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的闹钟终于敲响, 他伸手按断, 爬起来洗漱。
今天走出房门的时间比昨天早一点, 客厅里一片漆黑, 他轻声走到沙发旁边,没有看见沈南晏的身影。
难道已经走了?
他不知道沈南晏昨天在这里等了他多久,为了和沈南晏同步, 他特意把闹钟调早了十分钟,今天却不见人。
算了, 谁说住一起在一个教室上课就要一起上学了。
不过是他自己多想罢了。
沈南晏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他放慢步调, 刻意改变平常的生活方式。
江逾白摸黑走到鞋柜旁打开门口的小灯, 一边弯腰换鞋一边想, 这样正好,省的他为了将就沈南晏的作息早起那么久。
他闷闷地换好鞋,闷闷地开门, 就在大门被他推开一个缝隙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你起这么早干嘛?”
是沈南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渺远。
江逾白回头, 只见沈南晏站在二楼的扶手后面, 身上是南中蓝白相间的校服,暖黄灯光投射下来, 映得他原本略显锋利的眉宇都柔和不少。
这是江逾白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毫无版式可言的校服穿出高定服饰的感觉来。
“你现在就要出门了吗?”沈南晏又问了一遍。
“是。”江逾白说,“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等我一下。”沈南晏转身回去拿了书包,然后下楼走到门口。
江逾白站在门口等他,问:“你怎么现在才起?”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沈南晏的话音几乎和他同时出口。
静默片刻,沈南晏道:“你之前不是说搬来这里可以多睡一会儿?”
“你在等我?”江逾白问出口的时候自己都被惊了一瞬,但沈南晏的话让他很难不往这个方向想。
让他更加意外的,是沈南晏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江逾白没想到沈南晏竟然真的会因为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而在自己的生活作息上做出改变,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有人伸出爪子,在他的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上一次有这种悸动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
两人并肩走在香樟树下,周围零星有几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南中同学,马路上的车辆很少,早餐店里的蒸笼冒着袅袅白烟。
“吃早餐吗?”沈南晏问。
“嗯,和昨天一样。”
他们走进店里买了馒头和豆浆,路上江逾白把豆浆插上吸管,问身旁的人:“你每天早上都吃这个?”
“差不多吧,有时会换换口味。”
“哦。”
“你呢?”
“我?我一般不吃早餐。”
“……”沈南晏喝了一口豆浆,“你那天天踩点进教室的风格确实也没时间给你吃早餐。”
他们今天到教室的时间和昨天差不多,江逾白难得精神,没有一到教室就趴下睡觉,而是摊开语文书随手翻了两页。
“你什么时候对语文感兴趣了?”
“你月考总分没比我低多少,但是我的语文被你拉出两位数的分,我当然得好好补补,万一下次你超过我怎么办?”江逾白声调慵懒又格外正经地说。
他说的话正好被走进教室的陈盛听见,这让陈盛更加坚定江逾白突然早起是因为要和沈南晏较量、一起做卷王这个猜测。
“白哥,有魄力。”路过江逾白的时候,陈盛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江逾白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样搞得莫名其妙。
陈盛却没有过多停留,坐下后就玩起了手机,看他手指按动的速度,应该是在给人发消息。
江逾白没放在心上,继续百无聊赖地翻着语文书。
“你只翻不背有什么用?”沈南晏在旁边看着,有点好笑。
“谁说我没有背?”江逾白不服气道。
这还用谁说吗?那天发答题卡的时候,沈南晏远远地就看见他名句默写那里只填了两句,其中一句还填错了。
沈南晏没提他只填了两句的事,拿出语文课本随手翻开。
江逾白察觉了他的意图:“你大胆问,没有我接不上来的。”
“真的?”沈南晏停下翻书的动作,目光也跟着定住,“那么背一下李白的《行路难》吧。”
“这有什么难,”江逾白自顾自背了起来,“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开头还算流畅,背了两句就原形毕露,十分卡顿。
“闲来……闲来……”
沈南晏无奈提醒:“闲来垂钓碧溪上。”
“哦!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背到这里他又卡了,“忽复乘舟梦日边……忽复乘舟梦日边……”
在他不知道重复多少遍后,沈南晏再次提醒道:“行路难。”
“哦!”江逾白的思维又活跃起来,“行路难,行路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噗嗤——”一直坐在前面偷听的陈盛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才咽进去的水差点尽数喷了出来。
沈南晏放下书:“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你接不上来的?”
