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歪头看他,面上流露出盈盈的笑意:“嗯?”
在阿游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通天轻咳一声, 理直气壮地隔开了两人,将小姑娘拢回到自己身旁。衣袂相连, 耳鬓厮磨, 恍若天与云与山与水浑然一体的纯粹之景,无形中分不出彼此。
她露在外边的脸颊隐约红了起来, 试探着退后了一小步, 微微仰首, 偏又对上通天莫名委屈的目光。
小小声的,她抱怨一句:“阿游还在呢。”
“没事,她已经习惯了。”通天眼眸微弯,悄悄眨了眨眼。
玉宸扯着通天的衣袖,下意识转头朝阿游看去,却见银发的少女一脸恍然的表情,十分熟练地拿起袖子,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放心好了,我不会偷看的。”阿游信誓旦旦。
可恶,好像更羞耻了啊。
玉宸捂着脸,大脑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的瞬息,她已然咬牙切齿地踩了一脚通天。
青年很是配合地嗷了一声,尽管那掩不住的笑意早就彻底出卖了他。
终究,只有玉宸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短暂的耽搁之后,他们重新踏上了行程。
没过多久,天色愈发昏沉。幻境里的雨来得毫无征兆,又迅猛至极。伴着突兀至极,骤然炸响的雷声。
通天眉头轻轻一皱,隐约觉出几分不对。他回头看了一眼玉宸,发现少女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四周的行人几乎已经绝迹,人们纷纷躲进自己的家中。透过屋檐窗台,丝丝缕缕潮湿的雨缓缓渗透而入,灰白的墙面渐渐缠上几分晦暗的色调。
百姓们担忧地望着外界的雨,妇人轻轻叹气,恨铁不成钢地骂着自己的丈夫,犹豫了片刻,又冒着风雨出来,把自家衣物都抢回家去。
玉宸的云履早就已经湿透了,微垂的衣袂上沾染了数不清的潮湿雨水,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面上,愈发狼狈几分。
通天想也不想地蹲下身来,就想背着她走。
少女紧紧拉着他的衣袖,抬起头茫然地唤了一声:“通天。”
青年以宽厚的肩膀托起她,回头看她时,又扬起一个肆意的笑:“抓紧了啊。”
玉宸:“?!”
她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颈,低眸望去,瞧见通天骤然提速奔跑。阿游愣了一愣,也丢开伞,运起法力跟着他们跑起来。
肆虐的雨水被抛在了他们身后,疯狂的雷声也追不上他们分毫。玉宸低头的瞬息,只看到他微垂的眉眼,与自始至终专注如一的神情。
偶一个瞬息,他轻轻掀起眼眸,朝她看来。长睫上好像也沾染了一二水汽,不复先前的气淡云轻。只是勾唇轻笑的模样,意气飞扬,含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玉宸忽而闭上了眼,睫毛剧烈地颤动。
她不敢再看。
她心动至斯,如何再敢去看?
又过了许久,暴雨渐渐停了下来。通天又跑了一会儿,才慢慢慢下脚步,只是仍然没有把他家小姑娘放下来。
阿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苦恼地摸了摸自己被雨水沾湿的银色长发,又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幕,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里没有愁苦,没有难过,和玉宸遇见她的第一天一样,永远怀着最纯粹的快乐。
玉宸侧首瞧了她一眼,莫名地弯了弯眼眸,她垂下首来,轻轻扯了扯通天的衣袖。后者侧首瞧她,微微不解:“嗯?”
“可以放我下来了吧。”她抬起手,轻轻戳了戳通天的脸,陷下去小小的一块,“难不成,你还要这样背我一辈子吗?”
“虽然但是..”通天居然还真的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朝她笑,“倒也不是不行啊。”
“通天天!”玉宸气恼道。
通天挑眉,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怎么了吗,玉宸宸?”
“你这样,也是要对我负责的!”小姑娘不安分地动了动,低头凝视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眸。
通天顿了一顿,笑意扬起,神情忽而愉悦起来:“那就负责好了。”
他轻声低语:“又不是负责不起。”
玉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句话,半晌之后,她倚靠在青年厚实的背上,相当不争气,十分不争气,总之就是非常非常不争气地,红了脸。
有些圣人,表面看上去肆意张扬,一剑一个小朋友;
讲起甜话来,怎么也一套一套的,专门哄人呀。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通天到底还是把玉宸放了下来。遇到一个小镇之后,又专门买了一辆马车,趁着无人招了一个黄巾力士驾车而行。
趁此机会,阿游又大肆买了一堆书,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既传道,亦修行。
*
追随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恨着他们的人也愈来愈多。
在陈国、蔡国的边界上,他们与人族的学生们一道被困在那里,足足七日,弹尽粮绝。
阿游在一群饿得两眼昏花,仍然不忘捧着竹简的人群中走过,看见他们珍惜地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喃喃感慨:“要是书可以吃,该有多好?”
