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轻轻笑开,容颜间灼染开几分艳绝风华,几乎令人目眩。他微勾唇角,缓声问道:“那兄长可已见着?”
“若为兄独见那劫数二字,你当如何?”太清抬眸望他,眼眸里渐渐沉郁下来,声音亦觉冷峻。
“可您让我如何舍得,留兄长二人,还有阿宸……独自去面对这样的未来,而永远置身事外呢。”通天神色不改,抬眸静静地凝望着太清。
他复而起身,走至长兄近前,单膝跪地,却又轻轻拽上太清的衣袍,一如幼时,这般执着地凝望着他的兄长。
“我也是一位圣人,不是吗?”
太清终是垂首,淡淡地望着通天:“正因为你我皆已成圣,为兄方生担忧之情。”
“大兄是担忧保护不了我们吗?”通天扬起脸望向他,眸底一片通透,“我也可以守护您与兄长的。”
太清不答。
苍雪般冷寂的发微微垂下,轻缓地拂过通天的面颊。他怔怔地望着太清,任凭长兄将他拥入怀中。
寒寂的怀抱之中,他闻着一声悠长的太息,自亘古而来,绵亘已久。
太清近乎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眸,眼底映入幼弟衣袍上宛如灼灼燃烧的,鲜艳至靡丽的红:“既已知此,何必呢?”
“知其不可而为之,是弟弟的道啊。”通天埋于他怀中,眼眸轻轻阖上,一字一顿地答道。
“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亲缘,同样是我能够为此付出一切的存在。”
第82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
玉宸:世人尊我,上清玉宸。
【元始养病记录】
第一天, 赶走了试图翻墙来看他的广成子。
批注:身体素质颇差,连道墙都翻不过;道术修行不精,居然选择翻墙?
解决方案:加作业。
第二天, 赶走了被云中子载着来看他的太乙。
批注:想法不错, 可惜没用。玉虚宫外阵法阻止一切非道体生灵踏入。未能在被阵法弹出的那一瞬间转换形体,反应力颇差。
解决方案:通通加作业。
第三天, 赶走了凭借运气破开阵法来看他的黄龙。
批注:一问三不知, 满脑壳直觉,是个能依靠福缘苟过量劫的锦鲤。大概率是家学渊源,回头替他掐算一下母系血统。
解决方案:霉运符七天,继续加作业。
第四五六七八天:赶走了……
批注:居然没有一个进的来?但凡能像他们小师叔一样厚脸皮, 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啊?
解决方案:从头加强思想教育,加加加作业。
第九天,记个锤子, 不记了!
第十天,赶走了……行吧,总算能进来了。
*
元始冷着脸将摊开许久的书卷一收,自寝殿出来。
他衣袖兼风,袍裾微垂至地面,神情里带出几分淡漠, 平静无波地立于玉虚宫高高的玉阶之上。
荒雪落得寂然无声,将一切晕染成纯粹的白, 恍若琉璃世界。而道尊的身影便伫立于这无穷无尽的雪色之中, 在无言的静默中等待。
玉宸隔着漫长的距离望去,眼底倏忽茫然了一瞬。
他在等待什么呢?
少女微微抿着唇, 信手执着桃夭, 点开了玉虚宫前绵亘的阵法。
桃枝携着三月的春辉, 灿烂绚丽得不似人间之景。随着清气的流转,其上绽开点点的辉光。又在触及阵法的那一瞬,汇入浩渺无尽的星辉之中。
在宥与广成子立于她身后,此时亦抬眸望去。
笼罩在玉虚宫上的阵法渐显其形,轨迹蔓延入万里晴空,流转着深蓝的光泽。夜色无声溢开,向此地投落下星辰的虚影。
玉宸微微抬首望去,眼底映入粲然的光影。
她随即拾级而上,裙裾无声地拂过玉色长阶。
元始驻足于长阶的尽头,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其后的弟子们个个一副乖巧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少女。
待至路径将尽,玉宸敛衽行礼,微微垂首:“拜见二师伯。”
后面齐刷刷的一片:“拜见师尊/老师。”
说不清心底的复杂心绪,元始敛眸不语,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蹙。他沉着脸色,亲自俯身扶起了玉宸,随后袖袍一挥,将后方的弟子托起。
许是距离近些,他垂眸便可瞧见玉宸微微颤动的长睫,无声掩下眸底波澜,耳畔又传来一声清浅的问候:“兄长近来可好?”
