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逸在短信里有些含糊地对梁哲说,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如果晚上九点以后没给你发信息,你就帮我报一下警。梁哲在短信里调侃寻逸,说,看来你这是要执行秘密任务啊。寻逸说,你别告诉别人,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了,还有,明天我会开启手机防盗功能,警察可以通过我的手机号查到我的实时方位。然后寻逸又把自己明天要去的地方的地址留给了自己的高中好友。
梁哲关切地问了句,听你这么说,好像很危险,你不会有什么事吧?我明天没法出来,不然肯定陪你一起去。寻逸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我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之后两个他们大男生又回忆了一下高中的时光,最后寻逸实在是疲惫得不行了才又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寻逸起得比往常晚了十几分钟。他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带了一把小刀,出了宿舍,打车直奔北五环外昌平区回龙观小区19号院5号楼。
回龙观小区很大,高楼林立,清一色的深灰,跟燕京市二环内那些古董建筑完全是两种风格。令寻逸稍感宽慰的是,眼前的这些居民楼的外观整体较新,应该是近几年新建的,如此看来,乘船登记资料中的内容十有八九是更新过的。
寻逸在小区里转了一圈,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了5号楼,正好楼底下有个中年妇买菜回来拿着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他便跟在女人后面进了楼门,坐电梯上了15层。1503号房间不难找,就在走廊尽头。
寻逸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昨天晚上拍下来的幸存者名单,如果那份名单中的信息是正确的话,这间房子住着的人叫冯术,是个男的,今年39岁。
寻逸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敲了敲门。可半天都没人回应,他又敲了几下,里面还是没动静。
寻逸觉得这个时间点房主可能在外面工作,还没回来,于是倚在走廊的墙上又等了个把小时。期间住在1501号房间里的女人带孩子进进出出了好几回,寻逸尝试着向女人询问了1503号房间房主的信息,可对方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她是刚搬进来的,还不怎么认识住在同一层的这几个新邻居。
寻逸到了声谢,在1503号房间外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钟,但1503的房门自始至终紧闭着,也不见冯术下班回来。他叹了口气,眼中露出几分失落。他只好无奈地走到电梯前,按下了电梯按键。电梯一路未停一直升到15层,门开启的时候从里面出来了两个中年男人,一高一矮,身高反差极大。这两个人每人手里都抱着几个大纸箱,他们朝着楼道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其中一个矮个男人突然回过头来警惕地看了寻逸一眼。
二人目光相触的一刻,那个矮个子男人立刻移开了视线。
寻逸目光一直抓着那两个陌生人不放,直到自己进了电梯。
在电梯门关闭前的一瞬,寻逸看见那两个男人打开了1503号房间的大门。放在之前他一定会一探究竟,可直觉告诉他这两个男人的举止有些古怪,但具体古怪在哪里他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寻逸很清楚现在天已经很晚了,贸然行动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决定明天白天再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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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今年要打破以往的经验,名单上第一个同学就没来。
因为前一天摸清了1503号房间房主的作息时间,第二天寻逸就没那么心急了,直到中午十二点半才离开学校。这个时间打车到21公里以外的昌平区回龙观小区,意味着他不可能出现在邱三桥教的外国刑法学课上。
邱三桥有个习惯,每次课都提前十分钟到,然后把课件拷到计算机里,顺便再回答一下学生们提出的问题。在教学方式上,他跟龚鸣很不一样,后者是那种上课踩着点儿进教室,下课踩着点儿出教室,在教室多待一秒都觉得浪费时间的大教授。
“我讲课的内容和教材有些出入,考试的时候以我在课上放的PPT为准,每次课后我都会把课件传到公共邮箱里,到时候大家去里面下载就可以。”邱三桥说着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了邮箱号,然后转过身来又说,“咱们学院教务科有规定课堂出勤要占总成绩的的百分之十以上,我也不难为大家,按以往的经验,每门课第一天来的人最齐,所以今天我先点一下名。”
邱三桥翻开学生名单,又从包里拿出一支钢笔,念道:“繁江恩。”
讲台下安静一片,没人吭声。
“繁江恩?”邱三桥环视着台下坐着的学生,又点了一次,最后只能摇摇头,在纸上画了一个叉,“看来今年要打破以往的经验,名单上第一个同学就没来。”
这时候底下突然有个男生细声细气地提醒:“老师,您念错了,是po江恩,不是fan江恩……”
紧接着一群人起哄:“是老婆的婆!”然后大家就笑开了,自打周一下午那节刑法总论课点名开始,“繁”这个姓就成了大家的槽点。
邱三桥朝黑着脸的男学生歉意地笑起来:“繁同学,不好意思。好,我知道你来了。”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不要再笑了,又点起名来。
外国刑法课的出勤率比预想的要高得多,邱三桥点一个,底下应一个。
“刘景韬。”
“到!”
