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桑思逸还没开口,老人便笑了起来,“那个时候他多大?哦,大概十五六岁,刚刚转到A市来读书不久,有一天突然对我说,要开保险柜拿那块蓝宝石,拿到以后,就天天废寝忘食,埋头研究了好几个月,弄好了也不给我看。小酝那,我可是托了你的福,隔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看到这对戒指啊!”
林酝不好意思地笑了。正好管家进来宣告,晚餐已经备好,桑思逸起身推起老人的轮椅,三人一同进了餐厅。
晚餐虽然郑重,但都是家常菜色。临近中秋,自然少不了螃蟹。
蒸得通红透亮,公蟹膏肥,母蟹流黄,鲜香四溢。
林酝两眼亮晶晶的,眼睁睁看着身旁的桑思逸夹起一只母蟹,送到他面前却拐了个弯,落在了自己盘里。
林酝:???
看着他那小兔子般瞪圆的眼睛,桑思逸忍着笑:“你手指有伤不能烫着,我帮你剥。”
林酝轻轻呆了一下。
他右手指尖的确有伤。前两天在公司切割室,一块红宝和伴生矿挨得太紧,而林酝又很喜欢那块伴生的尖晶石,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两块宝石,他切割的时候特别仔细,几乎是一毫米一毫米地切过去,最后,两块宝石完好无损,他的指尖却划了好几道小口子,贴了两天创可贴。
口子不深,两天过去已经快要痊愈,今天创可贴都没贴,却不想被桑思逸看到了。
林酝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虽说是故意做给老人看,但这份细心,却真的让人心暖。
这个恩爱秀得好高级。
再看桑思逸,男人剥蟹的手法很熟练,开壳舀出蟹黄,蟹身直接掰成两半,大块鲜甜嫩白的蟹肉便取了出来。没让林酝多等,一小碗蟹黄蟹肉就摆在了他面前。
林酝露出甜甜的笑,礼尚往来地夹了一筷子芦笋,放到桑思逸碗里:“你也吃。”
桑思逸偏头看过去,小兔子眸子亮晶晶的,一脸“看我配合得多好,快来表扬我”的表情。
忍不住低头弯了嘴角,又把醋碟推近了些,手里还拿着螃蟹的两只大钳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谢谢。”
眼看着林酝耳根子开始发红,桑思逸一本正经地坐回去继续和螃蟹战斗,餐桌的另一边,桑老先生和钱管家欣慰的目光频频向他俩投来,看得林酝更是不敢抬头。
饭后已经八点,从普里回A市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又陪老人聊了一会儿天,两人便起身告辞。
桑老爷子今天很高兴,晚餐喝了一点酒,精神有点亢奋。
由管家推着轮椅送两人到了车边,老人感慨:“今天这顿饭,要是你妈妈在就好了。”
停顿了几秒,他如梦方醒:“啊,人老了就容易多想,你们别在意。”
面上重新露出笑容,老爷子拉起林酝的手:“小酝啊,有空就多过来,陪我这个老东西说说话。思逸话太少,只有你来了,他才肯多说两句。”
林酝有点吃惊地看了桑思逸一眼,高大的男人目不斜视,于是乖乖点头。
桑老爷子心都要化了,忙招呼着林酝上车,生怕他刚吃完饭不久,站久了惹得胃疼。
看着林酝坐好,又拉起桑思逸:“别嫌我啰嗦,我还是得说。你俩这么好,我很放心,但还是早点去领证,我也好把你妈妈的股份交给你。桑氏30%的股份不是小数目,总是放在我这儿,我就总担心自己万一哪天不行了,来不及完成女儿的嘱托,都快成心病了。”
林酝坐在车里,闻言惊讶地看过来。桑思逸却俯身扶上了轮椅,刚好挡住他的视线。
就听他低低说了声:“您别急,我慢慢再告诉他”,便示意钱程过来把轮椅推回去些。
汽车滑出车道,很快出了大门,没入黑夜。
桑巍澜回头,看向钱程:“林酝这孩子,我以前是不是见过?”
