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量劫不可不起,因果不可不清。大道将规则与惩戒之权交予天道,天道必然要顺着大道之意,顺着洪荒的命数行事。在无量量劫到来之前,洪荒不可亡;而无量量劫到来之日,洪荒必须亡。”
“直至今日,原先的命轨为人篡改,一线生机已然出现。”
一气不急不缓,将此间天地最大的秘密徐徐道来,念至一线生机之时,忽而抬眼看向玄珏。
玄珏恭敬地垂着首,广袖如云般轻柔,丝毫不差、整齐划一地拂在两膝之上。
“元始先前问我,他的弟弟妹妹去了哪里?如今是时候了,我代天道回答他。他们在证道一线生机,凭此超脱大道之外,扭转洪荒的命数。”
一气微微垂眸,目光深远而淡漠:“你可以去告诉他了。”
玄珏微微抬眸,望了望一气,又与太清交换了下目光,果断阖上眼眸,沟通起元始。
不一会儿,他又睁开眼,微微俯下身躯,向道祖行礼:“本尊转告于您:谢谢。”
女娲指尖拈着一朵花,目光微微垂落,近乎怜悯又痛恨地看着花上仅余的两片花瓣。
她微凉的眸光轻轻流转,透着亘古的时光望去,无声无息地与一气对视。圣人倏忽一笑,将整朵花攥在手心,倏地捏紧。
一气低首瞧去,她手掌上沾染了如血般妖异的汁液,一点点顺着垂下的掌心蜿蜒。
后土腾得站起,似想说些什么,唇齿启合之下,又仅余沉默。
“龙汉初劫之后,便是巫妖量劫。两族在这几个元会中积攒下的因果,已经到了不得不清除的时候。”一气并不避讳。
后土得以顺利出声:“敢问师尊,那我巫族,可还有生机?”
一气平静地看着她们两位:“巫妖两族的出路,从一开始便在你们二位身上。”
女娲眉眼不动,轻轻开口:“风希与妖族并无瓜葛。”
一气摇头:“风希自然是人族的风希,但妖族尚有皇天。”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娲:“女娲造人,伏羲八卦;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圣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怔怔地看着一气:“师尊此言——”
“当真。”道祖太息一声,“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一气:“只是,你们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为你们二族留下这份生机。上天有好生之德,然,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准提试探着举起了手。
一气老师无奈地摇头,把他点起来提问。
准提深吸一口气,声音中竟有三分艰涩:“师尊,我兄长他..”
一气沉默。
鸿钧闻言抬首,轻轻起身,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他,不知这位尊者打算做些什么。
鸿钧上前几步,仍是站在高台之上,垂眸俯视着下首的众人。紫衣尊贵,风华无双。
他淡淡地望向准提,只道一声:“准提,那金乌九子,可是真的死了。”
准提下意识便想开口,又被迫止住。
因为鸿钧又接了一句:“东海连绵千里,遍地焦土。你瞧见过吗?”
“没瞧见?真好。”
准提干涩的眼中,隐约浮现了些什么,又渐渐沉下。给予世间万物的悲悯与己身之悲欢同时交织在一处,竟分不清来处,又怎论归途。
他再度开口时,已经彻底俯下了身:“师尊,不知我们兄弟二人的孽果,当如何去消呢?”
一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会知道的。”
“在此之前,先好好想想,你们的道到底是什么吧。”
*
太清已经思考了很久。
从一气抛出无解的量劫之说与因果之论后,他便一直在想。
倘若龙汉三族与巫妖两族皆是为了还他们争霸洪荒的因果,那封神,又是在还些什么呢?
一气走至他面前时,他仍然沉浸在思索之中,长眉微敛,唇边笑意不显。纵然是含情之目,也显得冰冷几分。周身气仪愈冷,竟与元始颇类。
又或者说,三清能够在洪荒中成为兄弟/兄妹,总有些许地方能让人瞧出相似之处。哪怕这所谓的同源共生,与血脉亲缘无碍。
一气:“太清。”
圣人抬眸,面上冰冷一片:“师尊可是要解我之惑?”
一气只道:“你也想替上清发问吗?”
太清便侧过身,望了望那空着的两个蒲团:“太清居长,上清居幼,自当护其一二,唯恐外人伤之。旁人以言语催逼,太清还之以言语;旁人以刀剑相击,太清亦以刀剑还之……”
圣人起身朗笑:“未曾料到,上清竟能为其道所伤!太清不可折一线生机,此为上清所求。那么,太清当斩这天地,叩问其居心为何!”
