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聚光灯的照射,所有的一切都回归平常。他不再是任何角色信手拈来的影帝,只是一个正常人。
有喜有怒,会哀伤痛哭。
怎么可能会舍得离开。
柏侹偏首衔住一根烟,垂下的眼眸盯着滑轮打火机。火苗迸发出来的片刻,照亮了黑漆漆无神的眼。
那抹小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温度,似乎成了他坚持下去的依靠。
他能踏进娱乐圈,是和柏万生抗争的结果。
今天这样做,无疑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把面子放在地上狠踩。
若是旁人敢这样对他,他必定加倍讨回来。
可那个人是纪却秦。
为了他,柏侹心甘情愿。
别说面子,只要纪却秦肯原谅他,他什么都愿意放弃。
柏侹深深吸了口烟,升腾而起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出神的瞬间,有烟灰掉在了价值不菲的西裤上。
他不在意,只想着另一件事。
他所做的这一切,纪却秦有没有看到?
如果看到了,会不会觉得满意?
这样焦急等待的情绪,对于柏侹来说太陌生了。
上次体会到,是母亲病危,推进病房里的时候。
他指尖冰凉,几乎捏不住烟。
可只能等待。
“他那边有动作吗?”回家的时候,柏侹还是忍不住问小宁。
小宁看着前车尾灯,微微摇头,“还没有,许韬没有联系我。”
柏侹沉默无声了,他现在就像一个等待老师公布分数的学生。
同学们都得到了满意的分数,只有他还在惴惴不安。
这样的焦躁不安,一直从深夜持续到第二天早晨。
经过一晚的发酵,这件事的热度已经扩大到快要无法控制。
和柏侹预想的相同,现在的关注点,很大一部分在他退圈的事情上。
完全掩盖住了结婚的热度。
这样的效果,他乐见其成。
并且觉得不错,总有一件事,是能让他和纪却秦都满意的了。
想到纪却秦,眼里的兴奋越来越浓。他在等,等那通迟早会打开的电话。
但等待的时间越久,他越慌乱。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包远、柏万生、江成飞、合作过的人,就连汪识也破天荒打给了他。
想接的,不想接的。
就是没有纪却秦的电话。
柏侹还是坐不住,赤脚在别墅里走来走去。
随身带着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通电话。
现在的时间其实不晚,在正常上班点前,以纪却秦的习惯,他应该在洗漱。
焦急如同蚂蚁,在柏侹身上不停爬动。
终于,在心里难耐的痒达到顶峰时,他拨通了纪却秦的电话。
如果面前有镜子,他就会发现自己的神情有多小心翼翼。
好似被扔出家门,又偷偷摸摸溜回来的宠物狗。
等待电话接通永远是最难熬的事。
若是以前,敢让柏侹等这么久,两人之间必定会大吵一架。
可现在不同,他只希望纪却秦能搭理自己。
终于,在拨出第二通后,电话接通了。
那瞬间,柏侹想说的千言万语统统不见了,他紧张害怕,甚至不能发出声音。
就这么沉默片刻后,电话那头率先有了声音。
“喂?”
一身热血瞬间凉透,
在听出那是谁后,柏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薄唇变得苍白,眼里爬上了血丝。
激动的期待如同被一盆水兜头浇下,只剩下不可置信地麻木。
对面的人……是乔乔。
柏侹转身去看钟表,足足看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时间。
清晨,上班之前。
就算乔乔再怎么敬业,也不可能他妈的现在就和纪却秦在一起!
而且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乔乔的嗓音小心翼翼,但带着十足的底气。
如同溃堤洪水般的愤怒,骤然涌上来。
柏侹咬牙切齿,眼睛红的要滴血。
他问:“纪却秦在哪。”
乔乔顿了下,随后说道:“在浇花,你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柏侹气到想笑。
他狠厉道:“与你无关。”
“你最好小心点,别哪天落在我手里。”
说罢,他挂了电话。
电话戛然而止,乔乔看了眼手机,心道莫名其妙。
柏侹如同按了暂停键,怔怔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低吼一声,用力将手机扔在地上。
巨大的冲击让手机屏幕碎成了渣,有飞溅起来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
丝丝血珠顺着手背流下来,柏侹感觉不到疼痛。
只觉得心头被一块块巨石压住了,让他想吼却吼不出来,想逃也逃不开。
他赤脚在地板上行走,皮肉被割破也无可厚非。他肆意打砸,毁了辛辛苦苦整理好的客厅。
他的人!他的纪却秦!