钱程失笑,推着轮椅往回走:“我也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大少十几岁的时候,常常在周五晚上跑去市实验初中,悄悄护着个孩子回家。我跟着去过几回,应该就是小酝了。您那时好奇,偷偷跟去看过一眼。”
桑老爷子恍然:“对对对,过后不久,他就找我开保险柜,拿了蓝宝石。啧啧啧,没想到,我这个外孙,这么长情。”
钱程莞尔:“大少的确是比较像小姐。”
轮椅压过小路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桑巍澜皱起眉头:“什么大少,我桑家,只有这一个孙子!姓陈的现在养的是什么东西,私生子就是私生子,进不了我桑家的门!”
“是。”钱程顺从地回答。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只剩下脚底枯叶被碾碎的声响。
门廊里夜灯的光照到身上的时候,钱程才低低开口:“转让股份的事情,还是按原计划透露出去吗?”
桑巍澜眼中闪过刀光般一抹闪亮:“对。你安排一下,明天就把思逸要继承股份的事情透露给姓陈的。他想要那个私生子上位,肯定不会甘心让思逸顺顺当当,我们再给他加些压力,看他会不会露出马脚。”
钱程点头,但依旧犹豫:“您就不担心大少那边……”
桑巍澜哈哈大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几年在国外的经历,比你我当年闯上海滩时还要凶险百倍。我担心他?我只怕他太狠了,我们反而没机会插手。”
钱程释然:“真是的,是我过虑了。”
大门打开,老人自己操作轮椅,去了卧室。
床头柜上,一头短发的飒爽女孩拿着一块蓝宝石原石,暗紫色眼眸酷酷地看着镜头。【1】
桑巍澜伸手拿过相框,用手心擦了擦玻璃上微不可查的灰尘。
半晌后,老人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响起:“若燕,相信爸爸,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给你报仇!”
*
从普里出发,有一段高速路。
已经过了高峰期,高速路上车流稀疏,两旁的路灯倒是明亮,一盏一盏掠过头顶,投下一段段光芒。
回程的路上,桑思逸没有说话,似乎也忘了打开音响,气氛有些凝滞。
林酝盯着路边的光影,感觉有些尴尬。
汽车行过一处减速带,地面凸起的颗粒和轮胎相互摩擦,发出呜呜的声音。
等过了这一段,又安静下来。
林酝终于忍不住开口:“思逸哥,你不开心吗?”
桑思逸偏头看了他一眼,垂眸:“没有,今天很开心,很久没看见外公这么高兴了。”
“那你怎么……”林酝咬了咬嘴唇,没再接下去。
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桑思逸低笑了一声:“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但是……你总会知道,不如我自己来说。”
说着他扭头看了看林酝,路灯掠过,在他脸上留下光和影。
“你应该认出我外公了,桑氏集团的前董事长,桑巍澜。”
“嗯。”林酝点头。
他不傻。拒婚后的第二天,他就上网搜过桑思逸的资料。网上虽然没有他的消息,但桑这个姓氏,在宝石首饰业里,名气太大,连自家的“君逸珠宝”,也有近一半的原料供应,来自桑氏。
如果说一开始还不能确认桑思逸是不是桑氏集团本家的人,今天看到桑老爷子在普里的那片宅邸,也很容易确定他和桑家的关系。
“我外公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桑若燕,也就是我的母亲。”桑思逸抓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我和父亲关系不好,小的时候他就很少在家,所以,我是跟着母亲长大的。”低沉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桑思逸的语气里有感慨。
似乎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夜晚,从包裹得坚硬的铠甲里,稍稍透了一点出来。
他的眼中,路灯曳出光带:“你大概也听说过,她是一个探矿天才,能从毫不起眼的矿洞里,精确地找到矿脉。桑氏集团的建立,她其实居功至伟。”
林酝点头。行业外的人也许不清楚,但业内只要提起桑若燕,大家都会感慨,当年那个天才少女,让多少人望其项背,一辈子无法超越。
“可是……”话刚出口,林酝就猛地捂上了嘴。
天才桑若燕,多年前便在一次探矿事故中丧生,年仅三十二岁,留下老父和幼子黯然神伤。
照那个时间来计算,眼前的桑思逸,十岁左右就失去了母亲。
看着男人的侧颜,林酝觉得心里一阵难受,他的童年,会不会过得不好?