他的重音压在「生机」二字上,不见生机,倒见出十足的杀意来。
杀气压阵,愤然拔剑,杀一人为罪,屠百万为雄。这般,又似上清了。
既然是上清……
“他们的道本没有错。”一气出乎意料地承认道,“截天命,取生机,盗取火种予万物众生。”
太清敏锐地捕捉到一字:“盗?”
一气平静道:“圣人,天下之大盗也。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长兄面容含怒:“是天认为他们是「盗」吗?”
一气:“洪荒之修者,尽皆为「盗」,小盗尔耳,大盗难容。”
太清:“师尊敢以人言答否?”
一气轻叹:“太清,不是这片天地容不下他们,而是洪荒容不了这么多的修士。”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我们脚下之地,便持续不断地消耗着灵气。初时不显,只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今朝见之,众人成道愈难,证道愈险。”
“要这天下万中无一的修士活,还是让这余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活?太清,这就是天道的选择。”
一气缓声道:“杀一人,活万人。”
太清面上浮现的怒意平息了,佯装出来的冷然也渐渐消融。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太清又像是太清了。
他唇边含笑,波澜不惊:“所以,封神量劫之中,我弟弟和妹妹要还的,是这天地万物的灵气。”
“因为洪荒做不到供养这么多人,便宁可他们在愚昧中如牛羊般温顺地死去。”
一气低首看他,四周冷冽无声,只余下了长长久久的沉默。
太清垂眸不言,忽而拱手一礼:“师尊,他们证一线生机的把握有多大?”
一气:“天道相护,众生祈愿。”
太清沉默了片刻,挑眉道:“没了。”
一气平淡道:“没了。”
太清:“剩下的靠他们自由发挥?没人教他们怎么证道?”
一气瘫着一张脸:“三分靠天分,七分靠努力,剩下九十分,听天由命。”
一气:“悟的出来,就活着。悟不出来……我们就一起等死。”
鸿钧平静地接了一句:“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这样告知诸位,洪荒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鸿钧:“贫道自太始洪荒一界而来,本界之魔道,于千年前将大部分力量投入此界,并图谋许久,吞噬了另一位魔道。而此刻恰逢巫妖量劫,天道衰弱,洪荒动荡。”
女娲等人微微抬首,神色凛然。
“道魔相争,天道势弱,魔道极盛。倘若天道一朝倾覆,洪荒必面临毁灭之局。”
太清整了整衣袂上的褶皱,肃容以待:“师尊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一气往归墟方向看了看:“争取时间。”
“我们要尽可能多的时间,等待上清证道;要最大限度减弱巫妖量劫的影响,让更多的生灵得以活下去。当然,这也是你们想做的。”
他看了一眼后土和女娲。
“然后便是洪水。恶雨不绝,地不堪覆。在洪水将一切淹没之前,努力救下更多生灵。”
一气:“最后,若是还有可能,你们可以短暂地装一下对天道的爱。平时爱骂就骂,现在,在祂短暂选择好好做人的时间里,你们也短暂地爱祂一下好了。”
作者有话说:
太初/太始:所以就真的短暂地爱了我们一下下吗?
一气:不然呢?
第153章 又摘桃花换酒钱 ◇
通天:名,命也。自己取名,自己掌握命运。
这天, 天道不知道他亲爱的代言人说出了什么鬼话。
也不知道祂的小可爱们打算短暂地爱祂一下,谈一场「你觉得你是个什么东西,还真以为我喜欢你」这样火葬场式的恋爱。
虽然扬的大概也许, 仍然是某位天道的骨灰。
这天, 妖族有神名皇天,后土重归巫族。
她们仍然没有放弃最后和平的可能, 却也平静地注视着众人或贪婪或兴奋的脸, 在一味的堵截之中,悄悄松开了一道口子,只等有心之人浮出水面。
天庭的盛宴摆了九天九夜,煌煌光明映照着无垠的天穹。
帝俊痛饮着美酒, 眉目烈烈如火,羲和曳地的宫裙上流转着耀眼无匹的光辉,缓缓走上前时, 仿若妖庭初立那日。
席宴尚未终止,君主便已起身下令,将各族族内的老弱之人都迁往不周山。
不周山。
最近在妖族近乎于禁忌的一个词。
他们面面相觑,方想起身相劝,又见帝俊轻轻摆手:“将有大难至洪荒,不周为中立之地。”
又及“近日巫族常来挑衅, 两族之间绵延数个元会的纠葛争锋,当见分晓。”
前一句安抚众人, 后一句却带着清晰透骨的血腥气息。殿内为之一静, 众人的目光彼此交汇。
有大臣上前几步,拱手行礼, 迟疑道:“敢问陛下, 我们先前与巫族定下的和平协议..”
