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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一边倒的压迫之势瞬间扭转,短暂的,变成另一种形式的一边倒。
通天剧烈地喘息着,剑尖一卷,快若惊雷,斩开自地下袭来的敌人。终于找到机会后撤几步,避开来自整个归墟的无穷无尽的袭击。
他哼笑一声,眉眼微蹙,望着陷入两方围殴之中的魔道,抬手擦了擦唇角的乌青:“好狠啊……”
再垂眸望去,广袖上又破了几道伤口,渗出大片的血迹,瞧着格外触目惊心。
“嘶,真痛。”
看样子,想凭如今的实力卷入道魔的争端,还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圣人斜着眉眼,长剑微挑,斩碎几缕妄图逃逸的灰雾。瞧了几眼确实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便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奔到玉宸身旁,扶起再度脱力昏迷的少女。
他匆匆扫了一眼阵法,明了了这般动静的来源,又瞥了一眼强行降临的天道,沉默地将她揽入怀中,摸了摸她那个热衷于作死的小脑瓜。
通天默不作声,低下头在原有的阵法之上,又耐心地画了一遍阵法,将之容纳在内,庇护其核心,方放出自己的四把诛仙剑,却是转攻为守。
诛仙成阵的瞬息,将整座归墟搅得愈发不宁,自上而下看去,白芒与黒芒交织在一起,互相盘绕,竟生生形成了一个太极模样。
只是这太极,像是一个不怎么健康的太极,黒芒势弱三分,蜷缩在一角,白芒烈烈,有鲸吞之势。
不过谁也没有掉以轻心,毕竟,还是那句,这里是归墟。
世间至恶之地,混沌不息之渊。灭世的洪水藏于其下,时刻准备着越出深渊,奔向洪荒。
天道们预见了这一幕,下手时越发得狠辣。偏又不得不看着时间条一点一点往前进,觉出深深的无力感。
“朋友,没吃饭吗?用点力啊!”太初鬼哭狼嚎。
太始冷笑:“这种时候就不要痛击你的队友了好吗?”
魔道并不和祂们在一个频道上,只听祂嘲讽一笑:“以多欺少,倚强凌弱,这就是天道的作风吗?”
太初:“是啊。”
太始:“是啊。”
魔道噎住了,半天之后,恶狠狠地吐出一句:“不要脸!”
太初:“脸?脸是个什么东西,能让洪荒成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新时代新洪荒吗?”
太始:“脸?脸能让归墟回归洪荒的怀抱,从此荣辱与共祸福相依,将青年大学习传播到整个位面吗?”
魔道忍着气,一字一顿地威胁道:“那就各凭本事吧。”
太始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你以为我们在凭什么和你打?哥们,你不行的,趁早弃暗投明还有条活路。”
太初补充道:“一个好的队友是成功的一半,一个猪一样的对手是成功他妈妈。”
魔道:“……”
“你们可当真是不怕死啊。”祂声音陡转,忽而带上几分怪异的笑意。
太初习以为常地吸引着仇恨:“来啊来啊。洪荒大舞台,有胆你就来。”
太始却于此刻抽空回头,对着通天一示意:“快点回去,那边的幻境可还没结束呢。”
圣人神色一凛,指尖微微探出,落在玉宸灵台方寸之处。他瞧着手指上牵扯出的一丝灰雾,眉头紧紧皱起,转头道谢一声:“谢过提醒,贫道这就回去。”
太初懒懒散散:“努力一点啊,争取早点把玉宸拐回家。”
太始眉头一蹙,忍无可忍地开口:“朋友,这种时候趁虚而入,不是好天道该做的事情吧?”
太初满脸无所谓:“那就让通天嫁过去呗,这有什么关系?我敢替一气同意,你敢替鸿钧同意吗?”
“我会不敢,你在说些什么?”太始大怒。
太初敷衍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太始:“..?”
