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晕乎乎的脑袋瞬间清醒,甚至还有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知所措。
“时舒......”方安虞拿着周报回头:“你看这题是不是选最高级?我觉得按照语境来说,原级好像怪怪的......”
时舒朝教室外张望, 没有去看念念叨叨的方安虞:“不知道。我还没做。”
方安虞点了点头,转了回去。他的新同桌乔一销看他一眼, 也去翻自己刚做的周报。
英语课本放在桌角, 时舒拿过来随手翻了翻, 板书只记到一半, 待会还要问方安虞——
梁径的字工整挺拔,是梁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幼时练了几个寒暑。不像他,不想写了就撒娇耍赖,胡乱作画,反正梁老爷子对他的要求总没有对梁径来得严格,而且,再怎么样,总有人替他收拾。
这时候也是。
板书不想记了就随手丢一边,下意识总给自己留退路,大不了课后抄一抄,也不算什么大事。
再不行,还有梁径......
白纸黑字摆在眼前,一行行都是认识的单词,可时舒沉不下心,囫囵吞枣过了遍梁径给他记的笔记,脑子里还是空白一片。
云层聚集,日光被遮掩,天彻底阴了下来。
“是不是要下雨啊......”方安虞瞧着窗外小声嘟囔,转身又去座位后翻书包,翻了会,抬头对时舒说:“我好像没带伞,你有伞吗?梁径肯定带了吧?要不你的借我......”
时舒点点头,桌肚里一直有把伞,虽然从没用过。
他和梁径住一起,回去也是一道回去,即使遇上天气不好,伞也都是梁径备着,根本用不着他去翻自己的伞。
时舒低头往桌肚里找。
“哎——找到了!我妈给我拿了。”方安虞摆摆手又转了回去。
时舒歪头盯着黑漆漆的桌肚,叹了口气,不是很想起来。
他闭上眼,往里伸了伸头,希望自己就这么缩小,最好能缩进桌肚里,什么都不用理会、什么都不用在意——
梁径去哪里了啊......他是不是在躲着我啊......他是不是不想理我了啊......
闭上眼更是乌漆嘛黑,就连教室里的吵闹都变得有些远。他好像罩在了一个玻璃罩子里,蔫头耷脑,看上去不想理会任何一个人,但心里一直记着一个人。
“——时舒?”
背后传来梁径的声音。
“嘭!”
头下意识抬起,结果狠狠磕上桌板,“啊——”
方安虞闻声扭头,见状直笑:“时舒你干嘛!你要是不想要脑袋,你给我吧?反正我妈总说我的脑子没你聪明......但你这脑袋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往桌子里放?充电吗?”说完觉得实在好玩,一个人乐呵呵笑了起来。
上课铃慢悠悠响起。
梁径摸了摸时舒被磕到的后脑勺,轻声询问:“是不是很疼?”
撞得不轻,眼眶都泛酸,就连鼻子都不通气了。时舒不想抬头,不想看任何一个人,他觉得自己蠢死了,伸手推开梁径,声音低低的潮潮的:“上课了......”
身旁并没有动静。
手腕上还有被推开的触感,力气不是很大,但就是让他松了手。梁径注视一个劲抱头埋着自己的时舒,没有说话。
最后几声打铃。
教室里也渐次安静,很快有人注意到他们。
远远的,原曦疑惑瞧着他俩一坐一站。方安虞和她比手势,试图将时舒的搞笑举动用手语表达清楚,但是非常失败。原曦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
好一会,时舒感觉到身旁椅子被拉开的动静。
梁径坐了下来。
后脑勺的钝痛蛮横又无理,时舒从始至终没有把头抬起来。
英语老师进门见他这副样子,顿时皱眉:“上节课我看你们睡,就没说,反正这节课随堂考,让你们养养精神。怎么,当习惯了?——时舒!站起来!”
时舒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倒霉,他慢吞吞站起来。
英语老师没好气:“又是哪里不舒服?”
梁径:“老师——”
时舒打断:“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径抬头看他,时舒避开了他的视线。
英语老师觉得这帮男生纯属欠揍,下课生龙活虎,上课就跟被抽了魂似的。一沓卷子拍上讲台,英语老师指着时舒:“没有不舒服你趴那干嘛!小学老师没教你上课怎么坐?待会给我站着写!”
