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蹙起眉,半蹲下来,颇为强硬地分开她的手。
鲜明的指甲痕迹停留在她白皙的掌心,沁染出几滴血珠。
“玉宸想起了什么?”他轻声问道,左手轻扣着她的手,倒先行为她上起药来。
而少女低垂着眉眼,神色冷淡,抗拒着回答。
太清轻笑一声,自然地抬起手,揉乱了她的长发。
对上玉宸颇为茫然的目光,他也丝毫不乱,只将原先准备的话,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说与她听:“我们师尊,即这个世界的鸿钧道祖,与玉宸所属位面的道祖已经定好,由他暂且收汝为徒,师徒之缘只限于此界。若玉宸修为尚未恢复,出于保护原则,暂且不对外公布你的身份。”
太清小心地上完药,确保痕迹很快就会消失后,又挑了挑眉:“但是三清之间,这原则并不生效,于情于理,你都要唤我们一声——”
玉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太清便又顿了顿,无奈地叹息一声,唇边含着隐隐的笑意,“所以,要喊我们师兄哦。”
少女微微眨了眨眼,眸底倒映着太清的身影。
太清倒也不急,只瞧了一眼糟心的袖子,打算起身后再私下处理一二。却又被少女轻轻拽住。
她指尖流动着微暖的光,细致地拂过伤口处,带来微凉的触感。而那狰狞的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少女静默了一瞬,依着长久以来的习惯,又补上了一个清洁术。
这回轮到太清怔忪了片刻,又低垂下眼眸,细细打量着玉宸。
他沉了沉声音,试探道:“玉宸可要去整理一下仪容,我们等会再细谈?”
玉宸微微颔首,良久之后,又对上太清的目光,自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她轻声回道:“麻烦……师兄了。”
*
待元始再度见到太清,便见长兄一脸深沉,仿佛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他瞧见了元始,也只微微颔首,仍紧锁着眉头。
元始微挑眉梢,冷声道:“出事了?”
太清轻叹一声:“没。”
元始想了想:“难不成你输了?”
太清摇摇头:“那倒不至于,玉宸修为尚未至全盛时期。”
元始蹙眉:“那兄长为何这幅模样?”
太清眼底流转着几分怅惘,静静地望着远处云雾翻涌,目光邈远几分,似穿透了亘古的时光,洞察着变化无端的命运。他长叹一声,仔细斟酌了语句,又流为平淡的一句:“妹妹……有点可爱啊。”
元始:……?
你完了,我跟你讲。
第49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 ◇
元始:上清一脉莫不是专出傻子?
【巫族族地】
待通天提出请求之后, 后土与句芒也便自然而然地应下了。三人便结伴出行,于此间闲游。
句芒所辖之地,自有林木葱郁, 草木繁盛, 庇佑此处生灵。所到屋舍,皆种满了各色的花朵, 盘曲在藤蔓之上, 绕着屋舍小径,悄悄地绽放。亦有众多的灵兽,自林间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行人。
时不时地, 窜出几只小鹿,携花而来,将之轻轻放在圣人手上。
通天垂眸瞧了它们几息, 又俯下身来,试探着揉了揉它们的头。小鹿呦呦地唤了两声,眸中溢出几分纯粹的喜悦来。
后土敛起衣裙,缓缓靠近小鹿,又自袖中捧出一些果子,耐心地喂着它们。
句芒含着笑意瞧着这一幕, 眸光温和清浅,袍裾又被一只小鹿轻轻咬住。他神色无奈几分, 半蹲下来, 笑容柔和地瞧了它几息,安抚地抚了抚它毛茸茸的头, 才等到这只淘气的鹿松开口, 放了他自由。
在场的三人, 没有一个自然亲和力是低的,由此带来的影响着实令人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直至走出这片郁郁的林原,踏出庇护此间的阵法之后,才少有灵兽自栖息之地窜出,缠着几位的路程。
通天回眸瞧了几眼,又被句芒笑着调侃一句:“圣人可是有喜欢的灵兽?若是它愿意跟您走,不妨带一两只去昆仑。”
后土在一旁配合道:“最好带一对去,也好彼此做个伴。”
通天挑眉看向两位,无奈摇头:“别了别了,若当真如此,我兄长们可就又要训我了。”
后土浅笑一声,又带着微微的诧异:“哦?太清与玉清两位圣人居然舍得训您吗?平常看这两位的样子,我还以为……”
通天微咳一声,连连摆手:“别说了,别说了。”
后土瞧了瞧红衣圣人难得窘迫的模样,掩唇一笑,又迅速转移了话题。
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踏出了遍地的繁华锦绣,向着前方等待着的红尘喧嚣,狼烟四起而去。
*
【昆仑】
云雾舒卷,天幕低垂而下,与星湖相接。夜色尚沉,绵长似永无止境。许是被接踵而至的异象所扰,连带着时序也紊乱些。
“也不知何时可以恢复正常。”
这个念头在玉宸心上泛起一点涟漪,又很快沉入心底。少女散开的深墨色长发拂过腰际,直垂至脚踝,仿若绸缎般柔滑,又隐约流转着一层熠熠的光辉。
她坐在水镜之前,任凭绯红的裙摆曳地,带着几分恍惚,望着镜中的自己。约莫是熟悉的面容,认真打量了一会儿,又隐隐陌生了起来。
梳理仪容向来不需圣人亲手施为,便是闲极无事,一个信手拈来的术法,所需时长,也不过是悠长岁月里最漫不经心的吐纳之间,连眨眼都不及的瞬息。
但楼外的人不曾催促,楼内的人也只于缄默中等待。
她在等待什么呢?