怕不是又疯了一个。
阿游纠结地想着,默默地塞了两根刚刚找到的野菜给他。
他左顾右看,犹豫了几秒,小小地咬了一口,又把其余的部分分给旁人:“我还能坚持,我一定行。”
不,我觉得你不能。阿游沉沉地叹息了一声,爬上马车去找玉宸他们想办法。
晚上要好好睡觉节省体力,所以直到日至正中,他们才睁开眼,聚集在圣人身旁,听着他们讲道。
在正儿八经的道德文章之中,通天一脸正色地把辟谷之法塞了进去,虽然不至于让他们当场断绝饮食之欲,却也缓解了几分饥肠辘辘的状况。
于是乎,阿游再度经过那位学生身旁时,便见他以一副无比虔诚的姿态捧着竹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原来书真的能吃!”
阿游:“..”
完了他真的疯了!
阿游惊慌失措地去找玉宸。
玉宸轻咳一声,无奈地瞧了一眼通天。后者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看了回来。
通天能怎么办呢,通天他好无辜的。
再往后一天的讲道里,玉宸遥遥指着远处的天穹,对着满身疲累,茫然不知前路,以至于越发动摇,越发质疑自身的学生们,平静地开口道:
“我们的大道还未能实现,上天赋予我们的使命还未能传承下去。倘若这天地有知,万物有灵,我们便绝不会无声无息地消逝在这无名之地。”
通天负手于后,站在人群的最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他唇角微微上扬,不知在想些什么,又笑得愈发灿烂,愈发得,无所畏惧。
渐渐地,有各种各样,可可爱爱的生灵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它们通过脚下的大地得知了这个讯息,不远万里带来了圣人与他们的弟子们此时此刻最需要的食物,也将他们所处的困境传递了出去。
老子静默无言,同天尊一道,望着昆仑山前漫天的飞雪。
后者如同神像一般,无声无息地伫立在那里,任凭风雪加身,孤寂围绕。又在某一个瞬息,轻轻动了动眉睫,振落了上面细细碎碎的雪沫。
“云中子。”天尊开口唤了一声。
云中子:“弟子在。”
天尊:“你和白鹤童子,一道去吧。”
云中子:“是。”
于是乎,有一缥缈仙人乘着白鹤,自昆仑而来,在陈国边界数座城池的天空上转了数圈,又缓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白鹤鸣泣,仙人肃穆;长歌不绝,悲声愈显。惊动了无数前来围观的人们。如此几次,循环数日,终于传到了陈国国君的耳中。
次日,国君面色阴晴不定,问着下首之人:“仙人因何至此,又何故徘徊不去?”
无人回答。
他又问,声音中渐渐涌上几分恐惧之情:“是何人在陈国边界停留?”
一大臣出列,整理衣冠,五体投地,却非向国君拜下,而是面向陈国边界,朗声答道:
“回大王,是有圣人欲往蔡国传道,为您所拦,久困于此。故有仙人来此,白鹤哀鸣,皆为圣人而哭!”
