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也颇为淡定。
池雪焰随之转移了注意力:“你有专门的游戏房?”
贺桥颔首道:“你要去看吗?”
“要。”他先一步往卧室外走去,语气随意,“有好玩的游戏吗?”
曾经的贺桥不知道他是牙医,也没有见过他工作的样子。
而池雪焰也没有见过这个贺桥玩游戏的样子。
他想看一看。
贺桥落在他后面,伸手关灯与关门,灯光熄灭前,视线似乎下意识地掠过了床面。
浓郁的深酒红被独自留在夜里。
这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在今晚,始终没有等来它心情各异的两个主人。
因为池雪焰忽然发现,贺桥挑的游戏真的还蛮好玩的。
他以前很少玩游戏,比起在虚拟世界里追逐快乐,他更喜欢在现实中去亲身体验,反正基本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但无论如何,现实中,他不可能在混乱的犯罪都市里与人刺激枪战,又在轰鸣的警笛声中疯狂逃避追捕。
在等待主机加载游戏,读取存档的时间里,池雪焰环视着这间放满游戏光碟和周边的游戏房,问贺桥:“你玩游戏的技术怎么样?”
他不常玩,所以操作水平肯定一般。
贺桥倒是说过自己不爱玩游戏,但池雪焰总觉得,不爱玩不等于不会玩。
贺桥果然回答道:“还可以。”
他的话音刚落下,游戏加载完毕,超大屏电视上浮现出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一辆摔得七零八落的轿车,和从车里钻出来的游戏主角,正捂着流血的脑袋哀嚎。
见状,池雪焰沉默了一秒钟,然后投过去一种饱含深意的目光。
“……”贺桥顿了顿,试着回忆了一下,解释道,“是因为临时接了个电话,所以车才翻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这个游戏了。
上一次玩,是在相亲结束那一晚,他仍住在这个家里,暂时没有找到合情合理的改变契机,所以只能每天保持着“贺桥”的爱好。
他正心无波澜地玩游戏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池雪焰打来的电话。
一时不察,屏幕上原本驾驶平稳的轿车便直直翻下了坡,空中翻滚三百六十度,掀起漫天尘烟。
现在想来,在接到那个电话以后,掀起了漫天尘烟的地方,好像不只是游戏。
池雪焰笑着点点头:“嗯,我信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完全相反的怀疑。
贺桥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解释,只好问他:“要比赛吗?”
“比赛开车吗?”
“开飞机。”他说,“有个专门的飞行模块,你应该会喜欢,而且我之前没有玩过。”
所以是公平竞赛。
当飞机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伴着极具临场感的游戏指导旁白,池雪焰想,贺桥很了解他,他的确喜欢这个模块。
而贺桥刚才说的技术还可以,显然也太过谦虚。
因为池雪焰不熟悉这类主机游戏的基本操作方式,所以让对方先玩第一遍。
他看着贺桥用手柄操纵飞机,流畅地绕过一个个陌生的障碍物,顺利抵达终点降落时,明明感觉再简单不过。
结果等看上去很好用的游戏手柄到了自己手里,出发不到十秒钟,飞机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高楼,机毁人亡。
他甚至比贺桥还多看了一遍飞行路线。
池雪焰本来懒散的坐姿,霎时正经了许多,立刻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记录着本地数据的飞行排行榜上最初一片空白,只有贺桥刚留下的记录。
后来终于出现池雪焰成功通过挑战后的记录。
在此期间,贺桥并没有主动教他,只是耐心地守在旁边,看着他一次次尝试,回答他偶尔的提问。
这个飞行模块里有许多不同的训练项目,还有难度可以选。
