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厌声是他的阻碍,是立在他面前的一堵墙,当他纵身一跃之后,却在墙后看到了花。
陆宿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陆厌声——虽然这家伙在第一军校,乃至整个首都大学城都鼎鼎有名,追求者手拉着手能绕首都星一圈。
可当喜欢他的人是宋风止的时候,一切都不那么简单了。
“不知道。”宋风止当时说,“我只是看他比较顺眼。”
陆厌声是他第一个取了外号的人,一开始叫他陆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傻狗——总之别人不敢叫的,他宋风止都敢。
从来没有人觉得有问题,毕竟他是宋风止,是唯一能和陆厌声在各种方面都打成平手的宿敌宋风止。
大一战指近身搏斗课期末考核的时候,陆厌声被他按在地上悄悄骂过一句“狗”,宋风止本意是想嘲笑他一下,哪想到陆厌声看着他,很小声地,低低地发出了一个“汪”的音节。
宋风止整个人都木了,被陆厌声抓住机会反击赢下。
说不气是假的。
考试结束后,宋风止把他拦在场馆门口,揪起他领子咬着牙问他什么时候会耍这种下作手段的。
“你先的。”陆厌声理直气壮,抬手扣住他手腕,“我现在耳朵都麻,你这人打架就打架,诱惑我算什么事儿?”
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过近了,但幸好被不远处赶来的叶初鸣等人以劝架的姿态拉开。
当晚,宋风止回去就没睡着。
托陆厌声一句话的福——那是他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审视他对陆厌声的情感。
然而他们的相处方式完全没有变化。宋风止没有出手的意思,甚至一开始就没有希望这份并非朋友的感情能有什么进展。
反正陆厌声和以前一样随叫随到——训练场的随叫随到。
宋风止没想过陆厌声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陆厌声看起来不像会有这种细腻感情的家伙。
但现在他知道了。
十年后的自己好像被拉去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做着完全不同的工作,变成媒体口中的“审判机器”,变成没有生活的无趣的人。
而十年后的陆厌声却依然循着他的路走着,一如十八岁的少年——宋风止是这么以为的。
大脑里纷乱的思绪被收拢,宋风止呼出一口气。
“你也变了啊。”他说着,忽然玩笑道,“你也老了,陆厌声。”
十八岁的陆厌声不会瞻前顾后,不会思虑过甚,不会担心失败。
十八岁的宋风止不会感情用事,不会被冲动裹挟,不会把选择权交付给别人。
二十八岁的陆厌声犹豫着要不要告白,担心起另一个人的饮食起居,会一遍遍确认计划直到深夜。
二十八岁的宋风止为了一个人无数次打破自己的界限,说出很多未经大脑研判的话——包括现在。
明明分隔七年,相隔千万星里,他们却在独自雕琢的时光里,生出了对方的影子。
四天前傍晚,监察厅9层最深处的那间办公室里,宋风止坐在办公桌后和陆厌声对视,他刚刚说出“咱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的话。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落进陆厌声眼中,点燃的金哞里映出宋风止的身影,他伸出食指搭在唇边,轻声开口。
“等事情结束,陆厌声,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我会如实回答,绝不骗你。”
……
史蒂文珍惜着跟首席谈论工作之外事情的每一次机会,他写了二十多分钟,回复了首席一篇真情实感的小作文,表示自己现在已经完成了十八岁的心愿。
[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他说。
[这也正是我要去做的。]宋风止回复,[既然相信我,那就只需要向前看。]
[通知监察厅全体人员,明天的会议照常。]
这张被遮掩了七年的试卷,即将落下他作答的第一笔。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0 章【三合一】
深夜, 埃尔维斯·法索的私人别墅内,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遮住了他卧室落地窗透出的月色。埃尔维斯·法索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里, 姿态礼貌又恭敬, 和他平时在外面金奥的贵族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尊敬的使者先生……您终于来了。”埃尔维斯·法索狭长的眼睛向下看着,不敢抬眼看面前的非人生物,却又挑起嘴唇, 露出一个疯狂且略带谄媚的笑容, “前几天帮忙杀掉顾迎的事,请您替我向虫皇陛下感谢他的帮助。”
一想到这件事让宋风止和陆厌声反目成仇, 并且在自己的一手策划下, 民众也掀起了对监察厅、对宋风止本人的极度不满。监察厅直到今天终于再也憋不住了, 放出了明天召开记者会的消息。
埃尔维斯·法索已经想好了, 他要在明天的记者会上, 在监察厅的主场上,让宋风止也体验一把从云端跌落的感觉。
就像他每一次在最高会议上的尴尬处境一样。
埃尔维斯·法索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扭曲。他面前巨大的黑色身影动了动, 显露出狰狞又尖锐的、属于虫族的节肢状甲壳肢体。
来者……哦不,来虫探出肢体, 在埃尔维斯·法索面前轻轻敲了两下。
这在虫族的语言里,代表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宽仁——埃尔维斯·法索似乎对此掌握的十分熟练,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见状笑道:“感谢您的宽厚。”
“虫皇陛下说。你能够主动联系我们与我们合作。已经彰显了你的诚心和智慧。”那只巨大的黑色虫族口吐人言,声音里却带着接触不良般的嘶嘶杂音, 语调也不似人类这么自然。
然而这蹩脚而又诡异的声音,落到埃尔维斯·法索的耳朵里, 却觉得比天籁还要好听。
对方肯定了他的行为!