元始心下微微一叹,目光温和几分:“此日无事,自是颇好。”
玉宸回眸望了一眼,见众人皆垂首不语,颇有些鸦雀无声的氛围,便又莞尔道:“多宝师兄近来起意,打算举办一场论道,想着人多也好,便想邀请师伯门下的师兄弟一起来,师伯觉得如何?”
她说着,又自然地眨了眨眼,眸底笑意灼灼,璨若星辰。
元始不由失笑,却又绷着一张脸,未曾显露出来:“如此也好。”
想了想,他索性划开虚空,将众人挪回进宫室之中。
最近被打击怕了的徒弟一个挨着一个,捧着茶盏坐好,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元始。
元始微挑眉梢,险些被气笑,指尖一动,却被玉宸不动声色地牵住袖袍,微不可查地摇了摇。
她微微仰起脸看他,安抚一般又弯起了那双尘世不谙的眼眸,缓声唤了一句「兄长」。
他眉眼微垂,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半晌,方微微偏过首去,阖眸轻叹:“玉宸最近都在给他们讲道?感觉可好?可有人生出争端,寻你麻烦?”
“闲极无事,总要寻些事情做做,而且大家都很好,听课都很认真。没有啦,怎么会有人寻我麻烦呢?”少女眉眼含笑,认真地一一答了。
又在广成子等人肃然起敬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朝着元始笑,明灿动人,灼灼生辉:“所以师伯觉得,我们先前的提议如何?”
阐教弟子:别的不说,师姐您真是太伟大了呜呜呜。
在宥以袖掩面,遮下一脸复杂的表情:这该死的熟悉感……是错觉吗?小师叔的顺毛技能好像又提升了。
元始顿了一顿,微微搭下眼帘,望着含眸浅笑的少女。他刚准备说些什么,唇边又不禁泛起一丝无奈的笑。
道尊手指微抬,轻轻抚上额角,广袖垂坠至案头,划出一道悠扬的弧度。
他慢慢打量着玉宸,继而唇角微勾,缓声道:“自然是好的。麻烦阿宸照顾他们了。”
玉宸笑意盈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谢谢师伯!”
她转而含笑道:“哦,对了。师弟们好像还有什么话想对师伯说,那玉宸便先行离去了?”
“行,你去吧。”元始抬起手,再自然不过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又道:“路上小心。”
他起身送了她半程,遥遥望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中,而她无声回转过身来,唇边笑意温软,又认真地朝他挥了挥手。
元始目光淡淡,心底又是轻轻一笑。
*
临别前接到玉宸一句「师姐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的阐教弟子们面面相觑,转而握紧了奋斗的小拳头。
待元始重新回到内殿,便见到自家蠢徒弟们,各种试图撒娇卖蠢,博他开怀。若非瞧见他们眼底浓浓的担忧之色,道尊又双叒叕想丢徒弟玩了:)。
“师尊您身体不好,要多喝热水啊。”
“师尊您布置的作业我都完成了,还做了三遍。”
“师尊,师姐破阵的过程我都录下来了,下次一定第一个来见您。”
“呃……”在宥微微抬眸望去,一袭素华道袍,凛然孤绝的道尊微微撑着下颌,眸色极浅,眼底孤寒未绝,却似有春光轻拂他眉眼,温暖了十方冬雪。
他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抬眸淡淡地望来,转而自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恰似凛然天光下清绝的一笔,倏忽绽开无尽的圣华。
在宥下意识垂落眼眸,静默地伫立一旁,又不知何时,微微松了一口气。
至于事情最终的结果?
元始十分感动,决定给他们每人一打作业,从而无比充实地度过这段无人授课的时光√。
*
玉宸慢慢地行走于雪中。
苍雪无声地漫过视线,一如岁月般宁静。她目光淡淡地望着此间的景象,眸底泛起几许波澜,又渐渐地消弭而去。
偶尔逢上一两弟子,颇为惊喜地上前打个招呼,她亦含笑回应。只在某一瞬间,无端生起几分怅惘。
直至,道人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玉宸微微抬眸望去,伫立于亭阁前静静等候的多宝上前几步,恭敬地垂首行礼,随后又执起一把素伞,低眸为她挡住此间风雪。
少女似是怔了一瞬,几日前的景象又浮现在面前。
踏上高台之后,风姿卓绝的道人神情亦是这般恭敬,语气间却不带半分波动,配合她将这场彼此心知肚明的戏给演了下来,顺手还分担了一半的问题师弟/师妹。
这几日,该讲道便讲道,该解答便解答,默不作声地带着她做了一圈日常,直至最后方提了一句:“菡芝师妹对五感通识之法已经颇有感悟,不知师姐可愿举办一场论道?”
