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整个车厢都悬在半空。”周觅补充。
寻逸看了周觅一眼,他突然意识到只要不牵扯到感情上的事,周觅跟正常人一样理智,一样沉着,特别是在经历大灾大难的时候。
“这么说,只要前后车厢的平衡被打破,我们都有可能掉下去,不仅是寻逸……”周觅的一个同学突兀地说了一句。
刘景韬立刻反驳:“整个车厢浮在半空?不可能,这又不是什么灵异事件。”
“有人能看清5号车厢有没有脱轨吗?”邱三桥问。
离车厢后门最近的人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往外张望了一下:“看不太清,5号车厢里是黑的,好像……好像那节车厢也是歪着的,歪得挺厉害的还。”
邱三桥不再言语,转而陷入了沉思。
“其实一半悬在外面,一半在轨道上的是5号车厢。”周觅顿了顿说,“我们这节车厢全靠前后两个与3号和5号车厢连接的密接式车钩撑着,这种高铁专用的车钩比普通列车的要短得多,极其牢固,一般不会脱扣,除非铁路工人用专用工具从外部打开钩锁。如果我们坐的是普通列车的话,车厢早就掉下高架桥了。”
这次没人再反驳。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的肩膀抖了一抖。
“还是,咳咳,等……等救援队过来吧。”王来生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颤颤巍巍的,额角全是冷汗,刚才的事故让他的右腿膝盖处整整去了层皮。他刚才低头一看,发现隐隐有血从自己的裤角渗出来。
那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一声接着一声叹气,他绝望地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救援队过来,我还是写两条遗言在手机里吧。”
邱三桥说:“大家都看看自己身边有没有能抓的东西,比如说椅子扶手什么的。”
这时候,那个散着头发的女人突然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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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花点时间在活人身上,不要再管死人的事了。
林同榷使劲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好像是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刘景韬深吸了一大口气,嚎了一嗓子:“靠,是烟味!该不会……”
现在在场所有人都闻到了那股呛人的气味。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伸长了脖子向窗外张望:“是哪里着火了吗?”
周觅的同学所站的地方刚好能隔着紧后排的窗户看见桥下的景物,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开口:“桥底下有红光,光上面还蒙着一层黑色的东西。那个红光很可能是火光……”
“能看清是什么地方在着火吗?”邱三桥问。
“嗯……好像是咱们前面那节车厢中间的地方。”
“是3号车厢?”周觅低声说。
“什么,3号车厢起火了?我的老天爷!”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又开始一惊一乍起来,他的眼睛珠子瞪得比谁都大。
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哽咽着:“老公,火会不会烧到咱们这里来?”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不停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外面不是在下雨呢吗,这么会着火?”
也不知道是被这对年轻夫妻间的对话搞的,还是被车厢里飘着的烟味弄的,林同榷突然间觉得车厢里的气氛压抑极了,他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一旁半靠在座椅上的王来生更是难受,他垂着脑袋推测:“咳咳,会不会是野外求生设备发出的光,探照灯,咳咳,之类的?”