“崔文。”
“到。”
“寻逸。”
这次没人答到。
“寻逸?”邱三桥拉长了音调的同时用眼睛扫了扫台下,在将近一百人的教室里寻找着自己的学生。他知道寻逸的性子是有些古怪,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但第一节外国刑法课就不来,未免太不像话。他心想,以后一定要好好叮嘱一下那孩子,让对方积极来上课。
最后,坐在下面的刘景韬实在憋不住了,他捅了捅坐在自己旁边的崔文,低声说:“文儿哥,寻逸没来,要不你帮忙答个到?”
“你娃这是存心害我?邱老师是姨的导师,他能听不出姨的声音?你可真是……”崔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小把戏被看穿的刘景韬低头小声嘿嘿乐了一下,他不乐还好,一乐身子一动,位斗里的水瓶“砰”的一声滚落在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刘景韬和崔文身上。
崔文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尴尬地低下了头,觉得自己丢人都丢到了姥姥家了。
周三晚上邱三桥在犯罪学课上点名的时候,寻逸再次缺席。这次崔文机智地坐到了最后一排,远远地躲开了刘景韬,生怕自己这位舍友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拿他开涮。
邱三桥满腹疑惑地上完了第一节课,课间的时候他连着给寻逸打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他思前想后,琢磨来琢磨去,也搞不懂寻逸那孩子这次唱得是哪出。讲课时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他差点儿把天生犯罪人理论的奠基人说成了贝卡利亚。
这天晚上邱三桥一改往日最后一个出教室的作风,把剩下两小节课熬完后,就夹著书匆匆走出了教室,融入一大波刚下课的学生之中。这个点儿在对面教室里上课的王来生也出来了,他跟邱三桥打了个招呼,然后二人迅速穿过人流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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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所谓的‘好’只是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对于寻老师一家人……
邱三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王来生简单讲了讲。王来生听后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说道:“寻逸好像和我带的那个新生是一个宿舍的。你等等,我给他打个,咳咳,电话问问情况。”
王来生说完便拨通了号码,和电话里的人简单说了几句,又侧头看向邱三桥,说:“我学生说寻逸连着三天都不在宿舍,周二那天,咳咳,他一早上就走了,晚上十点才回来。昨天他中午走的,也是晚上十点才回,咳咳,今天也是中午走的,到现在还没回来,咳咳。”
王来生比邱三桥还困惑,追问道:“邱老师,你,咳咳,说他去干什么了?”