居然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
胸膛里仿佛囚禁了头野性未泯的野兽,凶猛地撞击着铁笼,想要寻求自/由。
可得到的只有疼痛和鲜血淋漓。
柏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疯狂的嫉妒让他恨不得把乔乔撕碎、嚼烂!
敢碰他的人,乔乔完了,纪却秦完了,所有人都完了!
柏侹身高腿长,常年练武,又勤于锻炼,几乎不费力气就把别墅砸烂了。
包括小花厅里正在绽放的花。
狠狠一把扯下重新栽种好的紫色鸢尾,他仿佛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
瘫软着靠着花架,充满茫然的眼睛望着玻璃窗外正在升温的日光。
好似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怨怼、愤懑、不甘。
明明他在努力成熟,为什么纪却秦不愿意再等一等他?
明明他马上就会变好,就有能力和纪却秦在一起了。
怒气散去后,沉重的悲伤狠狠压在柏侹胸膛,沉得他抬不起头。
高大的身体就那样蜷缩在一角,用沾了血丝的手捂着面颊,极力压抑着喉咙里的抽噎。
柏侹发现,他没有资格要求纪却秦再等一等他。
纪却秦已经等的够久了。
三年时间,自己没有长大,带来的只有痛苦。
他也没有变得更好,只不过是自以为做了件大事,就敢乞求纪却秦原谅他。
柏侹将脑袋埋在手臂之间,不停抽动的肩膀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二十五岁的男人。
恍若是八年前在母亲葬礼后,独自躲在房间里低声呜咽的少年。
这也是自那以后,柏侹再次感受到独自一人的彷徨。
他无比清楚的知道,纪却秦在一点点离他更远。
就快要看不到,摸不着了。
有那么刹那,盯着满地的狼藉,柏侹几乎没办法思考,他找不到做了那些事的意义在哪。
纪却秦会原谅他吗?愿意给他机会吗?还能和他在一起吗?
一切都是未知。
柏侹双目通红,在茫然后仍是茫然。
恍惚间,他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有人打开了别墅大门,皮鞋底敲击着地板,在慢慢朝他走来。
大概是地面太过狼藉,足足有几分钟,那人才停在他面前。
盯着熟悉的大衣衣摆,嗅着熟悉的香水,柏侹的心忽然落回肚里。
是纪却秦来了。
他半眯着眼,茫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问:“你后悔了?”
柏侹浑身一僵,抓住那大衣下摆向上看,可日光太强烈,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纪却秦的容貌。
只知道他大概又是目光冰冷,薄唇紧绷。
“不后悔。”柏侹低声呢喃,“我不后悔。”
不管纪却秦此刻是否在他身边,只要能让他不受恶意侵扰。
他就永远不后悔。
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轻笑声。
小宁来送早餐,打开大门就被客厅里的狼藉吓了一跳。
要不是找到缩在角落里睡着的柏侹,他险些报警。
他走近柏侹,刚想叫醒,就见他皱着眉头,唇角却倔强的微微勾起。
细看的话,眼眶下还有未干涸的泪。
*
纪家老宅,
纪却秦提着花洒从玻璃花房走回来,就见乔乔拿着他的手机发呆。
“怎么了?”
“没什么。”乔乔猛的回神,小心翼翼打量着纪却秦,“刚才有个电话。”
“谁打来的?”
乔乔:“……是柏侹。”
纪却秦神色不变,心知肯定是昨晚发生了什么。
不然柏侹不会选这个时候打给他。
可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纪却秦冷漠地想。
在对上乔乔不安且期待的眼神中,他轻轻“嗯”了声,没在意乔乔碰了他的手机。
只说:“不用管他,大概又在发疯。”
昨晚的事纪却秦知道的并不算晚,吃早餐时,一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的纪爷爷,破天荒开了口。
“小柏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要退圈?”