“我从许多年前起, 就在研究和虫族沟通的技巧。”埃尔维斯·法索平复了心情,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自得,“我一直认为比起人类,虫族应该具有着更高的文明水平。”
巨大的黑色虫影半抬起尖利的肢体,在空中点了两下。
这在虫族语言里代表着疑问。
埃尔维斯·法索连忙解释:“尊敬的使者大人,您可能不知道,我们人类也并非全部向那些……攻打你们的士兵一样。”
“愚蠢、守旧、不知变通。”
“哦?”或许是眼前人类的示好打动了它,黑色的巨大虫族转而使用人类的语言和他沟通。
埃尔维斯·法索说:“我还有前任科学院的院长,以及一众高级研究员都持有一种想法——一种不被众人所接受的想法。”
他忽然停下,冷笑了一声,仿佛在嘲弄那些与他观点不合的“愚蠢人类”。
“我们认为,对于人类来说,虫族具有极高的模仿和学习价值。甚至变成虫——也就是被大部分人视为洪水猛兽的虫化,其实并非类似疾病或瘟疫的……也不应该是被害怕的事。”
埃尔维斯·法索眼里露出了一丝狂热:“这是进化。”
“我们在西格玛星做过相关的实验……只可惜,接连两次都被监察厅、被那个首席执行官从中作梗,强行打断!”埃尔维斯·法索原本恨恨的表情忽然变换,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心愿达成的愉快,“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最终还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联系上了……您。”
埃尔维斯·法索对着面前这个异族弯腰欠身:“虽然对虫族来说,您可能并没有情感这种累赘的东西。但请还是允许我,允许我这个还未进化的人类,再次感谢您和虫皇陛下对我们施以援手!”
黑色的巨大虫族放下虫肢,轻轻嘶了一声。
埃尔维斯·法索把这个信号解释为“不用在意”。
昏暗的房间里有片刻死一般的寂静,过了一会儿,黑色的巨大虫族开口,用诡异而嘶哑的声音说:“关于虫皇陛下要的那个人……”
埃尔维斯·法索对此早有准备,直接开口汇报:“我们已经在推进了。”
他思索了一下,说:“宋风止这个人树敌众多……这么多年,各方势力没少对他下手,但从来没有成功过。”
对宋风止造成过伤害的,这么多年以来,确实只有前些日子刚从边境星凯旋的陆厌声元帅——但那或许也只是一个意外。因此埃尔维斯·法索把这一点咽回了肚子里。
“但使者您请和虫皇陛下放心,想要宋风止,其实也很简单。”埃尔维斯·法索抬手做了个攥住的姿势,说,“想活捉一个监察厅首席执行官,很难,想要对军部元帅的配偶下手更是难上加难。”
“但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的话……”埃尔维斯·法索露出和他本人面容不相符的阴冷笑意,“那么就很好办了。”
黑色的巨大虫族用简单的肢体动作示意他详细解释。
埃尔维斯·法索殷勤道:“使者先生,之前请您和虫皇陛下帮助我们解决掉顾迎,正是我们计划里的开端。”
他咽了咽口水,顿一下才继续道:“既然这件事对我们双方都十分有利,可否请您和虫皇陛下,把这次的出手相助,当成是我们之间的一笔交易?”
