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替你传承炼器之道,还不好吗?你呀,有时候还是思虑过重。”太清叹了一口气,转而一本正经道,“所以,为什么是画船?”
元始又郁闷几分,脸色微沉:“说是为了感谢玉宸师姐搭救之恩。我倒觉得,他是被在宥刺激了一下,发愤图强,力图证明自己毫不逊色于人。不过他现在炼器之术还未圆满,只好先造些小物件。喏,大概像这样的。”
他自袖中取出一串珠链,以一种颇为嫌弃的口吻介绍道:“初步效果,据说是能在昆仑境内随意联系。我试验了一下,效果不甚如意,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距离近些还好,若是远了,联系非常不稳定。上面的阵法也有些不妥,我瞧着……”
“元始?”太清略带无奈地喊停了他的话,又在他微露不解的目光望来时,轻声道,“通天出去了。”
元始顿时沉默。
周围气氛似冷凝了一瞬,伴着殿外倏忽霹雳作响的雪粒敲打之声,隐隐约约撼动着窗棂。太清侧首看去,便见雪雾笼罩在上方,薄薄的一层霜白,透着从未消磨而去的冷意。
元始的声音又转回之间的淡漠,仿佛无事发生过的模样:“兄长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拦他。”
太清:“你倒是拦过,又拦下了几次?”
元始的目光淡上几分,冷声道:“若是当真想阻止他出去,岂会拦不下人。”
窗棂外,大雪渐渐弥漫过视野。
又见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飞鸟,迎着风雪掠过山野。
元始循着太清的目光望去,手指微微一动,攥上袖袍的一角。转念间,又松了手,他便顺势理了下衣袍。
太清回头看他。
元始仍是气度高华、衣冠整肃的模样。不苟言笑的唇紧抿着,眼眸极淡,眉间萦绕着不绝的冷意,像极了昆仑旷古不朽的冰雪。
他静静地瞧了一会儿,曼声问他:“难不成,你还想藏他一辈子?”
元始半阖了眼,掩下几许沉涩:“有何不可。”
太清笑了。
道尊极为淡漠的一瞥,透过他仲弟的面容,投向更为邈远的地方。连声音也缥缈几分,似叹,似嘲。
“但是浮黎没能拦下玉宸,那元始,能阻止通天吗?”
元始动了动,姿态气仪更为冷冽几分。淡淡的阴影掠过他眸间,他定神望着兄长,张了张口,又莫名迟疑了一瞬。
太清像是为了宽慰他,神色缓上些许,“放心,这一次他只是去接玉宸,会回来的。”
离别的时刻,至少现在,还远未到来呢。
*
天庭九阙之上,浮云绕城。
白玉长阶回环曲折,至深处又没入云雾之中。
两人经行之地,往来之人纷纷低头行礼。走出长长的一段路后,隐约又能感受到背后若有若无的视线,往往轻轻一掠,便沉寂了。
太一领前半步,灿金色衣袍垂地,流动着曜日熠熠的光辉。
停顿了半晌,他终是略带诧异地问道:“怎么来的那么急?”
通天阖眸叹气,却道一声:“慢了。”
太一侧过头看他。
好友仍着一身惯常的红衣,颜色沉肃几分,巍峨若群山耸立,浩渺如沧海渊谷,连带神色也沉静些许,像是有什么情绪在冰面下浮沉。
太一琢磨了一会儿,没话找话似的,随口扯了几句:“那真是你徒弟?什么时候收入门的,也不见你之前提过。”
通天沉默了一瞬:“算是吧。”
太一下意识等了几秒,后知后觉般,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想解释的意思。他颇为疑惑地看去,又等了几秒钟的功夫,才收到一个比他还疑惑的表情。
太一:“……”
太一选择在屏幕中打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继而道:“通天,你傻了吗通天?说句话啊通天?”
好友高贵冷艳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有病?
太一莫名觉得心梗了梗,冷漠地收回了视线。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摸摸地朝天上看了一眼。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他的挚友,却活像中了邪。
索性,这难以言喻的沉默并未长久。
通天压着眉间担忧,随太一走着。绕过一簇牡丹时,他倏忽蹙了眉,衣袖半掩着鼻梁,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太一刷的一下看向他,转折幅度略大,倒惹得通天怔了一怔。
太一尴尬了一瞬,想了想试图解释,便见挚友犹疑了一会儿,抬眸看向他,眼底又略微流露出几分茫然来。
红衣美人凝眸蹙眉,眼眸里倒映的满是你的身影,几乎要让人错失的万般衷情,仿佛沉溺于深海之中。
……若是三界那群爱慕他的修者见了,怕是要当场哭喊着双修的模样。太一冷静地摸了摸鼻子,又想,还好只有我在。
放心吧,挚友!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却见美人轻蹙眉睫,朱唇微启:“你,可是在心底骂我?”