江逾白朝沈南晏桌上的书伸手,指尖擦过他的手背:“我看看。”
书上白纸黑字写着——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很荒谬的错误,但是他不愿意承认,于是只能愤愤放下课本,别开沈南晏的视线,对着陈盛道:“笑什么笑?”
陈盛难得见到他这种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笑得肚子疼,腰都直不起来。
路右旗走进教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场面。
“这是在干吗?”
江逾白板着一张脸没有回答,陈盛笑得说不出话。只有沈南晏还算正常:“江逾白在背文言文。”
“噗哈哈哈哈——”路右旗笑得比陈盛还要夸张,“白哥竟然在背文言文哈哈哈哈哈!”
沈南晏大概知道江逾白平时是一丁点语文都不学了,能勉强背上那一两句估计也是靠考前突击和上课时全班齐读的文化熏陶。
他们三人又说了些话,无非嘲笑江逾白不自量力,非要在人面前秀一手的。
沈南晏只是听着,没有参与。
上课铃敲响,教室里稍微安静了些,他们这一片的笑声也终于消停下来。
“不愧是要改邪归正的人,”路右旗留下评价,“加油,哥们看好你!”
说完后赶在江南风走进教室前赶回座位坐下了。
江南风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同学们先停一下,我有事要说。”
大家停下手里的事,向讲台看去。
“据学校通知,艺术节快要到了,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节目,同学们有什么好的想法和建议可以去文娱委员徐尔那里提。”
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一个个都十分兴奋,毕竟这些文娱节日是枯燥的高中生涯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老师,艺术节在哪天啊?”
“国庆节回来后的星期五。”
江南风的这句话不仅说了艺术节的日期,还提醒了同学们国庆节即将来临的喜讯。这下大家更没心思学习,一整个早读课都在讨论假期计划和艺术节节目的事。
江南风笑了笑,知道他们闷得太久,总得有个出口发泄一下。与其让这群孩子憋着一股劲儿影响正常上课,还不如让他们在早读课上尽情撒欢,把这股新鲜劲先散一散。
于是早读课结束,一班的节目方案已经出来好几个了。
“钢琴必须要有,白哥和晏哥一定要上台,这可是我们一班的排面。”
“对,排面必须上台!”
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多,同学们的热情越来越大,完全不容话题中的人物插一句话。
沈南晏多次试图开口拒绝都被驳回,已经有点自暴自弃了。江逾白从头到尾都没发表意见,既不拒绝也不接受,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闹腾完后,徐尔拿着笔记本来到最后一排:“怎么样,两位能够小小地满足一下同学们的心愿吗?”