时舒:“哦。”他看上去又丧又衰,像个没充足气的气球,瘪瘪的,头也没抬,就这么没精打采地应付。
教室里一阵闷笑。
方安虞笑得耸肩,扭头看了好一阵时舒,最后在时舒的瞪视里笑着转了回去。
梁径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
黑白分明的眼睛没什么难受的情绪,就是有些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眶微微发红,鼻尖也红红的,估计是埋头太久了。抿着的嘴唇却很犟,不说话,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和谁较劲。
梁径觉得自从时舒不理自己后,时舒的一切他都不明白了。
撞到的头还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时舒,你在想什么?
卷子一张张后传。
梁径拿了卷子,时舒也拿了卷子,停顿几秒,两人又动作一致地去拿笔——动作太一致了,以至于中途时舒察觉到,很快又收回了手。他的手距离笔袋就几厘米,就这么握住不动了。
这样的动作实在突兀,梁径看他一眼,不是很明白。
时舒低着头,盯着面前的笔袋,脑子好像有了被撞后遗症,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梁径一回来,他就被卷入了名为梁径的磁场,就连一个拿笔的动作,他都被他影响。
但是自己现在又在做什么?不拿这支笔就不代表什么了吗?时舒看不懂梁径,更搞不懂自己。
蓦地,眼前出现一支笔。
梁径递到他握成拳的手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舒觉得梁径在避免跟他肢体接触,因为梁径递来的时候,是捏着笔尾的。
......梁径,你在想什么?
明明站着有更好的视野优势,主要他往余光里瞥一眼,就能看到梁径,看到梁径的一举一动,但是时舒握着笔,一直都没去看。
笔放下,递笔的人开始翻卷子答题。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舒拿起梁径递来的笔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旁人忽然有些松懈的坐姿。
教室里只剩下卷面翻开又合上的声音,笔尖落在纸上,如同一场蚁类的咀嚼,漫长而枯燥。
他们两个都陷入了彼此的漩涡,不声不响,天翻地覆。
第21章
梁径很快交了卷子。
他站起来的时候, 时舒才做到一半。
整个答卷的过程,梁径似乎发现了自己对时舒的影响,他交了卷子后没有再回教室。
磁场消失, 时舒能够定下心来好好答题, 但心底有个角落却随着梁径的离开逐渐塌陷。
间隙里稍稍抬头,余光的边缘就会出现站在走廊上的梁径, 他就这么站着, 时舒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下午四点四十五,原本阴着的天又开始反复无常。
堆积的云层逐渐松动,日光被一点点泄露,只是过程实在漫长,像一场心事的剖白。
英语老师走到时舒身边拍了拍他肩,让他坐下, 语气无奈又关切:“打起精神。你们才十八岁, 最好的年纪, 不要整天没精打采的......学业压力再大,你们的精气神也不能丢——况且, 有那么大压力吗?一个个都是拔尖的, 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
时舒坐下来, 点点头。
“写完了吗?你这速度不行啊......梁径早你二十分钟就写完了,往常你俩都是前后脚。怎么,做了同桌就影响啦?回头我跟老王说, 还是让你们分开坐——”
“没。”时舒抬头:“没影响。我今天确实不舒服。”
英语老师打量他:“不刚还说没事吗?怎么了?”
前排方安虞笑着转头:“老师,您没看见, 时舒下课的时候把自己脑袋搁桌肚充电呢!一不小心漏电了!”
距离近的几个同学听到了哧哧笑。
英语老师也笑, 摸了把时舒脑袋:“好了, 我看也没缺啥, 圆滚滚的,没事!”
脑袋被揉得有点晕,等英语老师收了卷子走人,时舒站起来一把勾住方安虞脖子:“方——安——虞!你能少说点吗!啊!方安虞!气死我了!烦死了你!”