渐渐沉浸其中找到乐趣的池雪焰,不再满足于最基础的难度,开始挑战更难的内容。
当他每次打破自己留下的记录时,总是忍不住兴奋地往旁边看去。
而始终坐在身边的人,也正笑着凝视他。
夜晚就这样悄然流走。
池雪焰习惯了工作后每天都很规律的早睡早起,不常熬夜,尽管今晚对这个游戏充满兴趣,但在长时间保持高度的注意力集中之后,疲惫和困倦来得更快。
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浸在光怪陆离的梦里,他看见自由遥远的航迹云,高悬于触不可及的天空,只送来一阵轻风,拂过孤零零在人间等待的他。
风来时,渺小的他似乎被看不见的温暖流水冲刷,又像是被一种熟悉的透明气息拥在怀中。
漫长而熨帖的拥抱。
当池雪焰从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真的倚在一个怀抱里。
清晨灰蓝的天光充盈着整个房间,与朦胧隐约的日色一道映入眼帘的,是色彩明亮的游戏画面。
前方的大屏幕仍然亮着,没有任何游戏音乐传出来,大概是被静了音。
画面停留在飞行排行榜上。
两条分秒数一模一样的飞行记录,并列在榜单第一。
一条早一些,是池雪焰兴致高涨的时候留下的最好成绩。
一条晚一些,那时他应该已经睡着了。
而留下后一条记录的人,现在也正睡着。
池雪焰动作极轻地仰起脸,瞥见贺桥被日光浸润的侧脸,英挺的线条,还有空气中辗转漂浮的淡蓝颗粒,时间的尘埃。
他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将自己揽在怀里的人,认真地看了很久。
仿佛看到了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
注:他俩玩的主机游戏参考了Rockstar Games开发的动作游戏《侠盗猎车手5》(GTA5),具体的游戏细节有出入。
文里提到的小说/电影/音乐/游戏等,如果没有在文中或作话里注明现实出处,就都是纯虚构的哦。
第四十八章
贺桥醒来时, 天色依然泛着雾蒙蒙的灰,时候尚早。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忽然睡着的,通宵后的短暂睡眠反而令大脑更迟钝, 少了平日里的清醒与冷静。
略显茫然的目光中,有种真实柔软的清澈。
池雪焰一直凝视着他,因而蓦地想起了婚礼后同居的第二天早晨,贺桥睡到中午才走出房间,那时坐在沙发里看书的他, 莫名被这个眼神取悦了,将手中风格冷峻的侦探小说丢到了一边。
此刻亦然。
在等待身边人醒来的时间里, 他想到了许多事。
池雪焰本来想对贺桥提起, 大屏幕上两条并列的飞行记录。
因为他打游戏的技术好得超出了他的预料。
至少, 池雪焰觉得自己是没办法这么轻易做到的。
他能在反复练习中取得更好更快的成绩, 不断创下新的记录,却难以百分百复刻之前的某条飞行记录, 连分秒数都完全一致。
记录了全部本地数据的通关排行榜里, 并没有显示出多次尝试的痕迹。
在动作受限的前提下,贺桥只试了几次就做到了, 丝毫没有惊动怀里睡着的人。
睡醒后的他也依然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尽管身上应该已经感到了僵硬和酸痛。
所以最后, 池雪焰没有开口,而是主动从沙发上起身,顺便朝仍未回过神来的贺桥伸出手。
游戏房里的榻榻米沙发很舒服,倚靠的怀抱也很温暖, 但他更想去床上好好睡一觉。
今天才刚开始, 他不想在难熬的困倦中吃蛋糕与守岁。
穿过淡蓝的晨曦, 都没睡够的两个人总算回到空了一整晚的房间, 倒头栽进深酒红的大床里。
没有暧昧的精力和空闲,只有同时到来的沉沉睡眠。
徜徉在香甜轻盈的美梦中,再次醒来时,已过正午。
两人洗漱完毕下楼,候在餐厅里的阿姨立刻走进厨房忙碌,没人介意他们睡懒觉,盛小月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笑意。
“你们俩打游戏居然一直打到了睡着。”她好像在认真考虑,“是不是该在游戏房里放张床?”
贺淮礼的思路比她缜密:“还是在卧室里放个游戏机更合适。”
“对哦,游戏房离你们俩的房间那么近,都这么懒,是不是一玩起来就不想动了?”