“我没问题。”江逾白说。
沈南晏有点诧异他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顿时回想起那天在音乐会上,江逾白看着他母亲弹琴的样子。
其实还是喜欢的吧。
虽然他很少弹琴,甚至连最身边最亲近的朋友都不知道他会弹琴这件事,但他其实,还是喜欢弹琴的吧。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沈南晏就是想拒绝也无济于事,况且当着这么多同学殷切的眼神,如果他说不去,就太过于扫兴了。
“好,我去。”
“耶!”霎时间,本就喧嚣的教室被更加热烈的欢呼声浸满。
几句话的功夫,江逾白又和沈南晏绑在了一起,他们之间总有一些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那要不我们班就出合唱吧,你们钢琴伴奏,我们在后边唱歌。”徐尔眉目弯弯,显然对这次的艺术节非常期待。
“行。”沈南晏说。
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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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天, 陈盛和路右旗渐渐发现自己失算了。
也不能说是完全失算,江逾白确实没有坚持几天早起,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 江逾白归正不成, 还拉一个沈南晏一起入邪。
自从江逾白恢复从前作息继续踩点上学后,沈南晏竟然也开始踩点了。
对此,陈盛和路右旗一致认为是江逾白把沈南晏带坏了, 并时常感叹果然近墨者黑啊。
当事人沈南晏倒是对这件事没什么反应, 对他来说几点出门都一样, 反正早上总是那个点醒, 在家看书和在学校看书没什么不同。
最近一周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很浮躁,一是因为音乐节的事情,二是因为七天长假国庆节即将到来。
为了方便音乐节的顺利进行, 一班同学在放假前就确定好了合唱歌曲,经过综合考虑, 最后选定《亲爱的旅人》。
国庆节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 各课代表把作业写在黑板上, 同学们数着手里的一沓试卷叫苦不迭。
教室里闹哄哄的, 大家都没心思听课,早早收好书包焦急又兴奋地等待着,下课铃刚一敲响就飞也似地奔出教室。
“白哥, 快走啊,干嘛坐着不动。”已经跑到门口的路右旗发现身边少个人,回头喊道。
“你们先走, 我今天还是和沈南晏一起。”
江逾白和沈南晏的家住在同一个方向路右旗是知道的, 他们一起回家也有段时间了,路右旗并没有多想。
“行吧, ”路右旗着急回家,走了两步又转身,“对了,你之前不是买了最新款的游戏机吗,我和陈盛明天去你家玩。”
说完后也不等回复,一溜烟地走了。
江逾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转头对沈南晏说:“我们也走吧。”
在那才那种闹哄哄的环境下,沈南晏丝毫不受影响,遗世独立般低头写作业,现在他手里那张试卷已经写到最后一题了。有时候江逾白真的很佩服沈南晏,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耐得住性子,永远不急不躁。
沈南晏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收起试卷:“走吧。”
他们离开的时候看见许多拖着行李箱的同学,江逾白一边走一边庆幸道:“还好我没有住过太久的校,不然每次回家都要带一个行李箱也太麻烦了。”
沈南晏没吭声,江逾白沉浸在放假的喜悦里,毫无所觉,还问道:“你呢,以前有过这种经历吗?”
“有啊。”沈南晏低低地说:“我念初中后奶奶身体不好,回到镇上修养,我只能住宿,每次放假我都会回家,平时不用拿行李箱,但这种长假会拖行李箱回去拿换季的衣物。”
对话似乎落到了一个不太轻松的话题上,绕是江逾白再后知后觉也察觉了。正想着怎么宽慰几句,沈南晏又接着道:“艺术节上要弹的钢琴曲我们趁国庆节练吧。”
他轻描淡写的把话题带过去,江逾白自然不会再绕回来,于是顺着他的话就说了下去:“我们练琴不会打扰到徐阿姨吗?”
“琴房隔音效果很好,”沈南晏停顿片刻,“还有,我妈国庆节出差。”
“徐阿姨国庆节出差?”江逾白眼睛弯了弯,“那正好,就这几天练吧。”
他想的其实是,这样的话国庆节两家家长都不在,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在家里和游戏机奋战三天三夜。
到家后果然不见徐涧,只留了一张纸条,说她会出差一段时间,刘阿姨会每天来给他们做饭。
刘阿姨的家距离这里不远,所以没有住在这里,而是每天到点了来家里做饭和打扫卫生。
这个点刘阿姨早已下班回家,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沉南晏和江逾白两个人。
房子里很安静,看完徐涧留下的留言后俩人打算各自回房,刚一转身,静默的空气中就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江逾白突然走不动了。
沈南晏疑惑地朝声源处看去,又是一阵咕噜声响起,他的目光寸寸下移,最后定格在江逾白的肚子上。
江逾白尴尬地挪动脚步:“那个……我先回房间了。”
然后飞快地跑上了楼。
后背抵上房门的时候,江逾白耳朵发烫,觉得自己立马就能抠出三室一厅。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下来,认命似的趴在床上,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完了,自己在沈南晏那里彻底没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