周五最后一节课圆满下课。大家开始收拾书包。
“时舒谋杀啊——原曦救我!”方安虞在座位上挣扎,见原曦不理他,又去嚎站走廊和闻京说话的梁径:“梁径——时舒疯了!咳咳——”
一叫梁径,时舒就有点慌,下意识朝走廊望去。
窗外,梁径也朝他们看来。
两人视线就这么撞上。
梁径的目光太直白,他注视着时舒,似乎要在这难得的对视里将之前躲着他的时舒狠狠揪出来拷问清楚。漆黑瞳仁看不出丝毫情绪,但专注得可怕,不知是筹谋已久就等着这一刻,还是一直都如此。
仅仅一场视线交接,时舒就觉得手脚不能动弹。
“我......喘不上......时舒......要死了......”方安虞气息奄奄。
时舒手上没注意,差点真的把方安虞勒吐,闻言赶紧松开。
方安虞捂着脖子可怜兮兮:“时舒,真的生气啦?别啊,我就开玩笑......”
时舒瞪他:“对!十根烤肠!”
方安虞顿时眉开眼笑:“一百根都没问题——哎,你待会打球吗?不打跟我回去!烤肠走起!”
“我不知道......”时舒又去看窗外。
闻京拍着手上的球,看上去有点不耐烦。文科三班的何烁正巧走来,梁径正同他说话。
方安虞莫名其妙:“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你怎么了?弃武从文了?”
时舒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不怎么想打......”
方安虞收拾书包:“不想打就不想打呗!这有什么?你要不想打就跟我回去,咱俩一起做作业。”
时舒:“好吧。”
这语气实在勉强,方安虞瞧他:“你好奇怪。打球不乐意,跟我回家吃好吃的又不乐意,一会又动不动砸自己脑袋——你干脆改名吧!”
时舒站起来背好书包,笑:“改什么?”
方安虞也站起来,摇头晃脑:“时舒时舒,没头脑又不开心!”
时舒乐了:“滚!”
两人你推我搡混到门口。
梁径看时舒背着书包走来,就知道他又不想打球了。
借着方安虞的“掩护”,时舒状似轻松地从他们面前大步走过。
奈何——
闻京一把揪住他书包带,皱眉嫌弃:“你看看你,生龙活虎的,胳膊腿俱全,怎么就不打了?今天游赫又有事,害得我们还要重新找人。”
时舒心里把闻京骂了百遍,这会停下脚步不得不回他:“你管我?!”
闻京啧声:“老子懒得管你。从小到大就你最娇气,也只有梁径受得了你。我也是奇了怪了,你太子爷一个,他也是个大少爷,怎么就受得了你?”
方安虞仔细琢磨,点头:“是有点这个感觉哦......”
时舒恨不得锤他:“是个屁!”
一旁三班的何烁笑着说:“你们发小之间感情真好。”
闻京时舒异口同声:“好个屁!”
方安虞笑喷。
梁径也被逗乐,他笑起来,看着时舒冲闻京面红耳赤。
他脸红了。梁径很慢地想。
平常和闻京斗嘴,都不带脸红的,有时候倒能把闻京气得脸红脖子粗,但这个时候脸为什么这么红。
闻京冲时舒吼:“那你来不来?!”
时舒觉得再待下去他就要被梁径看穿了。
在他面前,所有都是虚张声势,都是为了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可是一点用没有。
梁径就在他身边,距离不过一只手臂,余光里都是他,就连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停顿的节奏都因为梁径的存在而不寻常。
隐秘而沸腾。
时舒也跟着大吼:“你求我啊!”看上去,他的声势比闻京还要大。
闻京跪得极快:“我求你。”
时舒:“............”
闻京眼都不眨一下:“求你了,时少爷。行吗?”
原曦趴窗口笑得差点滑下去:“时舒,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就不打了?”
本来这件事小范围糊弄糊弄过去就算了,这下,所有人都来关心的他的“突发状况”。
所有人都看向他。
时舒站在原地,他朝梁径看过去。
我为什么不打,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你去和他们说啊。
时舒不是很想委屈,但是这个时候好像有那么点委屈——把我弄成这副样子的都是你,为什么别人都来问我不问你啊。
梁径被他看过来的目光弄得一愣,眼底的不动声色转眼不见,他很快直起身上前,似乎是想做点什么的,但半途又停下来,看着时舒说:“没事,不想打就不打吧——”
闻京白眼快到天上:“又惯!又惯!我他妈真是服了......”
一旁围观的原曦察觉些许不对,她迟疑着开口:“梁径,你是不是惹时舒不开心啦?”
两人同时顿住。
闻京瞬间化身扫描仪,对着他俩打量:“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