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三桥突然有点害怕男生再回复些什么。为了早些结束对话,他立刻追了一条【小寻,早点休息。】
寻逸那边儿果不其然地回复【邱老师,晚安。】
邱三桥看着短信里的一行字,轻轻摇了摇头。他本以为自己又会因为心烦意乱而睡不好觉,谁知这一晚却睡得格外安稳,因为在梦里有人用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让他无比安心——那只手手指修长,而且指节分明,手掌虽然柔软但格外有力。
第二天早上醒了以后,邱三桥发现自己一晚上抓着的竟是自家猫的小爪子,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邱三桥到家属区附近的怡园餐厅简单吃了个早饭,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寻逸已经到了,对方正拿着几张表格在看。邱三桥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什么,他有些讶异,寻逸之前在自己面前对调查的事总是藏着掖着,今天竟毫不避讳的把资料拿了出来,于是问了句:“怎么,一早起来就开始调查,海关的乘客登记表也弄来了。”
“舍友帮忙找的。”寻逸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又把头低下去,同时往本子上做了些笔记。
邱三桥心想,听男生的口气,这份登记表并不难弄到手。如此看来在法大不仅老师人脉广,学生个个也深藏不露。
“小寻,你手里的那张登记表可以给我看看吗?”邱三桥问。
寻逸推了推眼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资料递了过去。
邱三桥看了以后,心这才完完全全地放了下来。虽然他之前就已经笃定这份名单中没有自己的名字,但不亲眼看到,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他叹了口气,故作冷静地评价:“原来是9.25沉船事故,五百多名乘客中只有十九人生还,如果算上船员的话,遇难人数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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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死守法律,太死板,太教条,不懂得变通……
邱三桥尽可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旁观者,继续推测:“小寻,如果你母亲所说的是真的的话,谋害你父亲的凶手就在这十八个幸存者之中,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寻逸点点头:“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邱三桥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一个一个去调查得耗费不少时间,毕竟他们中的几个远在海青省、滇南省和藏西自治区。”
“我昨晚已经调查了那个住在滇南省的操恪,他因为糖尿病并发症来京求诊。”
“小寻,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要提前跟我说一声。”
寻逸不吭声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老师,那眼神分明在说,在医院里能发生什么事,能出什么意外。
“万一你正好调查到凶手,对方反过来威胁你,或者采取一些暴力的手段,该怎么办?你也不知道那些幸存者都是什么身份。”邱三桥为自己的演技捏了把汗,再过个三五年他可拉不下自己的老脸反咬那些无辜的人。
寻逸凝了凝眉,叹了口气:“老师,你说的我都明白。你是不是觉得在调查我爸爸的这个案上,我的想法特别特别的天真……你觉得我死守法律,太死板,太教条,不懂得变通……”
“小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死板教条。你父亲的这个案子,我不是说法律不能解决,只是很难解办,毕竟都过去十五年了,还是在海上。而且你仔细想想那些人为什么要把你父亲从救生艇上扔下去,有没有可能是救生艇出了什么问题,只有扔一个人下去,剩下的人才能活命。这个问题在学界一直有争议,很难说法官会怎么判,可能你最后辛辛苦苦找到了证据,但在法律层面上没法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寻逸抿抿唇,透过薄薄的眼镜片凝视着自己的老师。
寻逸一声不吭,神色比以往都要复杂,弄得邱三桥有些忐忑。下一秒,男生突然动了动唇,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如何,在我父母的事上,我还是选择相信法律一次,我希望法律能还我父母一个公道,惩治那些把我爸爸扔下救生艇的人。只要我活着,十五年前那起沉船事故我会一直追查到底。”他说完,把手上的资料放在了抽屉里,站起身,又说:“邱老师,我先走了,一会有课。”
邱三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脑袋里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疼,就像是被千千万万根小针刺来刺去似的。事到如今,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以寻逸那孩子的性格还有刚才说话时的架势,恐怕不把元凶送上法场不会善罢甘休。
下午上外刑课的时候,邱三桥明显感觉出寻逸心里有事,因为男生一直心不在焉的,视线既没停在PPT屏幕上,也没落在课本上。不过好在他把那孩子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对方都能对答如流,没再给他丢人。
下课之后,邱三桥顺道和寻逸一起去食堂。二人从小窗口取了菜,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小寻,刚才上课的时候你有些走神,在想些什么?”邱三桥一边儿拌炸酱面一边儿问。
寻逸看了自己老师一眼,抿了抿唇:“老师,我想问,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么。”
“为什么这么问?”邱三桥怔了怔,盯着寻逸,沉声道,“我有什么理由不站在你和你父亲这边?”
