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爱人,结了婚的爱人。”
生怕对方不信,还把手机里的结婚证书翻出来给对方看。
卢卡斯吃惊地看着那张证书,又偏头看看林酝,突然间凝住了眼神。
凤眼上挑:“我以为他这辈子不会结婚。”
林酝生气:“为什么?”你不爱他他就没人爱么?
卢卡斯玩味地笑起来:“你知道吗?他有个初恋……”
林酝气死了。
“初恋了不起么?没在一起就说明没缘分!重要的是现在有人爱他!”
卢卡斯似乎被噎了一下,看着林酝半晌后开口:“你爱他?真的爱他?”
突然想起了自己和桑思逸是假结婚,难道这个,思逸哥也和这个男人说了吗?
他憋着气开口:“对,我就是爱他!我都跟他结婚了怎么可能不爱他?”
卢卡斯沉着目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端着咖啡杯转身离开。
一早上就情绪激动,林酝一口干了咖啡,狠狠地咬了口三明治。
接着又开始担心,刚才那么去怼卢卡斯,他不会一气之下,把我赶出救援队吧。
没过多久,救援队再次出发,丹尼尔脸上毫无异状,两人一起上了车。
第三天下午,救援队到达了军管区。
果然管制森严,军警都拿着AK-47,四周围着铁丝网,出来的人依然要求搜车搜身。
卢卡斯上前接洽,很快办好了手续,留下林酝和丹尼尔在军管区外。
临走时,还深深看了林酝一眼,林酝瞪了回去。
丹尼尔看着他俩,莫名其妙地问:“你跟我们队长怎么了?”
林酝哼了一声:“他对我有偏见!”
在外围的日子其实很无聊,军管区里消息闭塞,丹尼尔一开始还可以用卫星电话联系队里,随着队伍深入矿井,联系也渐渐少了,只能靠里面出来的人带消息。
林酝陪着丹尼尔做救援队的工作。
这几天矿里陆陆续续出来不少人,是当时没下矿的矿工,说起地震来都心有余悸。
“可吓人了!”一个十八岁的小矿工一脸的泥水,一边喝着林酝递过来的水,一边比划着,“里面好多矿都是露天的,连着水源,地震的时候,旁边的土石混着泥水跟瀑布似的往里塌,好多人都埋在下面了。”
“那……私人的小矿场呢?”林酝紧张地问。
“那就更不用说了!”小矿工摇头,“我们大矿还有保护措施,好些个小矿,都是人力挖出来的,根本就不结实。地震一过,都成了平地,原先什么样都看不出来了。”
小矿工去了帐篷休整,林酝呆呆地看向不远处军管区的入口。
“别太担心了,”丹尼尔走过来拍拍他,“你朋友很厉害,下矿也很多。队长说了,会专门找人去联系他的。”
林酝点头。
到了这个时间,哪里还顾得上去想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哪怕卢卡斯亲自、专门去找桑思逸,他也只有欢迎和庆幸。
思逸哥,你可要平平安安出来啊。
后面几天,情况越来越糟。
矿区里救援的难度本来就大,还时不时有余震,造成矿井的二次垮塌。
救援的时间越长,被塌在矿里的人,生还的几率也就越低。
慢慢的,开始有受伤的人被运出来。
头破血流的,缺胳膊断腿的,甚至血肉模糊、濒死昏迷的。
林酝每天都守在军管区出口的检查站,看着出来的队伍,焦急地和他们交谈询问几句,失望之后,再继续等待。
太难熬了!
每当看到一个伤员从里面抬出来,他都一阵心悸,赶忙跑去查看。
发现不是桑思逸,就拍拍胸口稍微安定一下,等有人出来了,就再跑过去。
那天早上,里面抬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躺在担架上,只露出一头沾满了灰土的黑发,和一只伤痕累累的手。
手指上,已经有了黑斑。
林酝手上的杯子咣当一声落了地,有些胆怯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拼命给自己鼓劲,才有勇气迈着软了的双腿,来到那个担架旁。
担架上的人被盖着白布,林酝颤抖着手,伸出去三次,又缩回来三次,才慢慢将白布掀开一角。
不是桑思逸!
