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恢复正常。
难道他忘了刚刚傅临洲的表情和语气?
梦里再亲有什么用?现实里的傅临洲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下午三点还有一个研讨会,苏宥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就回到了工位。
也不知是不是冷水洗脸的缘故,坐下来之后苏宥感觉头更晕了,他每年冬天都会毫无缘由地感冒,这感冒来得比宁江的雪还准时。
他按了按太阳穴,忍着难受,最后一遍确认PPT的内容,然后发给技术部的同事。
经过总裁办公室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了停,在想要不要提醒一下傅临洲,下午有个方案研讨会。
但他想起姚雨嘱咐的:总裁的时间观念比任何人都强,他不需要你提醒,也不喜欢助理频繁进出他的办公室,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可以了。
苏宥于是作罢。
他径直走向电梯,去往十二楼的会议室,帮忙布置。
“换一下PPT的背景。”技术处的同事小林冷不丁开口。
苏宥一愣,连忙走到电脑前,“怎么了?”
“背景太浅了,和字体混在一起,后排的人看不清。”小林冷冰冰地说。
苏宥不解道:“不会啊,我特地选的是银黑色背景,怎么到这边变成白色了?”
他还特地打开自己的手机,从聊天记录里翻出原版,“你看。”
小林没有看他的手机,神色不耐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一打开就是这样,你回去重调一下。”
“我——”
“银黑色也不行,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总裁只喜欢黑白商务主题的。”
小林和苏宥同一时间进的公司,现在苏宥成了总裁助理,虽然是临时的,但总归是能天天在总裁面前晃荡,小林对此怨念颇深,也不是第一次故意针对苏宥了。
他们都觉得苏宥是趋炎附势惯会讨好人的,才能让姚雨执意选他一个刚过实习期的新人顶班。
“那你这边能不能帮我调一下?”苏宥问。
小林直接拒绝,低头玩手机。
“你弄好了发我。”
会议快开始了,苏宥也不敢和人起争执,只好快步跑回工位,结果在办公室门口和傅临洲撞上。
傅临洲扶住他,眉头微蹙:“怎么了?”
苏宥气喘吁吁地抬起头,一见到傅临洲就卡壳,大脑停了几秒,梦里的画面闪现,他迅速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傅、傅总,我调整一下幻、幻灯片的颜色。”
傅临洲看了下表:“不用。”
总裁发话了,苏宥自然不能不从,但他还是惴惴不安,跟在傅临洲后面一脸担忧,傅临洲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
苏宥小声提醒他:“傅总,我是小苏。”
“小苏,”傅临洲按下电梯键:“内部会议,不用太在意那些。”
“好、好的。”苏宥低下头。
他果然不记得他的名字。
更不记得两年前,他们就在宁江大学的讲座台上见过。
苏宥在傅临洲背后偷偷撇了撇嘴。
电梯到达十二楼之后,苏宥还站在原地,傅临洲催他:“走吧。”
苏宥于是跟着傅临洲回到会议室。
小林本来在玩手机,看见傅临洲时立即起身。
傅临洲走到桌边,凝眸看了眼屏幕,小林立即按下撤回键,把颜色恢复成原先的银黑色。
苏宥瞪大了眼睛。
傅临洲对苏宥精心挑选的银黑色背景没有异议,很快就坐下来。
小林攥紧了鼠标,不敢吱声。
苏宥松了口气,他在心里气呼呼地告状:傅总你看,他就是欺负我!
但他也只敢腹诽,小声嘀咕两句之后就去分发会议材料了。
小林偏过头,全程忽视他。
苏宥也不想搭理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他蹲下来,把地上乱成一团的电线数据线都理顺整理好,以免有人绊倒。
会议结束后,傅临洲稍微朝后偏了下头,习惯性地吩咐:“小姚,把会议记录发给许总看一下。”
苏宥一愣,傅临洲都没有看他,吩咐完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他喊的是小姚。
苏宥甚至来不及开口提醒:傅总,我是小苏。
他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工位,麻木地整理会议材料。
傅临洲还是不记得他,三天了,他没在傅临洲心里留下任何印象,好与坏的印象,都没有。
苏宥心灰意冷地把文件发给许总,然后拿着饭卡去了食堂。
他端着盘子慢吞吞地找位置,刚坐下来,眼前就出现一片阴影。
是谢简初,他的表弟。
谢简初大咧咧地坐下来,用筷子拨了拨餐盘里的菜,“你不是喜欢吃萝卜的吗?我用这个跟你换糖醋排骨。”
“我什么时候喜欢吃萝卜了?”