诸事繁杂,过往如烟似雾,几乎要在记忆之中消弭殆尽,偏生又在那一瞬,复于心头回响。
玉宸似是恍然觉察,她流落于此间洪荒的岁月,亦是渐渐漫长,非十指之数可以尽数。
*
一伞之下。
少女眸光微敛,偏首望向一旁的多宝。
道人执伞的手颇稳,宽大的伞面将两人笼罩在下方,其上的青鹤展翅欲飞。飞雪匆忙,独留此间净土,不为风雪所扰。
她步履不快,道人便也顺着她的速度,不急不缓地走着。一袭杏色道袍,自是风骨清朗,温润如玉。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多宝回眸望来,轻轻一笑:“师姐在想什么?”
玉宸神色不改,目光慢慢地瞧着多宝,眸中闪过几分奇异色彩:“我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若说确定,那经过了挺长一段时间的观察;若说发现,大概多宝在望见您的第一眼,便觉得不信。”
道人莞尔一笑,眉目依稀是初见时的温和,又沉淀着一些别的莫名情绪。
他的目光恰如其分地落在少女额发之上,又于不知不觉中微微触及她额间盛如红莲的花钿,心下便又是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叹惋。
他继而道:“不瞒您说,因着最初入门时的一些往事,多宝向来便与广成子颇有几分罅隙。凡是他所言,入我耳中,总得反复思量几分。哪怕这回是另外一位,在宥道友。”
玉宸:“所以说,你一开始便不信在宥的话?”
多宝从容道:“信个三分也就够了。比方说,至少您确为截教之人,这点无可辩驳。”
少女唇边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话锋一转,却道:“既然如此,何不早点揭露,反留我到今日?”
多宝面色不改:“您与在宥道友之事,两位师伯与师尊应是比我清楚,多宝岂敢因自己的猜测,而扰乱长辈之谋算呢?”
玉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倏忽勾唇一笑:“可这不像是你。”
多宝闻言轻笑:“又如何不是我?”
他站住脚步,认认真真看来。
一袭月白流仙裙的少女亦是抬起眼眸望向他。她额间花钿熠熠,犹然不及那双璨若星海的眼眸。似是人间终不可及的遗梦,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终归有梦醒之日。
他道:“师姐既是截教中人,便值得我去信上一信。”
玉宸便笑:“只要是截教中人,多宝便愿意去信吗?”
多宝凝视着少女的容颜,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若是换了别人,多宝还是要多探究一番的。但是,这回来的人,是您。”
“哪里由得着我不信?”他掩面长叹一声,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似乎被调戏了一把的玉宸微挑眉梢,目光幽幽地盯着一本正经的多宝。她歪了歪头,决心给他挑点毛病:“还唤我师姐?”
“实不相瞒,若是师姐不怪,多宝是颇想唤您一声——小师妹的。”多宝半是遗憾半是真诚道。
玉宸:“..”
多宝瞧着那双灿烂耀眼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情绪,却分明没有怒意,唇边笑意不由愈深。他悄悄放下自己的三分心绪,轻笑一声,又道:“师姐可会怪我?”
“换个地方,你已经凉透了知道吗?”玉宸沉默了片刻,望着放飞自我的多宝,没好气道。
多宝从善如流:“好在我仍在此时此地,同师姐说此糊涂话。”
玉宸瞪他。
多宝忽有大笑出声的冲动。
他确实也是笑着的:“那么,不知多宝是否有幸得闻尊者名讳?”
玉宸盯着他看了许久,幽幽道:“世人尊我,上清玉宸。”
多宝含笑,从容俯首:“拜见道尊。”
作者有话说:
多宝的心思在我反复修改中略微复杂了一点嗯。
因为翻了翻前文,我确实是瞎几把埋了一些伏笔。
第一个版本觉得不至于此,第二个版本又觉寡淡三分,好了这是第三个版本了,希望我不会再改了。
第83章 此夜此歌如此酒 ◇
鹤引:纵然是至高至尊的神祇,又怎能满足凡俗众生对祂的一切祈望呢
掩映在一片曲水回廊中的摘星楼无声矗立着, 身后的广寒月不知何时,又挂上了中天。漫天的雪自窗棂外穿过,拍遍阑干, 又坠入星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