纪却秦摇头:“不知道。”
他看了颁奖晚会上的视频,对柏侹那番剖心置腹的话,并无感触。
一个能获得影帝称号的演员,演深情信手拈来。
即使是真的,纪却秦也把它当做假的。这种事柏侹能做到炉火纯青,他也可以。
纪却秦慢条斯理喝粥,神情淡漠,没有丝毫诧异。
纪爷爷了解自己的孙子,看到这幅模样,就知道他和柏侹的关系依旧僵硬,比刚离婚那时候更甚。
从他带乔乔回家,就能窥探一二。
这么多年,纪爷爷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同意纪、柏两家的联姻。
也从心底感到亏欠,自然现在不会随意插手纪却秦的感情。
没得到答案,他也不再问。吃过早饭,目送两人离开后才重重叹了口气。
*
乔乔今天有工作,纪却秦便特意绕路送他。
两人坐在后排,有升起的挡板遮掩,让乔乔从昨晚持续到现在的紧迫感才缓缓放下。
他与纪却秦离得很近,周围全是陌生的香水味。
燃烧着的木香比之前的花香更要浓烈,只嗅一下,就让人从心底觉得难以接近。
乔乔小心翼翼闻着,时不时偷瞄纪却秦一眼。
银丝镜框后的那双眼睛紧闭,没了温柔眼神的中和,他整个人冷淡的厉害。
不仅是稍显刻薄的唇,还是笔直的腰背。都让他像一柄锋利的刀,随时能够插入敌人的胸膛。
他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纪却秦便很少显露温柔。
更多时候,他冷的要命。
乔乔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承认——这是最真实的纪却秦。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烈,让纪却秦忍不下去了。
他睁开眼眸,看向身旁。
镜片后的眼睛温和有力,快速冲淡了刚才的冰冷。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乔乔的幻想。
纪却秦见他愣了下,不明觉厉,抬手抚过乔乔的眼角,语气暧昧,“今晚我来接你。”
“……好。”
乔乔说不出拒绝的话,也不想拒绝。
他想,温柔是假象又怎么样,只要是纪却秦就够了。
盈满胸膛的喜欢让他不自觉笑起来,主动亲了纪却秦一下。
将乔乔送到后,纪却秦回了公司。
许韬早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
“现在网上的评论一边倒,都在关注柏先生退圈的事。”许韬对柏侹的做法也十分震惊,“几乎没人关注结婚的事。”
“可以说,这个办法十分好使。”
纪却秦看着手上的文件,上面详细记录了从柏侹说出那番话过后,一整夜的流量走势。
他翻了几页,心道柏侹的热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
“确实好用。”纪却秦扔下文件夹,手里把玩着烟盒,将盖子打开又合上。来回重复,似是在焦躁,可偏偏神色如常。
柏侹这个做法是他没想到的。
他想到柏侹或许会公开结婚事实,却不认为他真的会退出娱乐圈。
本来昨晚再次封帝的好事,再加以营销,完全可以夺回名声,又能压下绯闻。
他不信柏侹想不到这个办法。
可那个傻逼竟然会选择最笨的方法!
纪却秦“啪”的一声,把烟盒摔在办公桌上,眉间隐隐浮现着怒气。
他并不是为柏侹自断前程的行为感到愤怒,而是为判断失误生气。
明明柏侹对表演那么在乎,为什么说放弃就能放弃?
还是说,为了让他感到愧疚,可以用尽一切手段?
纪却秦嗤了声,垂首叼了根烟。当烟雾穿过喉咙,蔓延肺部,又吐出来后。
深深的无力感缠绕上他。
气愤褪去,纪却秦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柏侹示好的决心。
他无奈,又深感柏侹还是那样幼稚。
许韬适时打断他的思考,“纪总,我们还要插手吗?”
“不必。”纪却秦道,“他既然这样做,就让他自己收尾。”
“是。”
许韬离开后,办公室里只余下他一人。
打量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纪却秦转向身后的落地窗。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城市的景色。
也就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
尽管总是运筹帷幄,可柏侹的做法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想,并且不被他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