寻逸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语气也和缓了不少:“邱老师,谢谢你帮我一起调查。”
邱三桥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小寻,只要你以后别像上次那样一个人去调查就好。”他一句话说完,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儿像是父亲在教育儿子,奈何话已经说出口了,不可能再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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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三桥的烹饪水平十分有限,如果非要给定个级别,也就婴儿级或者幼儿园级的吧。
寻逸倒没怎么在意,接着说:“昨晚操恪跟我说起航那天他们遇上了暴风雨,然后船沉了,他和另外五个人上了一艘救生艇。救生艇上除了他还有两个沪海女人和三个男人。根据我手上那份资料,那两个沪海人应该是周舟和何馨然。至于另外三个男人,操恪描述得很模糊,他只记得其中有一个人长得很黑,还有一个人在船上一直吐——”
邱三桥打断男生的话:“一直吐,是因为晕船吗?”
“有可能,还有可能是胃肠道疾病。”寻逸推了推眼镜,分析道,“但我爸爸既不晕船,也没有胃肠道疾病。再者说,按照我妈妈之前讲的,她和爸爸当时在同一条救生艇上,这样说来,他们应该没有和操恪在一起。当然,前提是操恪说的是真话。”
邱三桥追问:“但我们现在没法验证他的话是真是假。”
“的确。”寻逸低声叹气。
“这样吧,我们先调查一下住在燕京市的这两个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寻逸点点头,夹了一小块豌豆黄给他老师:“邱老师,你尝尝。”
邱三桥有点儿意外:“给我点的?”
寻逸没吭声,低着头去夹自己碟子里的紫薯和山药。
邱三桥发现寻逸在饮食方面很是讲究,点的都是清淡的菜,而且蔬菜、瘦肉、豆制品、薯类,不一而足,不像自己在家能凑合就凑合,什么好做就做什么。毕竟他邱三桥的烹饪水平十分有限,如果非要给定个级别,也就婴儿级或者幼儿园级的。
吃着吃着,寻逸的手机突然振了起来,他那看了一眼,蹙着眉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儿立刻传来刘景韬的嚷嚷声:“哥们儿,刚才那个‘杀人犯’,就是叫周觅的那个家伙又把我和文儿哥堵教室外边了,幸亏你和邱老师撤得快。”
寻逸听到后,脸色沉了下来,问了句:“他现在走了么。”
“你放心吧,我帮你把他教训了一顿,他下次应该不敢来了。对了,你现在吃上饭了吗?”
“谢谢。挂了。”
寻逸刚想挂断,就听见刘景韬的惊呼:“卧槽,哥们儿,‘杀人犯’又朝着食堂去了,我和文儿哥包抄他,你自己当心啊。”
紧接着是崔文的声音:“停停停,谁跟你娃一起去包抄?你娃就别多管闲事了,那个人爱去哪儿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刘景韬的声音立刻盖过了崔文:“哥们儿,‘杀人犯’跑得太快了,我怕我跟不上。”
寻逸心想,周觅的短跑成绩在他们学校的法学院都是数一数二的,对方要是真的往这边儿赶了,刘景韬根本不可能拦得住。他又想,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食堂,免得被邱三桥抓到了,再批评他打架斗殴。
“老师,我有些事,先回去了。”不等邱三桥点头同意,寻逸已经端着餐盘站了起来。
邱三桥刚才隐约听到一点儿他学生的通话内容,但也没阻拦:“小寻,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希望你记住一点,能用嘴解决的事,就不要用拳头解决,我说得清楚吗?还有就是……豌豆黄很好吃。”他说完朝着自己的学生温和一笑。
邱三桥说的话,寻逸现在多多少少也能听进去一些。男生本着“君子不动口也不动手”的原则,直接将周觅无视掉。
有一次邱三桥看见了,就问寻逸,怎么又是这个男生,来找你好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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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看到天和海,我都会想起爸爸。
周末的时候邱三桥和寻逸打车去了昌平区回龙观小区,找沉船事故的幸存者冯术。
这次碰上的司机师傅敬业得可怕,只问了目的地后就专心致志地开车,再也没理过自己的乘客。司机不说话,寻逸更不吭声,车里沉闷得不行,邱三桥寻思着要不要开口说句什么,可是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话头。
邱三桥看向寻逸,发现男生把头转向了车窗,正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抬头仰望。他不禁有些好奇,问了句:“小寻,为什么你总是盯着天空看?”
