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风止微微抬了抬下巴,用眼神示意他没事。
陆厌声接起终端通讯:“喂?什么事儿。”
通讯那边叶初铭的声音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急躁:“呃……不是,我就问一下你打算啥时候出来?”
“哈?”陆厌声只觉得莫名其妙,“有事说事。”
向来觉得自己还算能言善辩的叶初铭,这时候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张嘴。
旁边的同僚们围了一圈,用眼神催促他“赶紧说,赶紧说”。
有人压低嗓音:“你快一点儿啊!再磨叽下去真打起来咋办?”
话糙理不糙。道理叶初铭都懂。
陆厌声上去之后,他们几个同僚在飞行器里等得心焦,索性下来在监察厅的地下机库里走来走去,把声控灯踩出了蹦迪的效果。
实话实说,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自从和宋风止结婚标记之后,陆厌声的情绪比以往好了不知道多少。哪怕是对陆厌声之前病情毫无了解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变化。
也正因如此,这次这件事情一出,叶初铭心里的弦一下就绷紧了,抄起终端就给沈宥拨了个通讯,对方却告诉他别管。
当时叶初铭心头的火一下就起来了:“不是?兄弟。就算你和宋风止有什么血海深仇,哪怕你把宋风止当成给老陆治病的药!你不能不管老陆啊!”
对面沉默了很久,冷笑一声,仿佛在嘲笑他,直接把通讯挂了。
“妈的。”如果不是在监察厅的监控下面,叶初铭都要气得对空气打拳了。
自从三年前顾迎出事,沈宥就好像彻底变了个人,脾气差的要命,跟陆厌声一模一样。
但问题是,人家陆厌声脾气再怎么不好都是事出有因,人家有病!人家被Omega抛弃了!有医学依据!
你沈宥这又是凑什么热闹呢?
叶初铭本来就和沈宥不熟,哪怕都是陆厌声的好友,他俩直到现在关系也一般。
见他实在气的不行,旁边的米尔斯少将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行了行了,你别想那么多了。你赶紧想个办法把元帅给弄下来吧。”
“确实……”叶初铭喃喃,“别真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于是他们兄弟几个打肿脸充胖子,几个狗头军师凑在一起,最后只商量出个拨通讯的方法。
脑子里过了一遍他们乱七八糟的计划,叶初铭抬手狠狠抓了抓头发,用力过猛还薅下来两根,心一横,露出视死如归壮士断腕的表情,对着终端那边干笑道。
“啊哈、哈哈哈……我就是问一下你啥时候出来,兄弟们这都等着你吃饭呢,一个个都嗷嗷待哺的……”他咽了咽口水,“你看这也快到饭点了是吧,这这这有啥事,吃完饭再说嘛。”
环视一圈,他又补了一句:“兄弟们都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尤其是这个米尔斯,唉呦!怎么脸色这么白?你不是低血糖了吧!”
米尔斯:啊?
他机甲一拳一拳打出来的堂堂少将军衔,怎么能被安上站一会儿就低血糖这种柔弱的词?!
米尔斯吸了一口气,提着嗓子就要反驳,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同僚捂住了嘴。
宋风止办公室里,陆厌声听着终端那边传来的古怪声音,忍不住疑惑皱眉。
“饿了你们就去吃饭啊。”他说,“你们腿又不是长在我身上。”
“行了,挂了。”
陆厌声干脆利落地关了终端。
通讯可不能讲太久。办公室主人还在工作呢,别打扰到人家。
不过说起吃饭……
犹豫了一下,陆厌声开口:“我,嗯……今天过后我应该没法给你做饭送过来了,你自己在监察厅这边,记得好好吃饭啊。”
宋风止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陆厌声暗暗深呼吸了一下才说:“你最近是不是又在吃营养剂?”
进屋的时候,他就看到宋风止垃圾桶里的营养剂残骸,忍了又忍,这下终于找到机会说了。
“你28岁了……怎么还不如18岁的自己知道爱惜身体。”
“陆厌声,你是不是跟沈宥呆久了?”宋风止问。
陆厌声只觉得自己被当头一棒:“你嫌我婆婆妈妈?”