桑氏的现任总裁是有太太的,老妈还曾经提起过,他家还有个小儿子……
这么一来,思逸哥没了妈妈,也相当于没了爸爸,根本就没有家。
怪不得这么多年都在国外也不肯回来。
林酝的眼眶有些酸。
桑思逸车开出去三公里,还没听见林酝把话说完,奇怪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却看见小兔子红着眼圈,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
“怎么了?”声音里掺了一丝慌乱,前面就是入城前的加油站,他想也不想,直接下了匝道,停在加油站前。
还没等他说话,身边的人突然解开安全带,扑过来轻轻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1】据说全球仅有600双紫色的眼睛,概率仅千万分之一,伊丽莎白泰勒便以紫眸闻名。此处为作者私设。小桑的眼睛在平时的光线下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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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突然之间温香软玉满怀,桑思逸愣住了。
鼻端是一片干净的柑橘香,带着些甜,却又好似携着辣,把他的神智冲得溃不成军。
但那个清香的怀抱一触即分,很快就撤开了去。
怀中空虚,仿佛心也跟着跑了,桑思逸抬眼,看向心潜逃的方向。
小兔子耳根通红,眼睛也不怎么敢看他,低着头结结巴巴:“你,你别伤心啊。” 说完一抬头,被车外便利店的灯光照得眯了眯眼,“我……你等我一下。”
突然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迷惑地看着他冲进便利店,慌慌忙忙拿了什么,又慌慌忙忙扫码出来。
车门打开,晚风搅动车厢内的空气,接着,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酝手心里托着一小块黑巧克力,送到桑思逸眼前。
“上次我不开心,吃了你买的蛋糕就好多了。”林酝认认真真地抬头看他,“店里只有这一个牌子,我吃过,味道还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视线里,桑思逸一直盯着他看,一言不发。
“你……你不吃吗?”林酝缩了缩脖子。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以为你会买牛奶味的。”听上去便觉得温暖、甜美,如同眼前的青年。
“嗯……”林酝扭头看了眼便利店,“牛奶的他们也有,我觉得太甜了你可能不喜欢。”
他一缩手:“要不我再去买?”
手腕被人轻轻拉了一下,巧克力在手心里轻晃。
桑思逸低下头,就着他的手,用嘴唇抿起那块巧克力。
柔软,一点点濡湿,林酝的手颤了一下。
鼻息喷在手心里,顺着手臂,一路麻痒到心间。
林酝整个僵住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问:“好吃吗?”
男人轻轻点头。
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兔子缩回手,笑得浮夸:“别难过,你还有外公,还有我们这帮朋友呢!”
晶亮的眸子,在黑夜里,仿佛落进了漫天星光。
再次上路以后,气氛轻松了不少,林酝又开始好奇:“你外公说的股份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桑思逸弯唇笑了下:“我妈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做事情经常不按常理。那个时候我还那么小,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早早立了遗嘱,打算把公司里她那一部分股份留给我,但是却有条件。”
“啊,是要你结婚?”林酝恍然,怪不得刚才桑老爷子催他俩扯证。
“你不用管。大概是看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她就用这种法子强迫我找个伴。”桑思逸轻笑,看向前方的路,“虽然现在桑家的股份和财产都在我父亲手里,我也不必靠他,自己倒一倒宝石,也能维持生活。”
林家一向和睦,林酝对桑家这种父子间的隔阂无法感同身受。但豪门圈子里什么乱七八糟都有,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倒也不好多问。
只是,看着他这样故作坚强,直觉就想帮忙,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只好沉默。
晚上十点半,两人终于回了云都。
车停在林家别墅门前,林酝把剩下的巧克力塞在桑思逸手里:“多吃一点心情好。”
正要下车,身边的男人却倾过身来。
“可以……再抱一下吗?”他听见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以前生病难过的时候,我总是请求护工抱抱我。”
林酝愣住。
对方半晌没有动作,桑思逸眼中微黯,身体后撤:“没关系……”
一双手突然揪住了他的前襟,小兔子轻轻挨了过来。不能算抱,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前撞了一下,然后立刻开了车门,跳下车去,飞也似地逃了。
车内还流淌着微微的柑橘清甜,桑思逸一直坐在车里,等到二楼亮了灯,有人影在窗前探头探脑地看下来,这才发动了车子,驶向不远处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