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微屈起,撑着额角,这段时间关于陈橘的种种在眼前浮现,破碎片段里陈琦说的话处处有迹可循,比如说话结巴不利索,害怕见到很多人,情绪激动地抱住脑袋,连声道歉,哀求不要打自己了。
每想起一点,江舟的心脏就像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的疼着,呼吸到肺部的空气化作数片锋利的刀片,将身体从内部分割成千万片。
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着,阳光从桌面跳跃到身上,蒸腾着雾气的橘黄色,映照在他的脸上,为浓密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色,江舟的眼尾泛着不易察觉的绯红。
阳光明媚的院子里,江锦坐在竹编的椅子上,喝了口热咖啡,看着周围的风景,说:“这里比卧室里舒服多了。”
陈橘点了点头,捧着热牛奶喝了一小口,昨天下午过后,他的胃口稍稍回来了点,但还是吃不了太多。
“我们可以继续昨天的话题吗?”江锦微笑道,“放心,你写的东西,我都会带回去销毁掉,不会让江舟看见。”
陈橘拿起笔,在纸上写到:【可以。】
“你讨厌江舟吗?”
陈橘沉默,昨天江锦在问完这个话后,剩下的半个小时都是在沉默中度过,从江锦离开后,他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讨厌江舟吗?
他真的讨厌他吗?讨厌到连碰触都觉得难受的地步。
【不知道。】最后陈橘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江锦继续问:“那你还喜欢江舟吗?”
这个问题应该是比上一个还要好回答的,他当然是喜欢江舟的,从高中到现在,整整喜欢了六年。
但是,他攥着笔,却怎么也无法写下那两个字。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现在对江舟是怎么样的情感,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磨损严重的老旧机器,心底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源源不断的涌起鲜活的情绪。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愿意,而是无法再去做,像是得了重感冒一般,浑身无力,做不了任何事情。
【不知道。】
江锦盯着那三个字,字迹深刻,一笔一划写得工整,就像陈橘给人的感觉,坚韧认真近乎于傻气的善良。
“那你觉得江舟对你抱着什么样的情感呢?”江锦问。
陈橘顿住,没有丝毫犹豫的写下:【应该是恨吧。】
因为他的原因,江舟才没来得及回去,如果他没有死缠着江舟答应等自己,阿姨也不会就这样离江舟而去。
是他害江舟没了妈妈,就算江舟想要对他做什么,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什么?”江锦脸上浮起惊讶,他盯着陈橘看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和没有太多波澜,“恨一个人会为他请心理医生吗?”
陈橘抿唇:【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没有看懂过江舟,就在他相信江舟是喜欢自己的时候,江舟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为了报复。
江锦盯着陈橘,半晌叹了口气,说:“没事,不知道就慢慢想,不要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送走江锦后,陈橘独自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余光中瞥见有保镖往这边看,陈橘感到了拘束,收紧手心,站起身,回到了客厅。
好久没有看电视了,江舟昨天晚上想带他去看电影的,但是他不习惯那么多人的地方,最后两个人回来了,在客厅里看了影碟。
坐在昨天坐着的沙发上,陈橘盯着漆黑的屏幕发呆,忽然,门外响起说话声,是江舟回来了,陈橘蓦地紧张起来,挺直脊背,攥着衣摆。
他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睛盯着茶几,胸口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仿佛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
江舟走到陈橘背后,看见男人瘦削发颤的脊背,停下脚步,喉咙里仿佛被堵住,缓了几秒钟,他才压住想要抱住男人的冲动,坐到男人的旁边,低声道:“怎么不开电视?”