“不像,应该没有人会带这种颜色的探照灯。”林同榷摇头。
周觅飞快地思考了一下,说:“可能是车在撞击过程中内置的蓄电池爆炸起火。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要指望雨水灭火了,因为蓄电池里的一些易燃物在燃烧的时候是不能用水扑的,有的时候水反而会助长火势。”
“那要怎么办啊?”披着头发的女人红了一双眼睛。
此时此刻,车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和心思全被转移到大火上去了,只有寻逸抿了抿唇,皱着眉看了一眼正上方车顶的那道裂口,沉声说:“不对,我总觉得气味是从头顶上方飘过来的。”
周觅一愣,立刻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列车上方,外面黑洞洞的,天空中连个月亮都没有,不过这反而衬得车顶上方那几点微弱的红色光芒格外显眼。没过多久,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火苗便连成了一条线,偶然间冒出一个小火星,一下子跃到车顶“之”字形的受电弓上。
周觅微微睁大了眼睛。“是受电弓!”他侧了侧头,好像又看到了什么,立刻改口,“不,接触网也在着火,好像前面的很长一段都有火苗,再往前……我有些看不清。”
“你说的那东西是在咱头顶上嘛?”刘景韬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懂周觅在讲什么。
散着头发的女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流,不过她根本没心思顾及个人形象,一边儿哭一边儿吸鼻子:“我们这是要被烧死了吗?老公,你手机有信号吗,我要给我妈打电话……”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丧气地说:“老婆,我也没信号啊,只能打紧急电话。”他也吸了一下鼻子,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越想越伤心,喉咙一紧,眼眶也湿了:“惨啊,不是掉下去摔死就是被烧死,救援队为什么还不来?!操,地上还倒着那么多死人,真他妈晦气。”
如果可以随意走动的话,这对夫妻一准会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林同榷被两个人哭哭啼啼的样子弄得心烦意乱,忍不住说了句:“二位冷静一下,我刚才已经报警了,救援队应该在路上了。”
可他这句话半分作用都没起。
这时候,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小女孩儿从寻逸附近一个脱了扣的座椅后面探出头来,怯生生地问:“你们见到我妈妈了吗?”她边说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朵朵找不到妈妈了。”见所有人都不吭声,小女孩儿把整个脸从座位后面露了出来,她的脸蛋儿脏兮兮的,上面都是泪。
寻寻听到“妈妈”两个字的时候怔了怔。刚才车祸发生的那一瞬,他就是被小女孩儿喊出的这两个字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寻逸启了启唇,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周觅的同学抢了先。那个男生朝着地上躺着的几具男性的尸体看了看,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说了句:“这边躺着的都是男的,你妈妈可能已经掉下去了。”
小女孩儿的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过里面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邱三桥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王来生低头打量着自己裤子上血迹。
站在刘景韬旁边儿的一个穿着白毛衣的高个儿男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说,为什么到现在你们还有工夫管闲事,也不想想该怎么灭火或者怎么从这该死的车厢逃出去。”他说完觉得自己没把话说明白,赶紧补了句:“多花点时间在活人身上,不要再管死人的事了。”说到“死人”两个字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往小女孩儿那边儿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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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我放弃了,这样你就不会有任何困扰了……
“我们还能活下去吗?”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说着说着,鼻子一酸,也小声哭起来。
小女孩儿不停地摇头,巴掌大的小脸儿已经哭花了。她握紧小拳头,一下一下捶着座椅的靠背:“你们是坏人,你们骗朵朵,朵朵的妈妈没有死!”
高个儿男人用鼻子哼了一声:“哭哭哭,你们就知道哭,真烦人,都他妈哭着去投胎吗!”他的话音刚落,数十声金属板崩裂的声音突然从车厢的四面八方接连响起,此起彼伏的,像巨浪一般卷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下一秒,寻逸左脚边儿的一大块金属板因为吃不住力而掉了下去。
散着头发的女人紧紧抱住椅子的扶手,惊慌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是不是快要撑不住了?”
林同榷和王来生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恐惧。林同榷的双手已经不自主地抖起来了,衬衫的后心也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王来生拖着疼到发软的腿,闭着眼睛念起佛来。
没过多久,又有一阵金属板崩裂的声音从寻逸身前的裂缝处传来,与此同时车厢也跟着剧烈摇晃了一下。
寻逸脚底下没站稳,险些跌落。
邱三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更是片刻不离自己的学生:“小寻,你能试着抓住你左手边座椅的扶手吗?”
寻逸只是淡淡地朝男人说的位置瞥了一眼,叹了口气:“没有用,你那边还好,我这边掉下去抓住什么东西都无济于事。”其实刚发生事故的时候他怕极了,心跳得也很快,也出了冷汗,险些被死亡的恐惧压倒,但后来他发现恐惧除了让他变得更加贪生怕死、更懦弱之外,别的什么都带不来。他开始逼迫自己接受所有的不幸,接受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慢慢地他觉得已经把所有事情,包括生死都看淡了。他一直在想,当初自己的父亲遭遇海难,乘着救生艇在大海里漂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寻逸放长了目光,最先将视线落在了邱三桥身上,又落在了在男人站着的王来生身上,又移到了林同榷身上,然后是周觅和刘景韬……最后又回到邱三桥身上。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然后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男生微笑的时候,脚边儿又有三块金属板坠落。
“就这样吧。不过……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一直以来都这么照顾我,关心我。至于那件事……”寻逸仰头从车顶的裂口看向外面,此时此刻天空中刚好有一道闪电划过,他又低下头垂着眼帘继续说,“那件事我放弃了,这样你就不会有任何困扰了……”
邱三桥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从头冷到了脚,连心都凉透了,喉咙也干涩极了。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小寻,一定有办法的。来,你把身体往前倾,抓住我的手。”
寻逸一动也不动,只是深深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摇摇头:“我过去会破坏你们那边的平衡,到时候连你也会……”
“不会的!”