当日,围困之局解除。
作者有话说:
短暂地失去写文动力之后在剑3挂艺人。
每隔半个小时看一眼,收到了好多花花啊——
满足_(:зゝ∠)_
第157章 女娲炼石补天处 ◇
女娲:愿不周山永存洪荒,受不周庇护之人,亦可得偿所愿。
自洪荒诞生之初, 不周山便伫立在那里,缄默无声、肃穆庄严,于皑皑的风雪之中坚守着盘古最后的意愿:天地清浊两分, 一半上升一半下沉, 永无重合之日。
三清周游洪荒时最先来过这里,衣上绣着的青莲与清气相融, 恍惚见得他们的福泽绵长, 与天地共存至最末。
巫族祭祀之时,亦往往面向不周虔诚下拜,以代代相承的姿态,铭记着这位古神。
鹤引随着女娲一步步攀上这座高不见顶的山峰时, 越走越不自觉地垂下首,注视着脚下为众人跋涉开辟出来的道路。
直至今时今日,不周仍然庇护着前来此处的生灵们。
只因祂是至高之山, 是盘古的脊梁,是支撑着这广袤天地的唯一的天柱。相传于最高处往上探出手去,便可触及那九重天阙,脱凡身,成仙神。
太清和元始等在前头,低首看着女娲神情恬静地走来, 长裙迤逦,发间簪花, 除此之外再无矫饰。
自从斩出恶尸皇天之后, 她一身气仪风华愈加缥缈入圣,以平淡亲和的目光注视着来到此处的各族生灵, 一视同仁地对待着他们, 再无半分私心可言。
以至于那些听闻自家大人抱怨一二后, 愤愤不满想来搞事的妖族小崽子们,在圣人洞彻一切的目光中,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傻乎乎地走回了自家地盘,心情平和安宁,陷入了无欲无求jpg的状态之中。
太一远远地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唯有神情愈发复杂,回头帝俊问起时,只道一句:“圣人大道已成。”
帝俊沉默片刻,轻轻一叹:“果然还是妖族拖累了她吗?”
早就应当想到的,作为未来的神话传说中创造人族的至高神,祂自然应是无情无欲的模样。
无情者,方可爱众生;无欲者,方能坚不可摧,不为外物动摇。
因而,当她选择上造化大道时,天道眼中的怜悯清晰可见。却终究没有说些什么,只偷偷化出一阵风,将一颗小小的糖果放在三头身的小姑娘手中。又随手一划,定下了她与伏羲的天命姻缘。
此道至苦,惟愿得一人相伴,如此而已。
女娲微微抬眸,目光淡淡地看向太清元始,两人轻轻俯身垂首,手指轻点额间,对她所择之道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尔后,他们共同面向不周,以圣人之力,造出了一道围绕着整条不周山脉的屏障。上及天穹寰宇,下至碧落黄泉。
只愿不周山能够永存于洪荒,不老不朽,不生不灭。受不周庇护之人,亦可得偿所愿,走向更好的未来。
*
巫妖量劫被圣人们压制了太久,以鲜血与死亡为诱导,轻而易举地便在这个世界上重新燃烧了起来。
倘若以一首歌来唱:“一次争执起了一场斗争,一场斗争掀起了一顿群斗,一顿群斗唤醒了一份仇恨,一份仇恨掀起了一场战争,一场战争毁掉了一个种族。”
最先动手之人姓名已经不可考证,而当他的头颅高高扬起落在地上之后,却只见得短短的几不可闻的死寂。
他们面面相觑,他们手上染血,他们退无可退。
“然后,战争就开始了。”后土推倒了桌上的一个棋子,看着它倒下之后接连不断地倒下了无数的棋子。
这些棋子彼此依偎,姿态亲密,倒下之时又含着无尽的怨恨与茫然。
洪荒的大地上,渐渐覆盖了一层又一层,不断被滂沱大雨洗刷着的鲜血。天地间难消的仇怨恨意形成了厚重的、乌云似的灰雾。它们一点一点逼近着琼宇,望着上方那湛蓝无暇的天穹。
帝俊接连不断地下令、调兵,兵呈不周山前。
后土静默无言,看着她的兄长们再度站在了阵前。
句芒匆匆赶来见她时,模样颇显狼狈,又直起身来,略带犹豫地执了一个礼节:“后土..圣人。”
她微微合眼,说不清此刻的感受,竟也有了几分恨意一般,问他:“木之祖巫,今日来此何事?”
句芒顿了一顿,缓和了眉眼:“后土。”
他妹妹瞧了瞧他,轻轻叹道:“哥哥,我不会放弃的。”
句芒眼眸微沉,定定地看向她:“可如今之局,当如何是好?”
后土平静道:“他们要打,那便打。”
句芒望着她,微微吐出一口气,胸腔中隐约回荡一声闷响:“在两个种族的战争面前,你能保持住清醒吗?后土。就算你可以,那么多人,也能如你一样清醒吗?”
后土缓步而来,遥遥往不周瞧去:“没有退路的人才会拼命。妖族没到这个地步,我们也没有。”
“你的意思是..”句芒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被后土打断。
她回身看向句芒,轻轻一笑,忽而生出三分的淡漠:“句芒,你看,那边是死亡,这边是新生。巫妖的黄昏中分出了两条道路,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