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提示后没多久,暴雨就铺天盖地而来。
狂风中闪电雷鸣,雨声将世界包裹。
宁秋砚坐在窗户旁边,将手机靠着地板上的一沓书,对着窗外录了一段视频。角度找得正好,能同时拍到乌云滚滚的天空,还有花园里被疾风骤雨打得东倒西歪的植物。
头发更长了,有点挡眼睛。
他站起来去找绑头发的皮筋,光裸白皙的脚背从镜头中路过。
回来时他停止录制,把视频发了出去。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天很黑,闪电像劈在头顶上,感觉房子都要塌了。]
打完字,光标闪烁,然后一个个删除。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
重新编辑,发送。
宁秋砚关掉手机,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最近给关珩发信息的频次大幅度减少。
上一条的发送时间是一周前,他发给关珩一段新写的曲子,关于渡岛的,只有音频,没有询问意见。
他曾经说过要给渡岛做一个专属的纪录片,要配乐,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始终找不到灵感,这段曲子连小样都算不上。
从一开始的每天发好几条信息,到两三天发一条,再到一两周一发条。从前澎湃的分享欲正在消失了,因为没有回音。
不想念吗?
怎么可能,这场休眠已经持续太久太久了。
宁秋砚即使在地铁上怔愣的两三秒钟里,也会因为想念而心痛难忍。
有时候他期待关珩快点醒来,有时候又期望不要那么快,因为他想要自己的进步能再多一点。
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宁秋砚加紧学习进度,接了很多工作,要为以后彻底移居渡岛做准备。
雨势一小,宁秋砚就钻进宽大的白T恤里,下楼取下挂在门后的雨披,骑车出门去。
雨丝冰凉地打在脸上,不冷。
自行车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工作室前方。
这天课不多,上午下雨,不重要的课全都直接翘了,用来在网上看一位配乐大师做的纪录片,里面有许多心得,从专业技能到生活哲学,能学到很多学校里没有的知识。
下午在工作室这边则有很多事情要忙。
工作室来了新的学弟妹,很是活跃,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笑闹声。现在已经成为老板娘的学姐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有时还吐槽宁秋砚,会模仿宁秋砚当初来这里的时表情紧绷地着看着电脑,软软地问“我能不能借用一下这个软件”的样子。
宁秋砚进门就把包扔在地上,取下雨披甩了甩头发。
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漂了白金色,配着那张干净的脸和自然随性的动作,是个行走的荷尔蒙贩卖机。
学弟妹看直了眼,互相推搡着让对方去要微信。
没想到做了半天心理建设,鼓起勇气问到宁秋砚时,宁秋砚拿出手机,很轻易地就给了。
好友申请通过后,他们瞅着宁秋砚的头像研究:“是情头吗?不是吧,只是铁塔而已。”
学妹思索:“但是我真的听说他好像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
“乱说,我已经打听过了,他平时都独来独往的,节假日也来这里自愿加班,除了学长我根本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男的。”
学姐路过叽叽喳喳的一群小鬼,特地停下来给出答案:“他有。”
“什么?!”
“真的吗?是哪个系的啊?”
其实学姐也没有见过。
相处这么久,她只知道宁秋砚的确在谈恋爱,有一天来工作室里,耳垂上还多两颗造型独特的红宝石,看上去价值不菲。她本以为宁秋砚是一次性打了两个耳洞,宁秋砚告诉她其实只是一枚。
“谈恋爱了?”学姐揶揄,“女朋友送的啊?”
宁秋砚“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告诉她:“不是‘女’朋友。”
有很长一段时间,宁秋砚都戴着那枚耳钉。
宁秋砚皮肤白,头发乌黑,宝石缀在耳间很好看,像是两滴暗红的血。
不过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戴过了,现在戴的只是一枚普通的小银环。
有一次他们去聚餐,有人问过他是不是分手了,他却很是意外地怔了怔:“没有。”还自言自语般,刻意强调了一遍,“不会分手的。”
这时得到肯定的答案,一群小鬼更好奇了。
宁秋砚全然不知,一门心思沉浸在制作中,一直忙到深夜,熬到大部分人都走光,才和剩下的同事打了招呼。
“走了啊?”