天道于虚空中沉默了一瞬,左边看了看魔道,右边瞧了瞧自家同事,一时不知,该先打哪个_(:з」∠)_;
怎么办,哪个都很欠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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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盘膝而坐,重新回应着幻境里的意识,在感应到那具幼猫的身体后,他微妙地忧伤了片刻,又老老实实地连接起刚刚强行切断的联系。
于是乎,毛绒绒的猫在云榻上挣扎起来,尾巴上的蝴蝶结微微晃动,爪子茫然地抓着什么,又下意识划拉了两下,很快重新适应了这副躯体。
通天松了一口气,放心地睁开眼来。
“呃……”这个打开方式,好像还是不太对啊。
通天虚弱地抬头,再度对上浮黎分外不善的目光。那口方方松下的气噎得猫猫翻了个白眼,气若游丝地倒了下去。
“你好啊,上清通天。”
他甚至笑了笑,语气幽幽,如堕阴曹地府,透着丝丝缕缕,挥之不散的寒气。从脚底蔓延上来,直将整个猫猫吞没。
被彻底道破身份的通天喵无辜地望着他,眼眸往下瞥,落到浮黎手背那格外刺目的几道抓痕上。
猫猫左右环顾,试图找出罪(替)魁(罪)祸(羔)首(羊),却未能发现其他能够入室的猫。
也是,阿宸只喜欢他一个人啊。
他这样欢喜地想着,却又只得小心翼翼地举起爪子,在浮黎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试探着和抓痕比对了两下。堪称是严丝合缝,铁证如山。
通天绝望地闭上了眼。
糟糕,好像真的是我做的啊喵。
可是,可是,猫猫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一只小猫咪啊「震声」!
浮黎静静地看着他垂死挣扎,寒声道:“看完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通天淡定地点了点头,松开了自己作恶多端的爪,不带半分挣扎地举过头顶,双眼同时失去了灵魂,一副被当场抓获逮捕,认罪伏法的模样:“喵呜——”
“道德在哪里,法律在哪里,清白无辜的我又在哪里?!”
“没了,全没了。我,我忏悔,我有罪QAQ。”
第144章 被酒莫惊春睡重 ◇
浮黎:玉宸是由群星、天光、奇迹组成的。
浮黎显然是在抓猫猫的过程中挨的这么两下。
终究是主杀伐的圣人变的猫, 外表瞧着软软乎乎,实际上……
呵,他含着不悦之色瞪着他, 片刻之后, 方收回视线冷笑一声,提起通天站起身来。
等等, 猫猫瞪大眼眸, 惊恐地挣扎起来,不会把我扫地出门,丢出昆仑吧?
他下意识想象着这样一个画面:隔着玉虚宫冰冷的高大的殿门,他与阿宸, 一个在外头,一个在里头。
那天的雨下得好大好大,就和他哥抓着玉如意, 面目狰狞地绕着昆仑整整追了他十来圈时那么大。
还有个大兄站在那里看笑话,师尊只知道摇头,谁也不想救一把通天。
猫猫想着想着,委屈起来,爪子攀着浮黎的衣袖,呜呜咽咽地开口:“道魔打起来了, 我们不能在幻境里待太久。”
浮黎拂动的衣袂停了停,他微微垂眸, 面上的神情不可捉摸。
出去一趟, 连话都会说了啊。
圣人于心底冷笑:“我知道了。等阿宸渡劫成功,我就离开。”
通天沉默了一会儿, 偷偷抬起眼看他:“她刚刚又动了一个颇为耗力的阵法, 在外界应当是昏过去了。”
浮黎换了一只手提他。
“嗯, 我看到了。”
通天:“……?”
什,什么意思。
猫猫茫然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又抬头往上看去。浮黎面色极冷,眼眸里不带半分情绪,唇线抿得平直,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啊,全世界的玉清都是这么冷酷无情吗?
“全世界的上清……都这么喜欢骗人吗?”轻淡到几近自语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
“呃……”一阵难言的沉默。
浮黎垂下眼眸,打量着手中被倒提着的通天喵。
猫猫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爪子倒是坚定不移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丝毫没打算松开的样子。
他试探着拍了一下,后者往后缩了缩爪,又继续得寸进尺地往前进了一步。
浮黎闭上眼:“……”
好烦,好想丢出去。
他忍着不耐将他带去主殿。
隔着铺满整个玉虚宫地面,反复折叠延伸变量的阵法,与数不清的幻术杀阵,通天瞧见了玉宸。
猫猫呆了一瞬,毫不犹豫地松开猫爪,想要从浮黎手中跳出去。
浮黎迅速地按住他,低斥一声:“安静!”
可是,如何安静呢?
她安然沉睡在距离天光一线之处,任凭莲花于风雪中摇曳,漫天的星辰被圣人截取了一角,留在玉虚宫中。
沉浮不定,飘摇如火中粟栗的命轨,连带着微弱到近乎虚无的呼吸,无时无刻不在让身边之人如堕深渊,手脚发凉。
通天猛然回头,大声地喵呜了两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带着满身的迷茫询问浮黎。
“你也不知道吗?”他却这样问。
浮黎松开了他。微凉的霜色拂过他眉睫,圣人的眼眸里出现了长久的空白。
通天轻巧地落在地上,仰起首,观察着周围的景致。
“这些东西……?”
