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却秦摇头。
在威尼斯的时候,他很少接触外面的信息。
一是没心思,二是有乔乔陪着,不觉得枯燥乏味。
他有点热,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扶手上,又挽起袖口,露出截白皙的手腕,和价值不菲的手表。
懒懒散散坐在那里,有夜幕做陪衬,俊美的脸好似专门诱/惑人类的海妖。
“没想到,我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纪却秦撑着额头。
江成飞“哼”了声,“你不在的时候,我闲得发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朋友很多,但没有谁的地位能和纪却秦一样。
无话不说的发小,这辈子只有一个。
就连刚才那番话,也是他打听了许久才知道的。现在轻描淡写说出来,也是为了纪却秦好。
心里有数,知道要做什么。
他自认对朋友是真好,仰头干了一杯。
纪却秦喝的不多,他还在梳理方才的信息。
除了宋微汀的事,都需要去处理。
虽然和柏侹离婚了,也不代表他用大量时间金钱砸出来的演员能让别人糟践。
“对了,还有一点。”江成飞偏头看纪却秦,“汪识也来找过你。”
“说什么?”
江成飞:“他问你在哪。然后说,早知道柏侹不是良配,你们迟早会离婚。”
纪却秦冷哼一声,烦透了这群人。
一个比一个幼稚,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
*
回来一个星期后,纪却秦的日子终于步入了正轨。
到点上班,不定时下班。
规律的生活,让秘书们悬起的一颗心放回了肚里。
纪总和柏先生离婚的事,对他们来说不是秘密。但他们怕纪总会因此受影响。
好在纪总抗压能力强,完全和没事人一样。
甚至身边出现了新人。
乔乔再次出现在这层楼时,秘书处的人忍不住跟着看过去。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给公司带来的利益极其有限,也不知道怎么就让纪总看上眼了。
办公室里,纪却秦正在处理工作。
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就知道是乔乔来了。
“纪总,”乔乔探进一个脑袋来,浑圆的眼睛盯着纪却秦,笑意吟吟,“要一起吃午饭吗?”
他语气轻快,褪下当初的害羞,身上勃发着耀眼的朝气。
不像向日葵,更像山茶花。
白色,浪漫,随风飘摇。
一个多星期以来,在纪却秦的纵容下,他已经可以随时来找他了。
两个人的关系虽然还卡在暧/昧中,但他相信,以这种情况过下去,纪却秦迟早会答应他。
看了眼时间,的确到了午休时间。
纪却秦合上钢笔,笑了,“好。”
两人没去太远,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厅。
因为下午要外出,许韬也跟着来了,
他眼神好,一进餐厅,就看见满脸愁苦的小宁正抱着笔记本快速工作。
纪却秦也看到了,见小宁一个人,手边一堆资/料,饭却没动多少。
“去看看。”
许韬上前叫了他一声。
小宁大梦初醒般,揉了揉熬的通红的眼眶,见到纪却秦时,险些激动到落泪,恨不得抱着他哭诉自己有多苦。
“小宁,你这是……”纪却秦挑眉。
小宁苦着一张脸,“这都是柏哥接的广告代言,现在正在一个个赔礼道歉,商量解约呢。”
纪却秦不好问,许韬接过话茬:“为什么?柏先生呢?”
提到柏侹,小宁眉头皱起,很茫然:“自从他去了威尼斯,我再也没见过他。”
“只收到一条消息,他让我把工作安排好,不用等他回来。”
纪却秦俊美的脸冰冷无情,眉间竖起了纹路。
“他没在柏家?”
“没,”小宁摇头,“冯叔也找不到他。”
他像是看救命稻草一样,问纪却秦:“纪总,您知道柏哥去哪了吗?”