同事打个呵欠。
“路上骑车注意安全。”
宁秋砚说“好”,人已经长腿一跨,骑上车消失在了昏暗的巷口。那巷口地形复杂,平时加班晚了,就连男生们也要结伴而行,宁秋砚从来都是一个人走。
“年纪轻轻就这么拼。”同事再次感叹道,“胆子还这么大。”
*
头发是被李唐染坏了的,枯得像草,本来打算尽快结束工作去剪,但是最近却特别忙,直到这晚才抽出时间。
所幸吸血鬼作息反人类,这个时候过去正好。
来到李唐工作室大厦下面,宁秋砚正准备给对方打个电话,没想到却在这里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附近是酒吧一条街,关子明扶着醉鬼站在路边,冷着一张扑克脸。
近两年不见,关子明有了不小的变化,不知道是肩膀变宽了还是长高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是一副青年的模样。
宁秋砚一时没敢确认是不是他。
关子明也没有马上认出宁秋砚。
两人在路边大眼瞪小眼,关子明先冒出一句:“你怎么走这路线了?”
表情有点嫌弃。
宁秋砚:“……”
对方还是一点也没变。
关子明从来不是个烂好人,乐于助人的插曲马上就告一段落,他拦到了车,将醉鬼朋友往里一塞,不管对方认不认识回家的路,也不管司机骂骂咧咧,拍拍车门直接把人送走了。
宁秋砚把自行车靠在树上等他,手插着兜,和过去一样,是个寡言的模样。
但他们之间宁秋砚总是先开口的那个,他问关子明:“你怎么来溯京了?”
关子明说:“我本来就在溯京。”
在去渡岛之前他可是有家的。
宁秋砚:“……”
“溯京这么大,我还以为我们不会碰到呢。”关子明说话还是不中听,但显然碰见宁秋砚还是很高兴的,“我听说你去年春节回渡岛了,我那时刚走。”
时间一到,关子明就一刻也不想在那里多待。
“嗯。”宁秋砚点点头,“我也只待了一周。”
离开渡岛以后,关子明就不再关注那里的信息,默认为宁秋砚经常回去,问道:“岛上的人都还好吧,康爷爷他们还好吗?”
宁秋砚说大家都很好。
关子明又很别扭地开口:“那,先生呢?”
再对血族有偏见,关子明也无法否认渡岛带给他的美好经历,无法否认来自家族血缘中对关珩的敬爱。
宁秋砚说:“他还在休眠。”
“还在休眠?”关子明奇道,“他不是早就醒了,怎么又进了休眠期?”
宁秋砚怔忡:“什么?”
关子明:“我说,他休眠不是已经结束了,难道又出了什么事?”说着,他打量宁秋砚的耳垂,没看见那枚标志性的东西,吃惊地问,“你们分手了?”
关子明一直认为宁秋砚和关子明分手是好事。
前提是宁秋砚要获得足够的钱。
宁秋砚根本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有点着急地问:“你说他结束了休眠,是什么时候?”
关珩受伤休眠的事渡岛所有人知道,按时间来算,关珩休眠时关子明应该还没离开,所以他肯定知道情况。
“去年七月份,放暑假那会儿。”关子明说,回忆起不好的画面,“陆千阙带的那个姓顾的小孩儿来了,整天来农场捣乱,还叫我和他去海里冲浪,我烦得要命。”
宁秋砚越听越是愕然,难以置信。
“我当然不会和他去冲浪,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关子明道,“有天他自己作死掉进了湖里,捞上来差点一口气接不上,辛亏凌医生急救。当时好大阵仗,他……那时候就在。”
后面这个“他”指的就是关珩。
“陆千阙管不住孩子,他大概是被吵得头痛,亲自把小屁孩叫上了三楼。”关子明说,“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那小孩后来可老实了。“
宁秋砚的脑子嗡嗡作响。
关珩去年七月就醒了,那么他为什么没告诉自己?