帝俊执着酒盏起身, 定睛看了他许久,倏地将酒盏砸向地面。巨响之下,丝竹管弦之音骤止,大臣猛然低头,不敢出声。
在一片寂静之中,帝俊缓声开口:“..我族并不惧怕战争。没人能以破坏和平为由胁迫我等。”
大臣:“陛下之意可是..”
帝俊轻笑一声,视线触及羲和。她平静地举起酒盏,遥遥相贺。
君主莞尔一笑,回过首来,掷地有声地落下一句:“他们要战,那便战!”
*
这天,洪荒大陆上,不周山大迁徙活动依然在轰轰烈烈地展开着。
从最早的人族以及零零散散的生灵,再到巫族、妖族,以及洪荒所有能聆听到天道声音的种族。
越来越多的生灵不远万里、拖家带口地奔赴不周。
中途不免有因意外,或者与人相斗而失了性命的,只是谁也没有放弃这场迁徙,以一种沉默朴实的态度向着遥远的目的地前进。
毫无疑问,这场迁徙牵动着洪荒众人的视线。
洪荒著名慈善家红云道人当机立断地化出本体,在中途客串着滴滴车,帮助着他们一同迁徙。
不仅如此,还拉了他同样著名的挚友镇元子下场,一起为洪荒的美好未来而努力奋斗!
镇元子:我谢谢你啊。
被迫离开五庄观,摆脱了死宅模式的镇元子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听着前方红云欢乐的声音。
“镇元子~这里有一只迷路的麋鹿诶。”
“镇元子~我先把他们送到前面那座山上,你看着这边一点啊。”
“镇元子——”
苦大仇深镇元子,免费劳力镇元子:“..好好好,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抽空看了一眼卜卦的结果,再三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轻轻松了一口气,低头揉了揉一只幼崽的脑壳。
幼崽探头探脑地看他,又远远地欣喜地眺望着某个远去的活力青年。
没危险就好,让他玩去吧。
*
同样是这天,「决战一线生机」幻境之中。
老神在在蹲在碧游书院门口的大黄狗,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舒适地眯着眼睛,晃着尾巴在和煦的阳光下休息。
抱着兔子走过来的银发少女一晃一晃地甩着背后的长发,熟练地三步并作一步,往台阶上一跳。正待走入书院之中,又忽然停住脚步。
阿游琢磨了片刻,目光一点一点移动,若有所思地看去。
大黄狗:“?”
它身上的毛发不由自主绷直,倏忽有种危险濒临的感觉。
大黄下意识地把自己团成一团,尾巴试探着摇晃了几下,又从两只爪子中探出眼来,谨慎地瞧着骤然停驻了脚步的阿游,时刻准备着逃离狗肉火锅的命运。
阿游:“!”
是这个感觉,没错。就和蹲白兔时一样!
她倏忽笑了起来,蹲下身来,亲切地唤了它一声:“狗。”
大黄:“..汪!”
阿游继续笑:“你也开灵智了呀?”
大黄:“汪汪??”
它惊恐地抬起头,望着毫无障碍地和自己交流着的少女,十动然拒地往后退了两步,四只脚一拐,就打算夺路而逃。
君不见,它那些兄弟自从进了这家书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吗?不过倒是多了很多莫名其妙投喂它的人..
打住,先跑为妙。
它当初就不该被糖衣炮弹腐蚀的呜呜呜,麻麻救我QAQ;
然而,然而。
阿游熟练地扣住了大黄命运的后脖颈,轻轻松松地把它抱了起来,少女左手扛着一只大黄,右手扛着一只白兔,潇洒得像个满载而归的农夫,快活地往里走去。
大黄挣扎着伸出一只爪子,遥遥望着离它远去的自由天空。双眼渐渐失去了灵魂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