第三十章
纪却秦当然不知道, 从威尼斯回来后,就没再见过柏侹。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看了眼,心里有数, 这应该是柏侹全部的代言了。
“他要退圈?”纪却秦问。
不是调侃, 而是真心实意的询问。这些代言一旦交出去, 就很难再要回来,对柏侹本身的信誉也是种打击。
更别说, 违约金也是一大笔钱。
纪却秦对柏侹的资产有数, 若是他不用柏家一分钱,全靠自己偿还的话, 真就成穷光蛋了。
从柏侹出道的时候,小宁就跟在他身边。熬走了一个又一个助理, 只有他留了下来。
这么多年的合作,说没感情是假的。
他不想说,但不能欺骗纪却秦。
小宁摇头:“柏哥只说把这些广告代言处理好, 只留下几个剧本。等他回来,不至于没戏可拍。”
说这话时, 小宁头垂得很低, 眼底的悲伤和留恋满的要溢出来。
柏侹一手创办的工作室,现在正被一点点分解, 只剩下空壳。
说不定哪天, 连空壳都没有了。
不难过是假的。
更何况……柏哥那么喜欢演戏。
“我去了他的公寓,结果他这几天根本就没回过家。”小宁心头紧张,“我也去别墅看了……他不在。”
听到“别墅”两个字,纪却秦浑身烦躁。
那栋黑黢黢的宽大房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成了最不愿触碰和提起的地方。
浸骨的冰冷, 热情的缠/绵。
残酷的争吵,温柔的爱/抚。
全部留在了那幢别墅里。
它溃烂、崩塌,在纪却秦心里面,永永远远都是不会再回去的地方。
纪却秦:“他在那里做什么?”
“柏哥偶尔会去那里住,”小宁说,“我以为他在那里……”
这番话滑稽又可笑,纪却秦知道,柏侹很少在别墅留宿。
他似乎天然讨厌那里。
纪却秦叹了口气,心道今天为柏侹操的心够多了,不应该再继续了。
便搭上乔乔的肩膀拥着他离开,临走前,告诉小宁不必为广告的事担忧,会有纪氏的人联系他。
以柏侹工作室现在的处境,这句话真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宁连声道谢,看着和纪却秦在一起的乔乔,心里明白了什么。
柏哥会离开,大概和这个人有关?
他合上笔记本,终于松了口气,开始吃桌上凉掉的饭菜。
中途,不经意间望向窗外。
今天天气很好,天蓝云白,也不知道柏哥在的地方能不能看到。
柏侹看到了,看的很清楚。
他顶着烈日,坐在空无一人的墓地,嘴里嚼着花瓣,面无表情的盯着天空。
这是回D市的第八天,没人知道他在这里。
整顿好一切后,他关了手机,反正没人会想要找他。
反正纪却秦也不会担心他是不是死外面了。
他打了个哈欠,机械的拿起柔/软的毛巾擦拭着身旁的墓碑。
墓碑很干净,从上到下没有一点尘土。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笑的也很温柔。
柏侹和她眉眼很像,锐利机敏,看一眼都会心跳加快。
她是柏侹的母亲,八年前过世了。
D市是柏侹母亲的家乡,和柏万生结婚后,她远离这里,跟着柏万生去了京城。
这一去,再回来时已经居住在了方方正正的骨灰盒里。
起初,柏万生不愿意将她葬在这里。太远了,来去不方便。
但是柏侹异常坚持,为此和柏万生大吵一架。
当时柏爷爷还在,拿了主意,亲自和柏侹回来把她安葬了。
最近几年柏侹忙,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祭日的时候,才来看看她。
有时候只有祭日才来。
这次,是唯一一次,他没按照这个规律来看母亲的。
柏侹将墓碑擦了一遍又一遍,带上来的水已经用完了,空瓶子歪斜的倒在脚边。
他在D市八天,每天都来,却没说过一句话。
他知道,就算不说,母亲也知道原因。
自从在发现纪却秦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柏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口口声声说是假的感情,到头来居然是真的。
诋毁、扭曲,全是他的臆测。
他以为是甜言蜜语中裹着利益,实际上,利益是外壳,甜言蜜语才是真心。
每一次对纪却秦的迁怒、嘲讽,阴阳怪气,此刻都成了一把把利刃,插/进他的胸膛,肆意搅动。
这三年太过荒唐,难以想象纪却秦是怎么熬过来的。
柏侹不敢深想,只浅浅触碰,就好像撕掉了一层血肉。
这也让他,极为难得的产生了惧怕——怕见到纪却秦。
他逼着自己一遍一遍回想,都对纪却秦做了什么。
最近一次做的蠢事,就是利用宋微汀气他。
当时看到纪却秦隐忍怒气的模样有多爽,现在就有多想给自己一耳光。
纪却秦说的没错,他就是王八蛋。
十恶不赦的王八蛋!