玉宸睫羽微颤,微小的情绪一寸寸漫上眼眸,像是落了一场雪。不知源头,不知去向,只自顾自地下着,似是要掩下那万千的星光,成全一片纯粹无垢的白雪世界。
她试着攥紧颤抖的手,思绪又绵延入一片鲜艳刺目的血色。发坠落地的声音清脆悦耳,又显得沉重几分。
飘飘渺渺的叹息入了少女的耳畔,她怔怔地抬眸,又见素衣青年低垂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浅淡的眸里流动着笑意,又染上几分无奈。
“阿宸怎么这么不小心?”他难得褪去几分疏离,霜雪道袍轻轻曳落垂地,纡尊降贵地替她拾起了发坠,又微挑起眉梢,望着她近乎要落泪的面庞。
于是那份冷寂又淡得几近于无,像是要将全数的仅有的温柔奉上。
“哥哥。”她茫然无措,任凭青年走上前来。
兄长的面容拢在记忆的帷幕之下,似模糊几分,又真切地仿佛触手可及。他的眼眸沉寂在一片荒雪之中,又倒映着她的身影,一个小小的她。
玉宸定了定神,又恍惚起来,像是有无言的苦涩蔓延开来。
青年静默地立于她身前,动作细致地为她别上了发坠,想了想尚觉不满意,便又重新为她梳起长发。待到最后,他半蹲于她身前,袖袍微挽,露出修长的手,又不厌其烦地执起笔,蘸了胭脂,轻轻点缀上她的额头。
“真好看。”他的声音愉悦几分。
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回答,他又侧过头,眸底似有冰消雪融,转而轻轻笑开。
隔着久远的岁月,玉宸眨了眨眼,水色潋滟:“如果阿宸不想学,哥哥会一直照顾我吗?”
她又等了片刻,听着幻象轻声回答:“永远都会。”
少女倏忽掩了眸,唇角耷拉下来,眼前之景连带着所有的情绪一起,尽皆埋入心底。
可是,阿宸最后还是学会了呀。
月色疏离,延长了此间的孤寂。掉落的发坠仍静静地躺在地上,似在等待她低头去拾。玉宸静静地坐着,低垂着眉眼,又轻轻动了动指尖。
本来,就不需要那么麻烦的。
身前的水镜晃了晃,映照出少女发间嫣红的一点,轻盈的蝶迤逦着薄翼,安逸地栖息在她墨发之间。
而它仿若功成身退,渐渐消散了。
玉宸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提起裙摆,便踏出了阁室。
她的脚步很轻,像踏足云端,不落微尘之中。唯有裙裾在交叠迤逦之中,窸窸窣窣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两位道尊在相视无言的境况中抽身而出,相继转过身,往身后看去。
玉宸披着微凉的月光,缓步走来。飞雪无声,只点缀着那抹极艳的绯红。岁月像是从未在她身边流过,将她的年华永远定格在含苞欲绽的那一刻,却丝毫未折损她的风华。
上清,玉宸。
两人的表情带上些许微妙,保持着缄默的姿态。
待她走至近前,四周倏忽静极了,云层轻轻遮掩住皎月,月影依次稀疏下来,只投落暗沉的一笔,像是不忍惊扰什么。
玉宸眼眸沉静,悄然收拢了万千星辉,她指尖轻按过掌心,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下,仍敛眸行了一礼。
太清神色微动,抬手似要拦下,又转了心念,回了她一礼。
元始薄唇微抿,目光静静地望了玉宸一会儿。他垂坠的道袍不动如山,带出几分淡漠与孤高来。像是沉默了太久,少女目光轻移,直直地对上他眼眸。
似一望无际的海,平静无波。
他静了一瞬,依照往日的习惯,还了玉宸一礼。
这便算是,一场颇为正式的见面了。
*
三人绕着湖畔漫步,只闻衣袂迤逦之声。明月倒又探出头来,徐徐照亮前路。但见飞雪与星光交织,从容地为此景添上了一分静谧。
太清琢磨了几许,方想开口打破这沉寂氛围。便听见玉宸轻轻的一句:“请问师兄,不知我师尊……祂还说了什么不曾?”