他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为死者默哀半晌,离开了检查站。
从那天起,林酝再没有守在出口处。
他去了伤员帐篷。
虽然没有经过正规的医疗训练,但他手指灵活,学护理学得很快。人也漂亮亲和,穿梭在伤者之间,很能安抚伤员的情绪。
主管医疗帐篷的是一个非洲大姐,当地的医疗团队负责人,细心带着他做了一天的清洗包扎工作后,第二天,便把其中一个帐篷的伤员全部交给了他。
伤员很多,大都受了很重的伤,身上又脏又臭,伤口还化了脓,需要耐心地清洗伤口,包扎上药。
林酝一直沉默着,对着所有人微笑,手中不停。
不论多脏多烂的伤口,他都保持着稳定和温和,一点点清理,给伤者安慰。
丹尼尔去找林酝的时候,他刚刚给一个重伤员清理好伤口,临把人抬走时,握着那人的手,微笑着说:“放心吧,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后面还有几个伤员被送进来,林酝起身,洗干净了手,准备消毒去处理下一个。
丹尼尔把他拉出了帐篷。
“小酝别忙了,”他拉着林酝,“这还有两个护士,让他们来做,你去休息。你都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了!”
一开始,丹尼尔自己也忙,以为林酝还天天守在出口处。他去一旁的小镇采购了物资回来,才知道林酝已经在医疗帐篷里帮上了忙。
告诉他消息的老太太目光慈爱地看向正在忙碌的林酝,皱着眉头说:“那孩子心里一定有事,我一直看着,这几天,他睡得比我这个老太婆还要少,基本上就是坐在帐篷边上眯一下,又开始忙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么年轻,身体弄坏了可不好。”
“我有睡觉,就是……”林酝轻轻扯了扯嘴角,“就是不太睡得着。”
他低着头,说话的声音都哑。
这几天,每当他闲下来,一合眼,那日看到的高大男人的尸体便在他眼前晃动,他不敢休息,不敢闭眼,只能用忙碌来麻木自己,掩盖心里无时无刻的惊惶。
到了全身困乏,不得不休息的时候,他便抱着那串新年里开了光,做了一半的佛珠,缩在帐篷的小床上默默祈祷,只盼上天垂怜,让他早点得到桑思逸的消息。
检查站的几名军官,早就看林酝看得眼熟。
这么一个看起来弱弱的外国青年,一直奔忙在Z国救援的第一线,他们都打心里起了敬佩之意。
“救援结束了,”一个军官主动找到了林酝,“我听说,已经结束了,救援队很快会出来。”
他看着一脸疲惫苍白的青年:“请你……坚强一点。”
一场地震,无数人丧身,这几天,检查站前的空地上,尸体已经运走了好多车,还有好多人,被埋在深深的地下,他们的亲友,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以为,林酝也是其中一员。
漂亮的青年抬起头,对着军官微笑了一下:“不,我不需要坚强,他一定会出来的。”
他答应了的,只要我乖乖吃饭好好睡觉,他就会很快回来。
我有好好吃饭,也有睡觉,只是有点忙,这么多人都需要我呢。
等思逸哥出来,一定会称赞我,说我做得好。
而且他最守信用,他说会很快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军官摇着头走了,林酝只稍稍发愣了一瞬,又开始了忙碌。
慢慢的,再也没人出来了。
几支救援队都开始外撤,卢卡斯几乎是最后的一支。
带着队员们往外走的时候,他终于联系上了丹尼尔:“我们才从矿里出来,你那边怎么样?”
“外围一切正常,就是小酝他……”
卢卡斯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怎么,那个富家公子哥儿,终于耐不住艰苦,回去了?”
“不是……”丹尼尔答得有点艰难,“队长,你们见到桑他们没有,桑再不出来,小酝怕是要累死了。”
很惊讶这个脆弱的孩子居然还在坚持,卢卡斯实话实说:“进来后在矿里遇到过一次,他也带着队伍在救人,但我们的区域不一样,碰过头后就没再见面了。他现在还没出去吗?”