宋风止半步不让:“你自己觉得呢?”
“你要是实在有关心人的想法,你可以去找叶初铭。”他淡淡开口。
“不是……”陆厌声觉得浑身别扭,“我找他干嘛?他又不是……”
话到这里,他的思绪忽然卡住了。
是啊,他又不是什么?他又不是omega?
有病吧,我对别的Omega也不感兴趣!
陆厌声头一次觉得自己骑虎难下,甚至有一瞬间想着干脆什么也别管了,直接坦白算了,但又被瞻前顾后的理智拉了回来,怕对方并无此意,今天这场原本只是作假的“吵架”,最后变成假戏真做的决裂。
宋风止的手段、宋风止的果决,他已经领略过不止一次了,而最后一次,陆厌声付出的代价是整整七年没有再见到他。
宋风止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像冰块相碰,清冷好听,却叫人读不出其中的情绪。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陆厌声猛地抬头,视线相碰,他看见宋风止眼底的一抹笑意。
像被架在断头台上的人,在刀刃斩落的前一秒被救了下来,宋风止还什么都没说,陆厌声提着的心就被眼神安抚着落回了原位。
宋风止垂眸,带着些许无奈轻笑。
“陆厌声,比起失忆变回十八岁的时候,咱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9 章
距离顾迎少将发出讣告的日子已经过了四天, 监察厅始终没有站出来回应,再加上四天前又传出首席宋风止和军部陆厌声元帅冷脸决裂的消息, 一时间星网上舆论愈演愈烈。
史蒂文走在监察厅9层的过道里, 路过宋风止办公室的时候,下意识想放轻脚步。
整个9层一片死寂——又或者说,整栋监察厅的大楼都陷入了一种凝固般的氛围。
这四天宋风止几乎没有出过办公室, 仿佛与外界的风言风语隔离, 也减少了对他们工作进度的督促。
一切都分外反常,但史蒂文却发现自己意外适应的很快。
紧接着他就想通了这是为什么。
这根本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改变, 只是监察厅上下恢复了往年一直以来的状态而已。
……那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史蒂文回忆着, 轻手轻脚地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作为首席的秘书。他的办公室就在宋风止的隔壁。
一推开门, 好听的机械女声就自动欢迎:“工作愉快, 史蒂文先生。”
史蒂文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自己办公室的智能系统,心率瞬间飙升,生怕这道声音从未关紧的门缝里传出去, 打扰到心情可能不太好的上司的工作。
摊开手掌,史蒂文看了看自己捏着的还崭新的智能系统总控, 想叹气却又不敢。
这个智能系统是他两周之前才安上的。
在原先的监察厅9层,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工作以外的声音——哪怕他们的首席执行官先生对此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条例上的规定,但所有人就是默认,不要用这些杂七杂八的声音打扰首席。
可有一天首席好像忽然变了。
史蒂文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看着桌上的日历, 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日期。
11月30日。
当晚中枢监察厅首席执行官宋风止,在回家途中与边境战区陆厌声元帅发生冲突, 受伤入院。
在紧接着的一行日历里, 史蒂文的待办区域写的满满当当。很显然那是紧锣密鼓的一周, 那应该是被工作压的甚至喘不过气的一周,但史蒂文现在回想起来,脑海里却都是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他去医院探望首席给他汇报工作的时候,首席和陆元帅之间那种旁人插不进去的相处氛围。
首席和陆元帅对视一眼,向来冷淡到可以用凌厉形容的脸色瞬间消融,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来。
首席给他们布置工作的语气不再像以前那样……机械、冰冷、不可违抗——当然他没有说以前首席这样不好的意思,这是一种很高效的工作状态,在监察厅这样特殊的部门非常行之有效,也是必须适应的工作状态。
但对他们来说只是“工作状态”的东西,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他们的首席似乎也一直在遵循,从来都没有变过。
史蒂文曾经听见胆大的下属偷偷讨论,说宋首席就像个工作机器。
那天,向来好脾气的史蒂文把他们骂了一顿。
史蒂文是个beta,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beta,宋风止出任监察厅首席执行官的那年,大一的史蒂文看到报道里向来高高在上的、轻蔑的贵族锒铛入狱,而那恰好是他的仇人,那个人的脸的这辈子都忘不了。
“监察厅”的名字被宋风止、被这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用尖利的刀锋和血刻上了帝国的政治中心,也刻进了许多少年人、年轻人甚至更权高位重的人的眼里。
帝国贵族在权力中心盘根错节,像一部巨大的、吃人的机器,史蒂文记得以前有很多人说,只有另一尊更无情的机器才能杀死现在的机器,而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人?