他靠着墓碑,好似靠在母亲怀里,就这么静静坐着,等待天黑。
柏侹长手长脚,缩在墓碑旁是很大一坨,有管理人员从不远处的小路经过时,被他吓了一跳。
管理人员年纪五十左右,看柏侹面无血色,不是很想活的模样,赶忙朝他走来。
以前不是没有人在墓园自杀,他生怕柏侹也想不开。
“小伙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大叔问。
柏侹闭目养神,听到底气十足的声音,瞬间有点头疼。
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没事。”
大叔不信:“没事谁在墓地睡觉?”
他看着柏侹,又看墓碑,明白过来了,估计是想故人了。
柏侹不想说话。
两人僵持着,不论大叔怎么说,柏侹都不搭理他。
大叔没办法,真怕出问题,忙把搭档叫来了。
来的搭档在这里工作好多年,一眼认出了柏侹,忙说:“柏先生,您来了。”
其实他要是有心,就会发现一连八天,登记表上都有柏侹的名字。
“嗯。”
搭档陪笑,又觉得尴尬,只好没话找话。
“您最近不忙?”他问,“怎么一个人来了?”
柏侹皱眉:“什么意思?”
搭档和大叔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反正就是不对劲。
搭档小心翼翼说:“我还以为您会和那位先生一起来。”
他说的话没头没尾,柏侹一句都听不懂。
哪里来的其他先生?
柏万生?
不可能,这么多年,柏万生只有在祭日的时候才来。而且还得挑公司不忙的日子。
“你说清楚,什么先生?”柏侹不想和他打哑谜,直接问道。
搭档几乎不用回想,按着记忆中的样子描述出来。
他伸手比划:“大概这么高,总是穿着一身西装,长得可俊可好看了,就是冷冰冰的不敢和他说话。”
“他每次来都带着花……但是待不了很久。”
听了描述,柏侹倏地从地上站起来,抓着他的手腕,眼神凶的吓人。
“他是不是还戴了副眼镜?”
“对对对,”搭档连忙点头,“方方的,还是银色的!”
“没留过名字?”
“有!”搭档眼睛一亮,“留的是许……许韬,对!就是这个名字!”
柏侹好似受了什么刺激,直勾勾盯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脑袋里什么都无法思考。
纪却秦……纪却秦……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倏地想起,结婚第一年,他带纪却秦来过这里。
虽然当时不接受这段婚姻,但好歹是正经见过家人,领了证的合法伴侣。
总要带来给母亲看看的。
他记得那天,是个阴沉沉的雨天。几乎刚下车,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两人远远看了眼,就离开了。
本以为纪却秦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不仅记着,还会来!
柏侹眼眶赤红,喉咙干哑:“他都什么时候来?”
搭档回想了一下:“这位先生每年都是十月来,哪一天记不得,不过总是和您岔开。”
母亲的祭日就在十月,以前他从没发现过纪却秦会有几天不在。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纪却秦在哪儿,也不想知道。
他竟然混蛋到只有需求的时候才去找他。
柏侹双手紧攥,指节惨白一片。牙齿紧咬,胸膛里疼的厉害。
他深吸口气,几乎站不住。天旋地转,血液上涌,耳朵里只有烦躁的嗡鸣。
混乱中,他看着母亲。
母亲那双眼睛永远温柔,永远对他笑着。
毫无保留,和纪却秦一样毫无保留。
“我该怎么办?”柏侹的痛苦肉眼可见,几欲落泪。他就像小时候那样,无助时只想钻进母亲怀里。
又像是回到了母亲离世的那天。
无助、彷徨、天塌地陷。
柏侹再也无法躲避对纪却秦的感情,在母亲面前他毫无保留,认清了已经鲜血淋淋的感情。
他喜欢纪却秦。
在不知不觉中,在浸泡于两年的温柔中。
或许现在说已经太晚了……
那个人被他伤的体无完肤,失望离开,再也不要他了。
恍惚间,柏侹听不到身旁大叔的声音,也听不到微风带过树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