贺桥显然不太想理会父母的调侃,毫不掩饰自己转移话题的意图,送上今天最标准的祝福:“除夕快乐。”
池雪焰的眼眸里随之染上笑意,也学他说:“除夕快乐。”
是他想象过的,平常而完美的除夕。
从睡到自然醒开始。
下一步却不是玩手机。
早早备好的春联、福字与窗花放了满桌,今天终于等到集体回家过年的年轻人们来贴。
吃过了盛小月特意叫阿姨做的长寿面,池雪焰与贺桥一起挑选春联,在偌大华美的屋子里寻找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张贴。
还有贺霄。
今天盛小月不用手机拍照了,她让管家拿来专门的摄像机,从屋里往外拍三个正在窗前忙碌的人。
她眼中最幸福的场景,要用最清晰的方式记录下来,未来再拿出来,是珍贵的家庭录影。
这个角度,可以透过明净的玻璃窗,看见站在屋外的他们。
阳光静静地洒满颜色张扬的发梢,池雪焰手里拿着胶带,正在指挥贺桥将福字贴到最中央的位置。
一旁的贺霄拿着一副春联,没有动作,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个摇晃着的福字上面。
手拿福字的贺桥在说话,玻璃隔音极佳,听不见交谈的声音。
应该是在讲愉快的事。
因为小池笑得很好看。
站在家里的盛小月这样想,眉梢眼角因而漾开笑意。
她决定为这个洋溢着幸福的长镜头加一些浪漫的元素,加一个能增添悠长韵味的空镜。
所以她移动了相机,去拍玻璃窗外的冬日繁花,给它们一个灿烂静谧的特写。
在盛小月移开视线的同时,屋外的贺霄却怔怔地望向了对屋外风景浑然不觉的她。
那是一个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的复杂眼神。
池雪焰想,在遥远的故事里,从天堂忽然掉落到地狱的“贺桥”,应该也常常用这样的目光凝望着父母。
凝望着对幸福表象下的深渊一无所知的家人。
所以之前的贺桥说得很对,这的确是再公平不过的以牙还牙。
也的确发生得很平静。
叫人永生难忘的噩梦,常常在风轻云淡的好天气中到来。
贺霄早已对弟弟这段时间在事业上的出色表现心生怀疑,但他们平日都忙于工作,少有见面的时候。
在难得团聚的这一天,他用寻常的口吻关心此前个性简单的弟弟:“你最近变化很大。”
贺霄以为会得到一个跟池雪焰有关的答案,因为那是贺桥人生中唯一的变数。
语调中可能洋溢着单方面的迷恋与痴迷,抑或是被操纵却不自知的愚蠢,就像过去的许多年那样。
可他听见一句语气平淡,甚至称得上漠然的回答。
“因为我不是贺桥。”
陌生的语气,陌生的句子,和陌生的含义。
当贺霄仍在试图理解这句话的时候,看见一言不发的池雪焰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着伸出手,帮贺桥扶正了微有偏移的大红色福字,确定了最合适的位置。
接下来如惊雷乍响的叙述中,这个一举一动都恣肆随性的红发青年脸上,一直维持着浓郁的笑容。
他是置身于这个家庭之外的局外人,却好像早已得知了真相,正用略带讥讽的目光望着他。
然后与另一个外来者一起,在贺家的玻璃窗上,亲手贴下象征团圆的福字。
贺霄成了第三个知道这个世界是本小说的人。
他隐藏在内心的黑暗被仓皇揭开。
他听见了这个世界原有的结局,尝到了痛苦滋味的无辜者意外死亡。
他发现了这个神情平静的贺桥,不可能是曾经的那个弟弟。
混乱的思绪陡然间成了荒芜的海。
在一片空白中,贺霄看见盛小月拿着相机过来,炫耀似地递到他们面前:“我是不是拍得很好看?”
贺桥用家人最熟悉的语气,驾轻就熟地哄她:“好看,花园打理得很漂亮。怎么没拍爸?”
一生都活在幸福中的她语气轻快:“下一个轮到他,他在厨房里忙嘛,要专门跑过去拍他,就拍不到你们了。”
曾经从小食店开始白手起家的贺淮礼,当然是会做饭的,手艺很好,只是这些年没有太多时间亲自下厨,不知道有没有退步。
在母亲温柔的絮语中,池雪焰凝视着她,然后轻声问:“妈,福字这样贴可以吗?”
他的目光里没有了看向贺霄时的嘲弄,只有纯粹的笑意。
听见这个称呼,盛小月先是愣住,在反应过来之后,漂亮的眼睛蓦地亮了。
“很好看!”她反反复复地说,“特别好看。”
她一下子忘了录像这回事,将相机一把塞进贺桥手里,兴奋地快步奔向厨房:“淮礼!你刚才听见了吗!”
隔得那么远的贺淮礼自然是听不见的。
可盛小月才管不了那么多,一路笑意翩跹,又忘记要按住眼角防止长皱纹,只顾着要第一时间跟丈夫说这件事。
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听见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子叫她妈妈时,那样开心。
池雪焰站在贺桥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宽敞的家里,然后与他一道去拿新的福字,走向另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