浮黎低哑着声音:“是「玉宸。」”
他轻声道:“玉宸是由什么组成的?由无限广袤的银河中始终燃烧着的群星,由一线天光与无限的奇迹,由代表着一切始末的混沌青莲,由自昆仑山脉拾级而上,看不到终点的飞雪……”
“她自这些东西而来,也当从它们身上得到新生……不是吗?”圣人反问着自己,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上前一步,轻轻放下两样物件。
白玉扁拐,三宝玉如意。
会有用吗?
通天沉默了两秒,琥珀色的眼眸里流动着金亮的光,他闭上眼试图呼唤着什么,下一瞬,青萍吧嗒一声摔在猫猫身前,依赖地蹭了蹭他的爪子。
通天低头衔起自己的剑,缓步走到近前,将之与扁拐和如意放在一起。
红花白藕青荷叶,扁拐如意青萍剑。
最相似,最熟悉。
仿佛原本就是一家人。
浮黎轻轻笑了一声,却不知自己在笑些什么。
“原来,这就是抓住一线生机的感觉吗?”
他低下头,冰雪莹华般的手指落在这三件证道圣器上,慢慢流连而过,忽而收掌入袖,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隔世的疏离。
“通天圣人之道,同吾妹可是相仿?”
猫猫仰首,冷静地回答:“别无二致,几近如一。”
浮黎微微颔首:“此道艰难,若本座以己身向圣人相求……”
通天却是提前打断了他的话,甚至微微带出半分不解:“二哥何出此言?”
浮黎低眸看他,眼里波光微沉,如见月落苍山,照孤白人间。
半晌,他方道:“此界为此界,异域为异域。”
“那又如何?身处两个世界,就做不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通天歪了歪头,理直气壮道,“我还等着二哥许我自带家业,嫁与阿宸呢!”
浮黎:“你便当真不怕死吗?”
通天只道:“若是怕死,又如何敢与她结此同心之好?我总归要见您,迟一些,早一些,无碍大局。”
“好,好得很。”浮黎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死死攥着手指,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该气吗?玉宸早已开口替他承担了大部分火力,妹妹明明白白坦言相告:已有心悦之人。
是她动心。
不去寻罪魁祸首,难不成来为难旁人?
可是……便这般纵容其行事……他忍了又忍,脸色铁青。
通天已经熟练地退后了一步,体贴地开口道:“此事不如稍后再议,如今,还是先想办法促使她平安渡过此劫。”
浮黎冷笑一声,恨恨道:“她自己的道,她自己难道渡不了吗?当初便不该纵容她……”
“终归是担心的。”通天垂眸,“无论大劫小难,总是恨不得替她去承,好教她一生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何况,还有魔道在后面插手,谁知道其间又有多少变数。”
浮黎冷淡地看着他,通天真诚地抬头,又唤了一声二哥。
“所以说,二哥,让我去吧,我是真心想陪她一起。”
浮黎:“……”
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反客为主了呢?
玉清圣人很茫然,玉清圣人很痛苦。他是真的很想把这只妄图拐妹妹的通天喵给丢出去啊!
他颤着手,气息隐隐有些不稳,仿佛在自己的本心和超我之中艰难地挣扎。
退一步为人,进一步为圣。圣人圣人,如何能凭一己之私,枉做了……他所不齿之人。
“你有把握?”
通天坦然:“没有。”
“没有你就敢去?”浮黎再度被气笑,“你们这些上清是不是存心想把我气死?”
“自是不敢。”通天火速摇头,轻声道,“对此道的理解与感悟,我与阿宸不过是伯仲之间,说不上谁更深两分。”
通天:“但是,我去与不去的最大意义在于,我若去,她便绝不是独自一人走这条路。”
浮黎面色难看。
通天对着他笑,平平静静道:“二哥当初说的话,一半在劝告阿宸,一半又在警告我。我听懂了。二哥说的都对,只是有一点,我不敢苟同。”
浮黎:“什么话?”
通天笑了笑,难为浮黎能从这张毛绒绒的脸上看出一副灿烂的笑容。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只小小的猫咪,而是那位年少风流、恣意妄为的红衣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