邱三桥有些疲惫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王老师,麻烦你把今天的情况跟戴老他们讲一下,我明天下午和晚上没课,正好可以去看看寻逸那孩子到底在做什么。”邱三桥又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寻逸既没给他打回来,也没回短消息给他。
“邱老师,你说我们……”王来生欲言又止,满脸愁容,“最近我总是睡不好觉,总梦见……可是当时我真的没有办法……咳咳咳……”
“王老师,当年我们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这所谓的‘好’只是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对于寻老师一家人……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寻逸那孩子,如果以后能补偿他一些,就尽量补偿一些。”邱三桥这话既是在安慰王来生,也是在安慰他自己。王来生睡不好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几年他被噩梦折磨得都快要崩溃。
果不其然,当晚邱三桥又失眠了,特别是十点多看到寻逸给他发的【老师,不好意思,这两天我有些事,忘记跟你请假了。】之后更加难以入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四五点才迷迷瞪瞪地睡过去,上午十一点多才起来。幸亏上午没课,不然自己无故旷课被教务科的老师抓到了,记一个教学事故不说,还得全院通报批评。
邱三桥醒来后匆匆洗漱了一下,从衣柜随便拿了一件短袖衬衫穿上,把手机揣兜里就出门了。他走到研究生宿舍楼的时候,寻逸那孩子刚好从里面走出来,而且面色沉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邱三桥一路尾随自己的学生到学校东门,见对方叫了辆出租车,立刻拦下后面跟着的另一辆出租车。以往他打车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这次却特地坐在了后排。邱三桥通过挡风玻璃前的后视镜看了司机一眼:“师傅,麻烦您跟着前面那辆出租车,但是别跟太紧,隔一个车位。”
司机师傅的年纪比邱三桥大一些,穿得比一般的的哥儿都要讲究。他把着方向盘,没有开车的意思,一开口是浓浓的京腔:“哥们儿,咱燕京爷们儿是局气,但可不是用在这种地方。我说一句不好听的,哥们儿你可甭不愿意听,万一被你跟踪的那个小伙子第二天出了什么岔子,我今儿个这么做岂不是——”
邱三桥理解司机师傅的顾虑,但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对方自己是去跟踪学生吧,他思来想去,朝后视镜里的人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扯了个“善意”的谎言:“师傅你多心了,刚才那是我儿子,明年就中考了,也不好好学习,每天都背着我和我爱人跟网上交的女朋友约着见面。我这次是想见见女孩的家长,当面说说这事。”
司机师傅只见过寻逸的一个背影,又见邱三桥态度诚恳,就没再往深里想,一脚踩下离合器,爽快地说:“得嘞,哥们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司机边说边打开了音乐播放器,一段梅派的《霸王别姬》(京剧)呼呼啦啦地唱起来。他怕吵到自己的客人,又把声音调小了些,继续说道:“不过哥们儿你儿子够高的啊,才初中就这么大个儿了,我看着起码得有一米八几吧,现在的孩子就是营养好,都是大高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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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您分析一下最近火气来的那起于欢辱母杀人案怎么样?
邱三桥无奈,知道自己今天是遇见侃爷了,只好硬着头皮把谎继续圆下去:“是,比我还高一些。”
司机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其实我闺女初中的时候也这样儿,根本不听家里人的话,一放学回来就把自己锁房间里,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里面干什么。哎,估计是到了叛逆期。”
司机师傅的话邱三桥没听进去多少,因为他一门心思都系在寻逸坐的那辆出租车上。虽然碰见这样热情能侃的师傅是好,但对方扯得多了,难免对跟车这件事显得没那么上心。
邱三桥心想,还是别指望司机了,他自己盯着吧。谁知下一秒,他一个没注意,寻逸坐着的那辆车就没影了,他赶紧说:“师傅,上主路。”
司机打了打方向盘:“哥们儿,我听你这口音不像是老燕京人儿啊。”
邱三桥这次说的是实话,他温和一笑:“我老家是青岛的,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在燕京上的,所以毕业以后就留在燕京了。”
“青岛人?青岛人好啊,倍儿讲义气。”司机跟着京剧里的唱腔哼了一段,又说,“哥们儿,我刚才看你在法大门口打车,你是法大的老师——”
邱三桥打断司机的话:“师傅,右转。”见寻逸的车再次出现在视野里,他朝后视镜点了点头。
“诶呦,老师好,老师好。我年轻的时候也特喜欢法律,还自学过一点点儿。您看,我给您分析一下最近火气来的那起于欢辱母杀人案怎么样?”
邱三桥抿抿唇,强压下想中途下来换车的冲动,沉声说:“师傅,上辅路。”
就这样,邱三桥坐着的出租车东拐西拐上了五环路。走得越远,他心里就越纳闷,实在不明白着寻逸跑这么远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寻逸也不是吃素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车一直被一辆车牌号京BT44159的出租车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眯着眼睛频频打量右侧的后视镜,想看清那辆出租车上坐着的到底是什么人,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前排的车座将坐在后排的人完完全全挡上了,他连对方大致的身形都看不到。
虽然寻逸不知跟踪自己的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但他可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主,他让司机在北五环的上清桥上绕了好几圈作为反击,把跟踪他的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寻逸在回龙观小区附近兜了一个大圈儿,确定把跟踪者彻底甩掉以后,闪身走进小区的大门。他看了一眼手机,发现现在还不到下午两点,而1503号房间里住着的那两个人通常晚上八点才能回来,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附近再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