这样问他,他一定受不了。
许青霭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他想说自己以后不会了,但这样的保证连他自个儿都不信,S一定也不会信,就算信了也不会就此罢休。
许青霭看着手机一言不发,指尖在屏幕上敲着,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组成一句让S满意的话。
陆黎书略微抬眸看向前排,许青霭垂着眼看手机,屏幕冷色的光将他的指尖映照的很苍白,他也几乎能够想象他此时的表情。
许青霭先撒了谎,在发觉他不信之后又执意不肯说事实,宁愿惹他不高兴也要瞒着,这个理由多半很难以启齿。
要么是被人弄伤,要么是自己主动弄伤,哪一条都不太好开口。
陆黎书摘下眼镜,轻捏了下鼻梁压下想要将他拽过来审问的冲动,车里非常安静,司机一言不发,三个人的呼吸声交错出更加紧绷的气氛。
许青霭说:你能不能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陆黎书晾着他没说话,几乎能够听见他呼吸的紊乱,不安那样明显地泄露出来,却还是不肯向他坦白。
陆黎书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现在就让他敞露心扉早了些,但弄伤自己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再发生。
他说:你向我道歉是因为不小心让我看到了手,还是把自己弄伤?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许青霭心上,S敏锐又直接地指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顿时更无所遁形,隔了好久才说:我困了,想睡觉了。
陆黎书再次抬眼看了下前排,先糊弄再道歉,都没用就开始逃避,现在当着他的面儿就撒谎,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怎样。
陆黎书说:好。
许青霭看着这个字,想象不出S的表情但总觉得他更生气了,如同隐忍着勃发的怒意,强行压缩出一个字。
许青霭看着自己的手背,用力按了一下,本能倒抽了口凉气。
昨晚他心里太烦了,画不出东西也静不下心,划下去的那一瞬间得到了极大的快意,好像撕裂了黑暗,捉到一点点光线与自由。
他没有想过那么多,不知道S会因为这个伤口动这么大气,他在海下湾救了自己,在身后抱着他,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沉声的命令几乎还在耳边。
“许老师,到了。”司机停好车,提醒。
许青霭回过神,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按到车门前跟司机道了谢,又同陆黎书说:“陆先生谢谢您送我,麻烦您了。”
他扯过围巾随便绕上,进了校门手机便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S发来的语音,很长,足足有二十几秒。
许青霭没有带耳机,便点开了放在耳边,S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泻。
“我要求你说出受伤的原因,不是要揭你的伤疤,是要告诉你把自己弄伤是一件非常蠢的事情,你不愿意说我不会逼你,我也不会再过问,但是许青霭。”
许青霭心尖一麻。
S的另一条语音他迟迟不敢点开,打着字问他:你是不是骂我,我不敢听。
S打字告诉他:没有骂你,点开听。
许青霭忐忑着点开语音,S的声音依旧低沉没有多少起伏,像是一个掌控全局的上位者,带着绝对的威严与不可忤逆。
“我告诉过你,任何事都不应该用你的健康去换,你今天可以弄伤手,明天就可以弄伤别的地方。我要你说实话,不是为了听你的道歉,也不是让你向我低头,你懂吗?”
许青霭其实不是特别懂。
S说:“不明白是不是?”
许青霭老老实实承认:嗯。
S说:“你看,这样就很乖。”
许青霭一怔,这样就叫乖吗?他只是承认了自己不明白。
S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低声说:“你向我承认自己不明白的事,就等于你信任我,愿意袒露自己的弱点。”
许青霭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很快就消失没有办法抓住,他有些迷惘地问:我还是不懂。
“没关系,我会教你。”S轻笑了声,嗓音没有先前那样冷淡与严厉,反而带着些温柔的诱哄:“我们现在还没有建立起信任,你不肯跟我说实话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我保护欲,我也有,你也不需要急着去打破这种自我保护。”
许青霭想跟他解释不是这样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S说的很准确,他确实没有信任到能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地步。
S说:“我不会要求你立刻就信任我、把一切都告诉我。并且,没有让你信任是我的问题,我做的不够好。”
许青霭心尖微微发颤,明明是他弄伤了自己还撒谎,但S反倒在跟他道歉,温柔的嗓音里全是包容,像是不经意闯了祸的小朋友,忐忑回到家以为会挨骂,却得到了心疼与安抚。
“虽然是不希望你弄伤自己,但归根究底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你不肯说那便是隐私,我应该尊重,抱歉。”S隔了一会,又说:“我以后会注意。”
许青霭酸着鼻腔,那种被对方看穿的感觉让他有些慌乱,又本能地想去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