宋风止的出现给了他们希望。
史蒂文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有幸一路追着宋风止的步伐走到了监察厅。可当他真的作为首席秘书,第一眼见到宋风止之后,只觉得满腔的热血都被浇的透心凉。
——并不是寒心的那种凉。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靠近了一片冻了千万年的冰原,从头冰到脚底。
宋风止面无表情,银白的眸子像刀锋一般冷冽,对于史蒂文这个新上任的工作兼生活秘书,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只看了他一眼:“两个工作原则——效率,底线。”
史蒂文磕磕绊绊地弯腰点头,在抬头却只看到宋风止远去的背影,更多的同事跟在后面,语速快却清晰地汇报着一条条繁杂的工作。
后来史蒂文拼尽全力追上同事们工作的脚步,整个人连轴转到一度没有世俗的欲望。
监察厅工作的高强度外界都有所耳闻,几乎每一两个月就会有一位高级执行官离职,但即使媒体以此为借口抨击监察厅,宋风止也从来没有给予过任何回应。直到有一天,史蒂文终于被允许接触更机密的案子,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自己入职以来关系最好的一位高级执行官,拿着离职申请向他汇报。
文件上白纸黑字的写着:离职去向——机密任务S011。
而在此之前,监察厅恰好离职了十位高级执行官。
见史蒂文猜到了什么,高级执行官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行了,我去和首席辞行。”
“你和首席好像……很熟?”史蒂文忍不住问。
高级执行官愣了一下,苦笑摇头:“没有,只是曾经和他做过两年同学,算不上熟。”
史蒂文什么也没探听出来,有些失望地低头。
紧接着他脑袋上就被高级执行官敲了一下,对方小声道:“多放点心思在工作上!”
“我走之后,你就是他手底下最后一个可用的人了。”他说,“宋首席很辛苦。”
史蒂文皱眉:“我知道。”他怎么可能和外面的人一样,觉得首席这个职位谁都能做?
“不,不止。”高级执行官叹了口气,语气沉了下来。
“就算全世界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机器’,当做‘刀’,当做一个幻想……史蒂文,你也得记住,他不是。”
“可是首席平时……我都不敢跟他说工作以外的话。”史蒂文解释,“你以为我不想跟首席……聊聊天吗?”
开玩笑,那可是他偶像。
高级执行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史蒂文,你当然不行。”
史蒂文不服:“我都已经是首席秘书了,首席的营养剂都是我采购的,我不行还有谁行?!”
“唔……”高级执行官摸了摸下巴,冷不丁蹦出一句。
“陆厌声吧。”
……
史蒂文的回忆被突然的工作通讯提示音打断。
[宋首席:准备一下,明天监察厅召开记者会。我需要行政院第一议员到场。]
[宋首席:还有陆厌声。]
史蒂文心口紧了一下。
高级检察官说的那句话他从来都没有信过——直到他真的见到陆厌声这个人,见到和他在一起的首席。
他忽然从心底涌起一股悲哀,他不知道这场记者会结束之后,这个鲜活的宋首席是不是会就此消失。
在宋风止身边工作了三年,史蒂文第一次说出了僭越的话。
[首席,您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您和陆元帅如果分开真的很可惜……您很在意他,陆元帅也对您很重要,我们都知道……请您再考虑一下吧,结果无论如何,我们都尊重您的一切决定。]
过了一分钟,宋风止回他了一条似乎毫无关联的消息。
[史蒂文,你十八岁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
十八岁的你,有没有想过十年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宋风止以为自己会在战指这条路上一直坚定地走着,哪怕从无敌手的他在大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陆厌声,他也从没有过退却的情绪。
相反,陆厌声让他只有训练和学习的生活更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