陈橘身子一颤,因为江舟的靠近而变得僵硬,他抿紧嘴巴,轻轻摇了摇头。
肩膀上忽然一沉,江舟高大的身子微微朝这边倒,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陈橘像是被烫到一般,整个人腾的一下站起来。
几秒后陈橘缓过神来,自己不该这样反应过度,会惹江舟不高兴的。
他慌张地攥紧衣摆,转身看向江舟,眼底写满了慌乱和害怕,担心江舟会因此发怒生气。
江舟察觉到了陈橘的情绪变化,仰起头,用受伤的手牵住了陈橘的手,勾起唇角,安抚道:“没事的,陈橘,不要害怕,我没有生气。”
对上江舟那双盛满温柔的眼眸,陈橘愣住,害怕的情绪逐渐退散,被不解和疑惑替代。
“手疼,你能帮我换个药吗?”江舟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撒娇,剑眉微微皱起,似是很疼的样子。
陈橘这才注意到江舟的手,包扎的纱布上已经渗出红色的血来,他的心脏咯噔一下,慌忙去拿医药箱。
看着男人的背影,江舟眸光暗沉下去,不见疼痛的模样,其实手上的伤今早就结痂愈合,好的差不多了,但在刚才,看到陈橘对自己的碰触那么抵触,江舟使了些力气,把伤口又崩开了。
现在只有这样,才能让男人对自己没有那么害怕和抵触。
看着陈橘一脸认真上药的模样,江舟心里一阵疼惜,就这么瘦瘦小小的人,五年里靠着自己瘦弱的肩膀扛下了所有。
而他,却因为那一次失约,把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地推到男人身上,心安理得的对男人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
江舟第一次感受到懊恼,陌生的情绪充斥着胸口,对不起三个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没有一点说服力,更像是为自己辩解。
陈橘擦好药,抬头想说话,正好对上江舟的眸子,一瞬间,他好像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勾住他的视线,让他一时无法移开。
胸口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江锦说的话在耳边响起:恨一个人会为他请心理医生吗?
通常来说是不会的,但这是江舟,他不敢再去多想,什么都不想,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陈橘收回视线,点点头,示意包扎好了,准备收回手,忽然手被抓住,他的身子一颤,整个人僵住,想要抽回手,但因为江舟用的是受伤的手,抓得很紧,直接挣开会再次扯到伤口,他便没有动。
江舟高大的身体微微弯曲,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就让我靠一下,不要害怕,陈橘,就一会儿。”
男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哀求,垂下的发丝下透出的眼睛,隐隐泛着绯红,好像是难受到不行的模样,陈橘心脏一阵收缩,身体里的战栗停止了。
他挺着腰,没敢动一下,小心翼翼垂下眼眸,看向江舟的头顶,男人就算是发旋也长得很好看,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慌忙缩回手,脸颊微微发烫。
他刚才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冒出那样奇怪的想法?
“我们中午就出发吧,去泡温泉,”江舟抬起头,眼尾确实是泛着红,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陈橘,嗓音低哑,“去放烟花,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我陪你。”
想亲老婆被拒绝了,哭
陈橘趴在小小的窗口,盯着外面层峦叠嶂的云朵,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他有好久没有坐过飞机,早就忘记外面的风景原来这么的好看。
“不睡一会儿?你已经看很久了。”坐在一旁的江舟合上书,开口道。
陈橘摇摇头,他还想再看一会儿,江舟没有再说什么,目光温和地注视着陈橘的后脑勺,伸手摸上那白皙纤细的后颈。
手指刚碰到,陈橘便吓得身子一颤,缩起脖子,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看过来。
“有东西。”江舟收回手,表情平淡道。
陈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后颈,被碰到的地方痒痒的。
下了飞机,陈橘跟在江舟身后,眼睛停不住地四处打量,加快脚步,紧紧地跟在江舟身后,像是怕落单的小鸡仔贴在母鸡身后。
温泉宾馆靠着山脚,这个时间点店里没有几个人,从走廊可以看见院子里的石头和光秃的树,枝丫向天空蔓延,温泉的热气蒸腾而起,树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扎在黑色的泥土里,一部分飘在缥缈的云雾中,像是一副水墨画。
服务员送来换洗的浴衣和拖鞋,陈橘抱着衣服想去里间的浴室里换衣服,刚转身就看见江舟早已脱下大衣,正在解开纽扣,领口敞开,露出健硕的胸肌。
只是一眼陈橘立刻脸红耳赤,慌忙底下脑袋,把脸埋进了怀里的衣服里。
看见陈橘的反应,江舟眉头微挑,渡着步子,不急不慢走到陈橘面前,脱下衬衫,扔到木制的地板上,开口道:“又不是没看过,这么不好意思?”