苏宥话音未落,谢简初已经从苏宥的盘子里夹走了三块排骨,还自顾自地说:“谁让食堂这么抠门,我还没想好选鸡胗还是排骨,那大妈就帮我盛了鸡胗。”
苏宥看着盘子里孤零零的一块排骨,皱着眉头说:“谢简初,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已经这样一个星期了。”
“你怎么这么小气?”谢简初不满地看着他,“你本来就吃得不多啊,而且我爸妈养你养了这么多年,你总得回报吧。”
苏宥低下头,“那我也是回报小姨和小姨夫,不是回报你。”
“我就代表他们!”
谢简初嫌他烦,撂下一句话就举着餐盘去了别的桌。
从小到大,谢简初都像龙卷风一样,卷走苏宥的所有物,然后坦然离开。其实他什么都不缺,他只是习惯了抢苏宥的。
寄人篱下,总是没资格抱怨什么。
苏宥继续一个人吃,他看着那块仅剩的排骨,伤心地想:我都舍不得吃你了。
当然他最后还是忍痛吃了。
吃了一顿没怎么饱的饭,苏宥慢吞吞回到会议室,把桌上的材料收拾好,走到一半又被地上的电线绊了一跤,踉跄了几步,然后咣当倒地。
他明明整理好的,不知道是被谁不小心踢出来了。
结果谁都没摔,就他摔了。
真是倒霉。
坐在工位上揉腿,傅临洲办公室的门还是紧闭。
苏宥呆呆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收拾好东西,到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
正好牛奶促销,苏宥多加了两块钱,又买了一盒纯牛奶。
在地铁上,他打开手机,点开傅临洲的微信,聊天记录里面只有寥寥几句工作任务,傅临洲的朋友圈里更是空空如也。
苏宥怀疑傅临洲是不是屏蔽了他。
其实屏蔽他也很正常。
鉴于傅临洲连他的名字都还不记得,苏宥觉得他连怀疑都是一种自作多情。从性向的角度而言,甚至是一种对傅临洲的冒犯。
如果傅临洲知道他的下属借他做那样的梦,该有多愤怒,他一定觉得很恶心。
苏宥逐渐从梦的余韵中收回,他现在一想到,就开始愧疚丛生,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攥紧了右臂,直到用力过猛,胳膊疼到极点,快要承受不住时,才慢慢松开。
他一点一点呼出胸口的气。
两旁的人未发觉异样,苏宥缓了缓,然后起身出了地铁。
回到家里,他脱掉外衣,躺到床上。
重感冒加上工作的疲累让他很快就陷入困倦。
*
梦里傅临洲依旧抱着他。
苏宥已经接受了他和傅临洲是梦里的夫妻这个事实,完全放松自己,在傅临洲怀里滚来滚去,折腾了半天,忽然感觉到饿。
他仰头看向傅临洲,可怜巴巴地说:“我饿了。”
傅临洲便牵着他的手来到厨房,苏宥像小跟屁虫一样紧紧贴着傅临洲,生怕弄丢他。
傅临洲刚解开袖扣,苏宥就帮他卷袖子。
他低下头,傅临洲的注意力就落在他微微蜷曲的头发上,这头发让他看上去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傅临洲忍不住又抱住他。
苏宥在他怀里闷了一会儿,莫名很想倾诉,他小声说:“我晚上都不怎么吃,一个人做饭很不方便,做少了不够吃,做多了第二天又不想吃,而且我的出租屋里也没有微波炉,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只吃一个饭团。”
傅临洲很心疼,把苏宥抱在流理台上,苏宥慌忙搂住傅临洲的肩膀,傅临洲看着他,认真道:“以后不可以只吃饭团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苏宥突然红了眼。
傅临洲哄了他很久,然后转身做饭,他给苏宥做了糖醋排骨和清炒虾仁。
苏宥坐在桌前,傅临洲把盘子往苏宥的方向推,“多吃点。”
他这个动作让苏宥的眼圈又红了。
苏宥想:梦里真好,吃饭不用坐最边上,吃排骨也不用怕被谢简初抢。
他一个人吃了一整盘的糖醋排骨,肚子都撑圆了,傅临洲伸手摸了摸,触感柔软,苏宥连忙捂住肚子,低下头。
他一捂肚子就把傅临洲的手压住了,想挪开又被傅临洲抓住。
傅临洲一只胳膊搭在苏宥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贴着苏宥的肚子,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衣传导到苏宥的皮肤上。