太一:“……”
太一:“……?”
对不起,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上清通天我们友尽!
也许是太一的表情太过悲愤,通天定了定神,勉强收回了一路散漫的思绪:“玉宸她,来自另一个洪荒位面,现在姑且算是我门下。之前昆仑出了些事,久待她不归,我心下着慌。忽闻太一你致信来讯,又道其昏迷不醒——”
通天:“倒教我这个做老师的,整颗心算是七零八落了。”
太一的恼怒也不过一瞬即逝,他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随手将重点信息埋后:“通天你不早说,我们还能走得更快些。不过现在也不迟。”
他眺望了一下前方,估量片刻:“也快到了,走吧。”
通天微微展颜,便随着他加快了速度。
直至娲皇宫前,他们方才慢了脚步。
太一先行一步,却见门扉大开。他停顿了一瞬,试探着唤了一声「圣人」。
寂寂的海棠花树无声矗立着,散落了一地绯红。树影摇晃着,像是要把这人间极致的孤寂诠释得更为绵长悠远。
通天走得很慢,边走边抬起头,伸手去接海棠花瓣。那绯色的花朵,也似格外偏爱他一些,轻柔地拂过他微微散乱的发丝,做了旧年里的一场故梦,安谧从容地落在他肩头,坠入他掌心。
太一回过头时,正好看见这幕,又微微晃了晃神:“通天?”
“她不在这里了,女娲师妹..约莫也不在了。”通天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在某处停了下来,又像是循着什么痕迹,仰头望去,伸手接下了一朵最为明灿的海棠花。
通天神色平静自如,阖上眼眸感受了一番,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她们去了天河尽头。”
太一愣了一瞬,赶忙跟上:“喂喂,通天你又没有掐算,你这是在纯凭直觉瞎走吗?”
却见他回眸轻笑,眉宇飞扬几分:“不,这是本源相吸定律。”
太一:……这还不如凭直觉呢?哪来的本源啊?!
他几乎压抑不住自己吐槽的欲望,又只好跟着通天瞎走。
太一:算了,谁让他是本座唯一愿意认下的挚友呢。
莫名的,太一明亮的金眸又柔和几分,一如那永远辉煌,永生不灭的太阳星。
也许是因为认定了方位,通天的速度极快,几个转瞬,便已至天庭边界。浩瀚无垠的星海蔓延至眼前,无尽的星辉自他眼前升起。只一眼,便有数以万千计的星辰跃入眼帘。
而他所求的,便是其中最为璨然的一颗。
那么,她在哪里呢?
道尊微微迟疑了一瞬,像是突兀地失却了方向,又在迷惘中抬起了头。
玉宸倚靠着屋檐,眼底璨若星海。她仿佛等了很久,身边东倒西歪地横着几个酒壶,连带她的眼眸,也眷染上几分薄薄的水雾。
但那星海真真切切地盛入她眼中,正如通天的身影一般。
等得太久,哪怕真的等到了来人,也显得虚幻几分。
玉宸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看着他走上前来,却没有半分动作。
一步,两步,三步……
时间好像变长了,长到似乎通天永远不会走到她眼前;
时间仿佛变短了,短到似乎她伸出手,他们便永远不会分开。
为什么会有这样奇奇怪怪的想法呢?
玉宸蹙了眉,眼底满是茫然。
却又见通天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他停顿了一瞬,又认真地伸出手,以指腹轻轻描画过她的眉。
而玉宸仰起头看他,想不明白缘由,仍不免蹙着眉头。
通天也似无措了起来。他怔怔地望着玉宸,终是低下头,从心所欲地,吻上她眉心一点。
微凉,微甜。
——我来找你,自西极昆仑,至东海天庭。
——跨越过整个洪荒大陆,我来找你,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鸽王语录一:只要咕咕还没睡,第二天就没到,所以咕咕还是日更了。
鸽王语录二:咕咕也许会迟到,但咕咕永远不会缺席。
第41章 唯有思君治不得 ◇
太一:圣人可愿做妖族的退路?