陈橘嗓子说不出话来,只把脸埋在浴衣里,不好意思抬起头,忽然手上一空,江舟抽走了浴衣。
“啊,啊”陈橘情急之下发出几个音节词,抬起手想要去抢衣服,结果脚下没站稳,整个人扑到了江舟的怀里。
鼻尖抵在江舟的胸口,肌肉结实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陈橘的脸腾地一下爆红,他慌忙站稳身子,转过身,背对着江舟,不想理他。
见陈橘生气了,江舟轻笑,绕到陈橘旁边,把衣服递过去,微微弯腰,侧着头想看清楚男人脸上的表情。
手上的浴衣被一把拿走,男人像是受惊的小兔子,抱着浴衣眨眼睛就溜进了浴室里。
同样的浴衣在江舟身上穿刚刚好,而陈橘却挂在身上,松松垮垮,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偷偷瞥了一眼玻璃门上倒映的两人,陈橘心底升起一丝丝自卑,不自觉挺起腰杆,想让自己看起来高点。
忽然,视线在玻璃门上和江舟对视上,几秒钟的沉默过后,江舟忽然发出低低的笑声来,抱着胳膊靠在陈橘的肩膀上,沉声道:“别自卑,你的身材也很好。”
江舟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着,震得耳朵一阵发痒,陈橘抿紧嘴巴,拉开玻璃门,加快脚步,匆匆进了院子里。
“啊,手受伤了,不能碰到水。”江舟不急不慢跟在后面,故意说。
陈橘果然停下了脚步,犹豫了几秒钟,转过身,朝江舟走过来。
帮江舟脱浴衣的时候,陈橘的眼睛一直看着别的地方,手忙脚乱地解开腰带,不敢停留一秒,便跑到身后拉下浴袍。
当白色的浴袍落下来,眼前的一幕让陈橘整个人愣住,直直地盯着江舟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些伤看起来没有多久,凸起的伤口还是红色的。
江舟等了一会儿不见陈橘有动静,眯起眼眸,转过身来,弯唇道:“看得这么入迷?”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看见男人的眼眶逐渐变红,抿着唇看着自己,睫毛湿润润的向上弯曲。
江舟心脏蓦地收紧,皱起眉头,屈起食指擦拭掉陈橘眼角的湿润,低声道:“怎么了?”
陈橘着急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憋得脸颊通红,忽然,一个字音从嘴巴里发出来,低小嘶哑,但依稀能辨别出是一个背字。
江舟微微怔住,盯着陈橘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惊喜地抓住他的胳膊,恳切道:“再说一遍,试着喊我的名字,一个字也行。”
胳膊被抓得生疼,陈橘难受的皱起眉头,喉咙还是像被堵住了一般,好像刚才那个字是幻听一般,并不是他发出来的。
看见陈橘难受的表情,江舟回过神,连忙松开手,皱眉思考了几秒钟,想到什么,开口道:“你刚才是想说我背上的伤?”
陈橘连忙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比划了几下。
江舟盯着男人着急的脸,瞥到自己手上包扎的伤口,眸光微微波动了一下,皱起眉头,表情变得落寞,低声道:“那是爷爷打的,我已经习惯了。”
陈橘微微睁大眼睛,眼底满是惊讶,爷爷打的?为什么?爷爷为什么要打地那么狠?
江舟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帘,轻声道:“因为我没有按照他的意愿来做事,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这样,只要不听他的话,便免不了一顿打,不过我习惯了。”
这是陈橘第一次看见这么脆弱的男人,那层厚厚的冷淡伪装在这一瞬间碎裂,露出柔软脆弱的里侧。
胸口涌起一阵酸酸涩涩的疼痛,陈橘情难自已地伸手,轻轻勾住江舟的手指,张了张嘴巴,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的字音:“舟……不……”
江舟,不要难过。
江舟眼底闪过一丝波动,他勾住陈橘的手指,缓缓抬起眼,专注而深情地看着陈橘,低声道:“陈橘,可以让我抱一下吗?就一会儿,好吗?”
陈橘身体绷紧,沉默了几秒,最后点了点头,下一刻,江舟张开胳膊,将他揽入了怀里。
时隔很久的拥抱让江舟感到情难自已,想要把男人就这么揉进骨血里,再也不分开,但是,他克制住了,不能吓到男人,还没到时候,他要慢慢来。
一点一点地把男人重新拉回到自己的身边,让他无法再离开自己。
泡温泉的时候下雪了,雪花大片大片从空中飘扬下来,在刚接触到温泉的热气被蒸腾消失不见。
陈橘仰着头,一时看入了神,放在水底下的手忽然被拉住,他顿了顿,侧过头,便对上江舟灼热的眼睛。
“可以亲吻吗?”江舟问完,便缓缓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