苏宥连呼吸都屏住,他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吃这么多了。”
傅临洲笑着把他捞进怀里,“吃多少都没关系,我养着。”
傅临洲的身量比苏宥高出许多,肩膀宽阔,胸膛健硕,苏宥侧坐在他腿上时,几乎完全被他笼罩住。
他知道是梦,所以逐渐放松,软趴趴地倒在傅临洲的肩膀上,任傅临洲摆弄着他的手指。
“宝宝。”
苏宥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是在喊自己,还愣了愣,直到傅临洲低头看他,他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傅临洲用脸颊碰了碰苏宥的额头,说:“好乖。”
第3章
气温陡降,还有几天就到圣诞节了。
有同事买了小铃铛和小雪花的挂件,挂在工位上,苏宥怔怔地看了两眼。
他从来不过圣诞节,因为那天是他父母的祭日。
那年他九岁,消息传来时他还反应不过来,身边人抱着他哭,他都是一副呆呆的模样,直到夜里,人群散了,他才突然哭出声,哭了一夜几乎脱水。
他做什么都慢吞吞的,连悲伤都比人慢半拍。
他先是被送到外婆家,外婆家在一个以种花为产业的小镇,叫闻香镇,他在那里待了三年,后来因为外婆身体不好,他又被送到了小姨家,和比他小几个月的表弟谢简初一起长大。
其实这些年他过得不太好,所以每次一到圣诞节,他就很难过。
查看了日历,那天是星期四,苏宥想了想,还得请半天假。
他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傅临洲办公室的门,几秒后,听到一声低沉的“请进”。
傅临洲的办公室很大,黑白色调透着极简的冷意,和傅临洲给人的感觉一样。
苏宥胆怯地走进去,结结巴巴地说:“傅总,我周四上午,可以请半天假吗?”
傅临洲还是对他不熟悉,视线在他的脸上停了片刻,苏宥想要不要再提醒他一遍自己叫小苏,傅临洲已经说:“可以。”
他不问原因,声音疏冷,不掺杂任何情绪。
苏宥一顿,低下头说:“谢谢傅总。”
“去问一下新年促销活动筹备得怎么样了。”
苏宥连忙说:“我刚刚打过电话了,赵经理说已经在联系广告公司了。”
傅临洲抬眼看他,对苏宥的工作主动性有些出乎意料。
苏宥站在很靠近门口的地方,和他的办公桌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这小孩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傅临洲完全把视线从文件转移到苏宥身上,他第一次认真观察这个新来的小助理。
姚雨休假前告诉他,有个实习期刚过的男孩能力不错,可以暂替她的工作,傅临洲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第二天上班,就看到一个头发微卷的小男孩坐在姚雨的位子上,东摸摸西碰碰,一副对什么都很新奇的样子。
他一看到傅临洲就吓得立即站起来,两只手背在身后,紧张坏了。
傅临洲对苏宥的印象是,年纪很小,说话声音更小,还容易结巴,很瘦很白,虽然有点婴儿肥但脸上没有血色,穿着西装就像偷穿大人衣服。
本以为最多就是本分乖巧,没想到工作起来倒是很仔细很省心,难怪姚雨推荐他。
“好,我知道了。”傅临洲说。
苏宥便退了出去。
下班之后苏宥去超市买了一盒牛奶和一个饭团,充作晚饭,回到出租屋才发现早上临走前忘了关空调。
房间里热得像暖炉,老旧空调的冷凝管又出了问题,漏得地板上都是水。
苏宥连忙把空调关了,把地上的水擦了,又放了一个塑料盆在底下。
小姨刘琴给他打电话问谢简初怎么还没回家,又问他谢简初在公司适应得怎么样,苏宥说:“应该和朋友出去玩了吧,他适应得挺好的。”
刘琴说:“那就好,你是哥哥,记得要多照顾弟弟。”
苏宥的眸色暗了暗,说:“知道了。”
挂断电话,苏宥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水滴掉入塑料盆,发出规律的响声,这响声陪伴了他一整个夜晚,倒也不觉得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