为什么,从不回复自己的信息。
关子明见他脸色不好,用拳头碰了下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宁秋砚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关子明就说:“平时少熬夜,少到酒吧玩,在这些地方学不到什么好。”
宁秋砚俨然已经成为了关子明眼中骑自行车都要到酒吧来玩的奇葩。
两人又说了两句,关子明差不多该走了。见宁秋砚心不在焉,还问他要不要坐车和自己一起走。
宁秋砚说不用,关子明上了车,又摇下车窗来:“喂,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
宁秋砚机械地给了。
关子明摆摆手,算是告别。
宁秋砚看着车子在夜幕中远去,在路边站着发呆,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惶恐,痛得蓦地紧缩。
第114章
点进信息拦,宁秋砚把自己发的所有信息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全是单方面的,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原来……不是看不到。
是惩罚吗?
还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时,他的表达词不达意,连关珩也误以为他们已经分手?
宁秋砚直接拨打了关珩的电话。
一声又一声的提示音过去,关珩没有接听。
抖着手把手机扔在床上,长久以来的自我挣扎和拼命前进好像都成了笑话。
明明醒着,却有意隐瞒,宁秋砚气闷,他不相信关珩不知道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这是分手的意思吗?
他们就这样了?
愠怒焦急冲昏宁秋砚的头脑,他捡起手机再次打了过去,这一次的等待时间似乎比上次更漫长,但依然没有人接听。
手机从手中滑落。
他找不到关珩了。
恍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又都是在做些什么。
房间里很黑,宁秋砚忘记开灯。
黑暗中手机屏幕悄悄亮起,一个熟悉的用户名出现在屏幕上。
Lu23121873:[嗨,在做什么?]
邮件来自陆千阙。
看到他的信息,宁秋砚惊觉自己这一年太忙,和陆千阙也极少联系,上一次打电话还是在半年前,陆千阙说自己顺路经过溯京,想要来看看他。
宁秋砚那时忙着帮学长盯一个公益动画短片的项目,没什么报酬,但是是个很珍贵的实践机会,于是便婉拒了陆千阙,说自己没有时间,后来便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现在回忆起来,即使自己太忙,陆千阙会疏于联系也是不太正常的。
他等不及回复信息,打给了陆千阙。
那边接得很快:“怎么?”
宁秋砚问:“先生在哪里?”
陆千阙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两秒才说:“你是不是发现了。”
看来大家都知道关珩早已结束休眠期,竟没有一个人告知他,宁秋砚一时间心绪起伏,胸膛堵得呼吸都变急促。
数个疑问冲击他的理智。
却听陆千阙道:“先生在北极圈附近,那里有时没有信号,如果你打不通电话,绝对不是因为他不想接。”
宁秋砚没有听明白,但心里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松。
“想去吗?”陆千阙忽然说,“我带你去找他。”
几个小时后,陆千阙从洛川赶到溯京。
上次见面也是在夏天,但这一次是白天,气温比上次还高。陆千阙身穿黑色斗篷,手里拿着面具,即使已经坐进了车里,还是把墨镜戴得严严实实。
“真是讨厌的季节。”陆千阙抱怨,“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夏天。”
每一个季节都很喜欢的宁秋砚:“……”
汽车全车定制特殊涂层,把紫外线挡得严严实实。
宁秋砚只是上车时把门开了一瞬,此时就能清楚地看见陆千阙暴露在的皮肤正逐渐由硬质石化变回柔软。
血族是冷血生物,畏光,怕热,夏天的确让他们不太舒服。
这大概也是关珩选择居住在渡岛的原因。
宁秋砚有很多问题要问陆千阙,不知道从哪里问起,等着陆千阙从头交待。
这次临时出行非常仓促,证件手续等都来不及办理,等上了说有就有的私人飞机,进入了特别开启的航线,宁秋砚才第一次认识到平凡世界中普通人类难以窥见的神秘影响力。
他们准备先飞挪威,那是关珩上一次和陆千阙联系的地点。
先从那里找起,如果没有找到,就继续往芬兰、格陵兰走,最远可能会绕一圈去西伯利亚。
坐在遮得严严实实的舷窗旁,宁秋砚问过道另一边陆千阙:“先生为什么去北极圈?”
座位宽敞,过道很宽阔。
陆千阙终于摘下了墨镜:“在北极圈一直都流传着个传说……说是有一处秘境,位于千丈高山之上,万古玄冰之下,世界上最初的吸血鬼就是从那里来的,那里是一切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