元始倏忽停了脚步,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少女。
玉宸眼帘微垂,掩下眸底波澜。在元始的角度看去,只见她纤细的睫羽微微颤动,不染纤尘。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少女又抬眸看向他,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眼眸沉了沉,探究地望向太清,却得到一个颇为无奈的眼神。
玉宸等了一会儿,说不清是否有失落之感,只微微一笑:“冒昧了。”那笑意却不及眼底,仿佛树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隐约抗拒着什么。
太清微叹一声,在老实交代和胡编乱造间纠结了一会,正打算长痛不如短痛,便听见元始冷然的声音半道截入。
“其一,稳定心神。”
玉清道尊垂着眼眸,声调不见起伏地说道:“虽不知玉宸之前遭遇何事,以至于陷入梦魇之中。依道祖之言,愿玉宸早日认清本心,复归正道,不至于倾覆于半途之中。”
玉宸微怔,下意识转过头,仰起脸专注地看着他,瞧着分外乖巧。
太清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扫了两人一眼,好整以暇地听着元始现场训话。
元始神色不改,继续道:“其二,珍重已身。”
玉宸眨了眨眼,好奇地望着元始。
元始:“暂定之约,并非永久。无论未来如何,必有归去之时。”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丝毫不乱地往下讲:“玉宸流落此世,或为权宜之计,将来终会回去,不必在此事上纠结。但在那之前,尚且可听一听师兄的话——”
元始瞥了玉宸一眼,见少女正专注地望着自己,便自然地讲了下去:“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玉宸瞧了瞧元始,想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她眼眸间闪烁着星辰粲然的光,看着颇为舒心。
“至于这第三点……”,元始沉吟了一会儿,神色又肃穆了几分。他眼眸淡淡,上下打量了玉宸几下,又微微蹙起了眉,似是面对什么难题一般。惹得少女也茫然起来,困惑地等着他的话。
太清微挑眉梢,又换了个姿势。
元始拢在袖中的手略掐了下时间,估摸差不多了,方开口接道:“其三,笑口常开。”
太清:“咳咳。”
对上仲弟冷漠的视线后,长兄以袖掩面,微叹一声:“不好意思,方才想事情出了神。”
太清神色郑重,转而面向一脸迷惘的玉宸,一本正经道:“阿宸啊,道祖先前一直忧心你的身心健康,怕你忧思过度,惟愿你常常开颜,处世乐观。故言,愿汝多笑。”
他说着,又轻笑一声:“凡事没有笑一笑不能解决的。”
元始依旧板着脸,闻言微微点头,似是在佐证太清的话。他目光清冷,映着昆仑散落的飞雪,自始至终不改沉静。
是不一样的。
另一个世界的太清与玉清道尊,和她的兄长们,是不一样的。
玉宸清晰地想着,但她眨了眨眼,望着两位道尊,像是倏忽失却了言语,不知如何作答。她忽然垂落了眼眸,指尖捻上一寸衣角,绚烂的绯红又充盈了她的视线。
一如,这世间烂漫善意。
太清仍半掩着面容,目光戏谑地望了元始一眼,随后传音一句:“仲弟啊,我好像明白在宥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习惯是哪里来的了,看样子我们这两个位面的渊源,还深得很呢。”
元始冷淡地瞧了瞧太清,隐隐带上几分威胁之色。
两人之间似有暗潮汹涌,又在玉宸的目光望来时,迅速平复下来,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
少女眸光璨璨,仿若飞雪散漫开来,消融于暖阳之下。
忧思尚且未解,前路仍显迷惘。但她微仰起脸,又尝试着再次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我没有问题啦,谢谢师兄们。”
太清莞尔一笑,自然地放下袖子:“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彼此聊聊熟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