一边说着,埃尔维斯·法索忍不住额头微微冒汗。
他的紧张完全控制不住——他知道面前异族的实力,那和自己的战力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对方锋利的虫族肢体在月光下闪着寒冽的色泽,轻轻一挥就能解决掉他的生命。
可他现在竟然在和这种战力、这种程度的存在谈论“交易”这个平等的话题。
想到这里,埃尔维斯·法索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底气和自得。
他心跳的极快,等待着对面危险的生物给出回复。
黑色虫族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通过人类无法探查的通讯方式和其他同类沟通着——埃尔维斯·法索研究虫族多年,自然猜得到虫族之间这种独特高效便捷的沟通方式,却也仅限于此,并不能知晓内容。
过了许久,巨大的虫族才沉闷嘶哑地“嗯”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的提议得到了或许是虫皇的赞同,埃尔维斯·法索心头涌出一股狂喜,随之而来的是极大的自我膨胀感,连带着对眼前被他成为“使者”的虫族,似乎也少了几分不敢直视的敬意。
他直起腰背,骨子里属于贵族的那份骄傲似乎又回来了些:“使者先生,宋风止在行政院还安插了一个眼线。”
他指的是西尔维斯特。以他对政治的敏锐程度,不难猜到,西尔维斯特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进入行政院内部,身后必定是有某方敌对势力的支撑。只是他原本以为,会是那些和自己竞争第一议员失败的政敌的手段,因而查出来此事竟然出自宋风止之手的时候,埃尔维斯·法索自己都惊讶了一下。
也因为关乎宋风止,而虫皇似乎对宋风止很是在意,他才决定把这件事情也向虫族使者汇报。
……不,并不是汇报,现在他们也是平等的合作者了。埃尔维斯·法索在自己心里改口。
告知!对,这只是告知。
“西尔维斯特?”黑色虫族再次口吐人言,比之先前,竟然已经标准了许多。
埃尔维斯·法索有一瞬间的疑惑,眼前的虫皇使者为什么会知道西尔维斯特这个小人物的名字?但旋即他又觉得这并不重要,便没再深思。
黑色虫族说:“不用动他。”
说完后,巨大的黑色身影就骤然消失在埃尔维斯·法索的别墅里,找不出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平复了内心的震撼,埃尔维斯·法索思索片刻,理解了刚才虫族的意思。
西尔维斯特既然是宋风止送来的人,如果之后宋风止在他们的安排下倒台,那么这个西尔维斯特八成也好不了,蹦跶不了多久的小角色,根本不用费心对他动手。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想明白?埃尔维斯·法索在心里谴责自己。又庆幸自己能联系到虫族这样的强大帮手,连带着对第二天的记者会也有了更足的底气。
他冷笑一声。
宋风止……走着瞧吧。
年轻人太过招摇,总是要被敲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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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临近记者会正式召开的时间,向来空旷的监察厅对外会议厅已经坐满了人。
这里已经七年没有启用过——上一次被打开,还是七年前,宋风止升任首席执行官的聘任仪式。
在那之后,监察厅再未有过需要向外界通报或解释什么的事情,宋风止甚至做主取消了每年一次的监察厅对外年度汇报。
他将监察厅磨成尖锐的刀,又将它藏进阴影里,让所有心虚的人夜不能寐。
而今天,这座落满时间灰尘的对外会议厅,不知又要见证什么。
会场的气氛十分凝重,记者们调试设备的动作也刻意放轻,似乎是因为在监察厅感到紧张,又似乎是全国上下到现在,还在为顾迎少将的讣告而默哀。
高台之上,坐在长桌后的权高位重的人们也一个个脸色沉凝,有人双手交握着垂眸低头,也有人望着远方,眼眶赤红。
所有人都在做着样子——只有不知道这里谁才是真情实感的那个。
或许一个都没有。
宋风止环顾一圈,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很淡,稍纵即逝,没有被任何镜头和视线捕捉到。
这场记者会由监察厅牵头举办,因此他的座位被安排到了正中,而陆厌声的座位和他离得很远。如果不是考虑到陆厌声元帅头衔的地位,安排在最边上于礼不合的话,恐怕陆元帅要在七年前被发配边境之后,再在监察厅记者会上被发配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