回应邱三桥的是寻逸左脚斜前方的一大块金属板“砰”的一声裂成两半,坠落,然后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车厢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之间的缝隙更大了,似乎马上就要解体。
站在车厢后面的高个儿男人喘着粗气:“前边带黑框眼睛的那个,你刚才说得头头是道,现在怎么不说了?现在应该怎么办?!等死吗?!”
周觅注意力全在寻逸身上,根本没听见身后人在说什么。
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儿听见“死”字,嘴一咧,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妈——妈——你在哪儿?!!”她情绪激动,无意间踢了椅子腿一脚。
下一秒,车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脱了扣的座椅转动了一个角度,斜着从裂口处伸了出去,被甩出了车厢外。
小女孩儿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滑到了车外,改水印无偿分享文包者祝你一辈子喝不到奶茶发不了财减不了肥磕的cp永远BE慌乱中她一把抓住了座椅的扶手。伸出车厢外的扶手立刻被雨水打湿,滑极了,小女孩儿已经用尽全力抓牢,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抓着扶手的手一点一点向下滑落。她不停地在空中来回蹬着小腿,想阻止自己的下滑,但是于事无补。
她转过头看着车厢里的人,一双大大的黑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与无助。她想嚎啕大哭,但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像一片枯叶一样在冷风中瑟瑟颤抖。
她喊:“妈妈!妈妈!!救救我!”
她又喊:“爸爸!”
她声嘶力竭地喊:“奶奶!”
车厢里的人都别过头,不忍再看,但没有一个人上前一步去拉她。
邱三桥皱着眉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小女孩儿在雨中抖了抖,恍惚间她看见了那个在检票口被她撞上的大哥哥,她冲着对方叫了一声:“大哥哥,救我!”
寻逸看着女孩儿噙着泪的双眼和越发暗淡的眼神,有几秒的失神。他蹙着眉闭了闭眼,连着喘了几口气,然后咬着嘴唇,往左边横跨了一步,拼尽全力伸长胳膊:“手给我。”
在寻逸踏出那一步的时候,车厢中间那道两人宽的裂口的边缘突然伸出两条裂纹,并迅速向两侧蔓延。
“寻寻,别——!!!”周觅的瞳孔蓦然间放大,全身的血液似是在一瞬间凝固,脸上的血色更是褪得一干二净,若非有一丝理智尚存,他早就冲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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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寻,你救不了她了,不要再往前了!!不要了……
寻逸就像没听见周觅所说的话似的,又把身子往左侧倾了倾,一点一点缩小自己与小女孩儿之间的距离。他忽地觉得那个刚失去亲人的女孩儿,就像当年的他一样,弱小、单薄又无助。
他没有理由不救她。
他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想到这儿,寻逸又向前挪了一小步,凝视着小女孩儿的双眼:“把手给我。”他的话刚说完,又有几片金属板断裂掉落下去。
邱三桥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些碎片一样一直向下坠、向下坠,落入无尽的深渊。他宁愿站在对面的人不是寻逸而是他自己,他宁愿处于危险之中不是寻逸而是他自己,他宁愿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小寻,你先站在那里不要动,我帮你一起救她,好——”邱三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觅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周觅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嚷道:“寻寻,救她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见男生不为所动,周觅哑着嗓子喊了句:“你明明说要一直等着他的,你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你明明说毕业后要跟他表白的,你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他紧紧地握着拳,指甲嵌进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