过了一会儿,寻逸才把头转了过来,淡淡地说:“因为,天空和大海一样无边无垠、一望无际,能够掩藏和包庇种种罪行。每当看到天和海,我都会想起爸爸。”
邱三桥哑然,心一下子拧成了个死结。他心里清楚极了,当初自己和几位老师为了活命把寻逸的父亲扔了下去,不仅仅是杀了一个人,更毁了一个家庭。现在想想,如果十五年前他或者龚鸣主动跳下去,结果会不会更好一点?因为救生艇上几个人中只有他们两个还没成家。
邱三桥深吸了一口气,又想起十五年前发生的事,那时候寻辉因为不小心掉进海里喝了好几口海水,本来就奄奄一息了,就算不把他扔下去,他能撑到救援船只赶来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反正寻辉就快要死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他想着想着,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寒颤。
寻逸看出自己的老师有些反常,低声问:“老师,你怎么了。”
“没什么,胃突然不舒服,过一会就好了。”邱三桥随便找了个原因搪塞过去。
之后邱三桥一直心事重重的,也没再主动跟自己的学生说话。寻逸则是又转过头去看车外的景色。
二人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在1502号房间住着的那个老妇人,老人眯着眼睛看清他们之后,打了个招呼:“老师,你们又过来了?”
邱三桥点点头:“我们还有一些事要问问1503号房间的户主。”
“前几天1503新住进来一个男的,岁数跟您差不多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就是他。”
他们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往小区里走,老妇人帮着打开了单元楼下面的门禁,三人坐电梯上了十五层。
邱三桥站在1503号房间的门前刚敲了几下,门就从里面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男人,五官周正,一头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在脖根儿处扎成一个”小刷子“,这个不大不小的辫子让男人看上去有几分艺术家的气息。
邱三桥看着看着,眼前忽地浮现出一个身影——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那个人影拿着画板,一副自豪的样子,对他说,桥,如果毕业后能去巴黎美院学水彩画,我也要留个小辫。你知不知道,留小辫也是有讲究的。
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法国?
桥,你为什么犹豫……
桥……桥……桥……
邱三桥甩了一下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陷入回忆的时候。把回忆赶走后,他微微笑起来,迎上了屋主的目光,客气地问:“您是冯术先生吗?”
户主看着门外几个陌生人,语气有些游疑:“是我,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不等邱三桥他们介绍自己,老妇人先开口说话了:“我是隔壁1502的,你邻居。”然后她就把上个星期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当然,其中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此外,她还特别强调了是他身旁这个法律大学的教授和另一个公安大学的教授把不法分子给抓住的。
冯术听了后连连慨叹:“原来是这样,那真是谢谢各位了,我真怕他们把我家给砸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朋友会让造假币的住进我的房子里。”
“我们这次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邱三桥看出冯术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直接开门见山地把来意说了出来。
“我现在没事,您们二位请进。”冯术把门外两个男人请了进来,搬了两把像样的椅子过来,歉意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家里刚装修完我就去外地出差办画展了,家具什么的都没来得及弄,我这几天回来才开始忙这事。您们凑合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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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之后我连着几个月做噩梦,总梦见自己被淹死。
三人坐定后,冯术看了邱三桥一眼,又说:“您要问我什么?我真的不认识那两个造假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