“没有,”丹尼尔叹气,“那还是再等等吧。”
桑思逸此时也在往外撤。
他的运气很不好。马里奥他们被关在军管区内,他紧急飞往Z国后,却正值参议员接待某大国来宾,耽误了时间。
等好不容易拿到参议员的手书,办好了手续,已经是元旦前的最后一天。
考虑到马里奥他们受了很大委屈,他干脆亲自开车去了趟军管区,打算把这些人接回来。
结果,团队的人反映。军管区里的私人小矿,在采矿操作时缺乏技术和机械,效率很差也不安全。
想着来都来了,以后也要合作,桑思逸和军管区打了招呼,就带队又去了一趟矿里,结果走到一半,就遇到了地震。
当时的情况很糟,紧急避险时车翻下山崖,队里的卫星电话坏了,和外界联系不上。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林酝来了Z国。
当时他想着反正被困,就凭着记忆去了几处大矿,各处都有人被封在地底。
救援队需要时间才能过来,桑思逸在军管区组织起了自救。
鉴于他是最熟悉内部情况的人,各救援队到达以后,都来找他询问各处情况,把他忙得团团转。
一直到了最后一天,救援队陆续撤出,他还在一处矿山里,终于打通了一条垮塌的坑道,救出了最后几个奄奄一息的矿工。
走出军管区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
一群人在地震灾区过了半个月,各个灰头土脸,衣服都差点褴褛,快成要饭的模样了。
马里奥几个人,还一直在身后嚷嚷着要老大请客,还要再带他们下一次矿以做补偿。
桑思逸的手机早没了电,正寻思着找个地方充电,检查站的一名军官突然拦住了他。
“干什么干什么!”马里奥大声叫着,“我们这次可是手续齐全,还有参议员的亲笔信!”
军官有些尴尬,但依然很坚持地拉着桑思逸:“桑先生吗?”
“是。”
“请你快点出去。”
桑思逸挑眉:“这么不欢迎我?”
“不是!”军官有点着急,“您快去医疗帐篷,有人一直在等你。”
桑思逸皱了皱眉头,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惊讶地抬起头。
顾不得多说什么,桑思逸转身疾步向外走去。
“哎,老大!你走那么快干什么?”马里奥还被拦着检查,见状大喊起来。
桑思逸没有回头,直直向医疗帐篷奔去,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干脆奔跑了起来。
医疗帐篷离出口不远,大部分伤员已经被送去了城市的医院,地面上散落着拆了一半的帐篷,用完了的点滴瓶、装着废弃医疗用具的黄色塑料袋……
桑思逸喘了口气,不知为何,目光就转向了一处收治重伤员的帐篷。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帐篷上,门前有一小串用彩色小石头做的祈福风铃,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像是在等待什么,桑思逸喘着气,停住了脚步。
帐篷的布帘掀开,有人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来。
瘦削的身形让T恤显得宽大了不少,小脸上一片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身上是斑斑点点的泥点和不知从哪里沾到的血迹。
端着盆子的手指细长,手背上鼓着细细的青筋。
“小……酝。”桑思逸喃喃出口。
青年茫然地、缓慢地抬起了眼。
无声沉默。
水盆从手中脱落,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水溅了一地一身。
林酝浑然不觉,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小酝!”桑思逸快步上前,把人往怀里揽。
青年依然一声不吭,身体也像是僵住了似的,眼神呆呆的。
干燥的嘴唇被咬得深陷,渗出了血丝。
“小酝,小酝你……”桑思逸握着他的肩膀,看向他茫然的眼神,又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我是桑思逸,你的思逸哥,思逸哥……”
“桑……”怀里的人张了张嘴,只发出了很低很低的声音。
是思逸哥……
是思逸哥啊……
见到思逸哥,我要做什么来着?
小脸扬起来,林酝努力地微笑。
他想告诉眼前的人,我很好,这些天,我做了很多事,帮了很多人。
上次寺里的大师说了,做好事,功德是可以回向某个人的,我每天都有跟佛祖说,把我的功德给思逸哥,保佑他平安出来。
而且,我都没有哭,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能出来的。
没有哭,真的……
一阵酸意涌上鼻头和眼睛,视线渐渐模糊。
无法保持微笑,脸颊开始颤抖,林酝低下了头。
小小的呜咽声从嘴角溢出来,堵不了,防不住。
身体开始颤抖,一开始只有一点点,接着,抖动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到最后,整个人如同飘落的枯叶,在狂风中战栗、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