星云缄默, 银河低垂。
时光仿佛定格在此刻,细密地透不进一丝悄然的微风。
最后的一寸空间也缩小到几近于无,悠长缱绻的吐纳声清晰可闻, 连带着心脏在胸腔中不甘沉寂地跳动, 都向他传递着隐约的颤栗感。是从未有过的,陌生而殊异的情绪。
通天微怔, 又无端地升起一分恍惚, 犹如置身梦境之中。
这绯红色的梦,大片大片地盈满视野的每一处,紧接着,又蔓延入心海, 不容抗拒地填补着其间长久的空白。
眉间凉意一触即分,玉宸却倏地睁大了眼眸,眉睫眷绕上几分不可思议, 又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心跳漏去的一拍。
她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近乎困惑地唤了他一声:“通天?”
像是意外之喜。
通天怔然了一瞬,还未等喜悦盈满心头。又见玉宸扶着额,耳畔的琉璃耳坠颇为剧烈地摇动着,折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红芒。她额上红莲再度若隐若现, 瞧着分外神秘。
少女整个人跟着晃了晃,又不受控制地栽入他怀中。
“唔——”, 玉宸本能地挣扎了一瞬, 意识在迷离与清醒间徘徊,又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时, 彻底放松下来。在陷入昏睡前, 她秉着最后一丝意识, 拽住了通天的衣袍,又拉过他的手,指向不远处的一角。
道尊微微低头,触及她温软绵长的呼吸,朱唇开合之间,伴着含糊几分的语句:“风希,唔,她醉了。”
通天神色莫名,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低眸看她:“阿宸也醉了吗?”
玉宸又晃了晃神,努力睁大眼睛:“玉宸,玉宸还好啊。”她试图证明自己没醉,想要直起身来,一个失神,又被通天手疾眼快地接下,颇为无奈地拥入怀中。
他自然地抚过少女柔软的长发,低低地叹了一声:“算了。”
少女懵懵懂懂,习惯性地蹭了蹭他的衣袍,带着些说不清的依赖,又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句:“通天……”
“嗯,我在。”通天俯下身子,指尖轻柔地拂过她眉睫,看着她在无意识之中流露出的信赖,绮丽的眉眼舒展开来,不染凡尘杂念,如同落入传说中的无忧界,嘴角亦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一笑忘忧,一笑断愁。
像是有什么桎梏微微松动,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长久地凝望着少女,又倏忽阖了眸。
清泠长剑瞬息出鞘,浸透着昆仑醴泉澄澈至清的寒气,其上灵气萦绕不止,隐约掀起声浪来。巍峨群星闪烁着,无端黯然了一瞬。
圣人的威压铺天盖地,东海上下倏忽寂然一片。浪平风止,草木倾颓,白云飞鸟低落于天涯,瑟瑟地蜷缩着。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再起。
烟汀丝雨朦胧地落下,惊动海面微澜;空山凝翠,白露为霜,又摇动了一池的荷香。雁过两三行,伴着此间云卷云舒。微风携着星星烁烁的灵气结晶,落往四面八方,泽被大地。
*
洪荒上下,平地起惊雷。
昆仑宫阙之内,元始与太清的僵持之势陡然松了,两人若有所感,一齐朝东海的方向望去。
无独有偶,西方二圣探究的目光,亦掠过广袤海域,投至威压横生之地。
接引淡淡的目光穿透云涌雾腾,目光久久停留在天庭九阙之上,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
“东方的太阳,今日似乎格外耀眼。”
天河尽头,璀璨的星辰一颗连着一颗,倏忽亮起,隐约连成一个阵法的形态,又泛起磅礴的意志之海,将众人投射而来的目光挡在外面。
阵法明明灭灭,炫彩流光,又为此界挡下了绝大多数的威压。
*
身处天庭,感触又更深一分。
修为低微的侍从们瑟瑟发抖,无声颤栗着;妖族将领略一垂首,勉强维持着体面。至于这九阙之上,实际的掌权者们,又凛着神色,望向天河尽头。
煌煌的殿宇中,帝俊沉肃着脸,忽而开口问道:“上清圣人何时来访?”
四座悄然无声,又面面相觑,彼此探究着。
伏羲一袭白衣,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思虑一二,便将之前的事情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又道:“东皇应是陪同在通天道友身旁,有他在,不至于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