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送来了肉串与啤酒。
宁秋砚给苏见洲描述了烤鹿肉的味道。
去了渡岛一次。
宁秋砚的话好像变多了。
他给苏见洲讲登岛那天的风浪,讲高耸入云的冷杉,讲积雪的山丘和结冰的湖,也讲那栋昏暗的建筑,和枯竭的喷泉。
苏见洲说宁秋砚喜欢那里。
因为他就是那么喜欢安静的人。
“喜欢啊。”宁秋砚想了想,遗憾地说,“就是信号太差了,不能上网。”
他们喝完了老板送的所有的酒。
结账后一边聊天一边走路,来到了宁秋砚的楼下。
宁秋砚问:“上去睡吗。”
苏见洲捏了一把他的脸:“不了,我明天早班。”
告别时苏见洲叫住了他:“喂!”
宁秋砚站在楼道里,台阶上了一半,回过头来。
苏见洲背对马路,笑着说:“生活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秋砚站了几秒,酷酷地开口:“我知道。”
回到家里宁秋砚摘掉帽子与围巾,厚实的雪地靴扔在地上,走了一整晚,已经泥泞不堪了。
洗完澡吹头发的时候,他想起了苏见洲说的脖子上有伤口的事。
浴室里温暖而潮湿。
宁秋砚下意识擦掉镜子上的雾气,擦完才发现自己有点心不在焉——右手的纱布被打湿了。
他小心拆开纱布将它扔进垃圾桶。
然后愣在了那里。
右手掌心皮肤完好无损。
一丝伤痕也没有。
他的伤口不见了。
宁秋砚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他用另一只手去触摸掌心,又转到灯光直射的地方。
这次他确定得清清楚楚,他在船舷上被划伤的,那个约一厘米长的伤口不只是痊愈而已,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船上平叔与那个男孩的古怪神情又回到了他脑海中。
他记得平叔的话。
——“下次不要带着伤口上岛”。
难道说,渡岛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会毫无痕迹地痊愈一个人的伤口吗?
宁秋砚立即回到镜子前,仔细观察自己的脖子。
因为角度问题,他很难看到完整的模样,只知道它还在,并推翻了他的上一个论证。
他穿好衣服回了房间,用手机对着自己,拍下了右侧脖颈的模样。
这一看,他觉得有点怪异。
难怪苏见洲会那么问,这个伤看上去应该不是树枝的剐蹭可以形成的。
照片上,在他的脖子上,那个离心形纹身不远的位置。
有两个并排的小红点。
红点结了痂,不难想象在此之前的伤口情况,就如苏见洲所说真的是两个小洞。
宁秋砚感到一丝毛骨悚然。
为了找到答案,他顾不得吹干头发,就那么湿漉漉地坐在床上,打开笔电查询“两个小洞一样的伤口是怎么回事”、“脖子上小红点是被什么虫子咬的”,搜索结果千奇百怪,什么范围都有,还被迫看了些辣眼睛的图片,误入成人网站。
随后他想看这些不如问苏见洲,既然苏见洲一个学医的都没看出来,网上的人还能看出来吗?
最后,宁秋砚找到一个未解之谜论坛。
他发了个贴,把自己刚拍的那张照片发了上去,反正也没有露脸。
他描述了不痛不痒的症状,询问有没有人能解答这个问题。
顺便,描述了自己手掌伤口奇迹般消失的事。
做完这些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抱着被子,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
第二天一大早,宁秋砚就被客厅的说话声吵醒了。
家里很久没有来过人,一开始听见声音的时候宁秋砚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梦见了以前的无数个温馨的清晨。
直到他听清楚了声音,才下床去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站着三个人。
两个夫妻模样的人他不认识,另一个人则很熟悉,那把声音昨晚才在电话里听过。
三个人都朝房间看了过来。
“这是谁?”陌生的男人问,“你没说这里还住着人。”
吴静夜脸上堆出笑容,笑声清脆:“是我侄子!明年就去念大学了,要是你们能看中,他就搬去我家挤一挤。”
男人说:“眼神怪凶的。”
吴静夜道:“小孩子脾气不好嘛,娇生惯养的,有起床气。”
说完,她就带着夫妻俩去了厨房,顺便看看外面的阳台。
宁秋砚什么也没有说,关上门回了房间。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吴静夜敲他的房间门:“宁宁,他们走了,浴室的格局有点不喜欢,说价格想再压两万。你看怎么样?”
宁秋砚戴上耳机。
点开了一首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期间他隐约听见房门被敲得越来越响。
可能邻居也来了,房子的隔音不好,大约是在投诉他们太吵。
最后重归安静的时候,宁秋砚打开了房门。
他已经十八岁了,个子不算非常高的,身材也很清瘦,但一个大男孩长脚长手地往那里一站,表情臭臭的,还是让人有点怵。
“你今天怎么回事?”吴静夜气得头发都乱了,“我不是打电话给你说得清清楚楚了吗?门不开也不打招呼,你到底有没有礼貌?”
宁秋砚挺乖巧的喊了声:“姨妈。”
打完招呼就转身回房。
吴静夜在他身后,一进房间差点被琴盒的带子绊倒。
房间里各种器材线路,她几乎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下脚,没好气地说:“你又开始搞这些了?你不小了,一天天能不能想点靠谱的?”
吴静夜软了语气:“吃早饭了吗?”
宁秋砚坐在床上对着电脑,少年人的脸庞稚嫩。
看起来什么也不懂。
吴静夜提高声音:“宁秋砚,我在和你说话,你在看什么?”
“不想卖房子。”宁秋砚头也不抬地说,“在找换锁的小广告。”
吴静夜气得几乎发抖,深吸了两口气。
站了片刻,她眼圈发红,泄愤似的踢了几脚地上的琴盒,踩着高跟鞋走了。
宁秋砚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打开手机银行给吴静夜转了一笔钱。
然后,下床去打开琴盒,蹲在地上检查。
确认吉他无事后,把它装好,站在原地转了一圈,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
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的光。
宁秋砚打了整天游戏,晚上继续去N°上班。
这晚Ray没有来,换了一位女歌手上台,听说他的喉咙持续疼痛,最近都不能来了。
工作的间隙,宁秋砚像以前一样站在吧台前欣赏表演,女歌手唱Rap,也唱爵士,风格非常杂,他不喜欢。
再次路过地下广场时,昨夜的那群小混混还在。
又有人对他吹了一声口哨。
这一次宁秋砚停了下来。
那个吹口哨的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大,戴着兜帽,见他停住脚步,就小跑着跑了过来。
凌晨的地下广场已经没什么人了。
只有一个卖唱的歌手在收拾设备,捡地上零散的纸币和清点移动支付打赏的收入。
“要吗?”兜帽男问。
“要什么?”宁秋砚疑惑。
“来这里的人,多少都有些不快乐吧。”兜帽男低低笑着,眼下乌青,“我盯着你很久了,你常在这一带转悠,每晚都来。”
宁秋砚:“……”
兜帽男道:“有一次,我看见你在这里的雕像后面哭。”
宁秋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很不舒服,想走了。
“想忘记烦恼吗。”兜帽男神秘地说,“我有让你快乐的东西。”
宁秋砚好像有点明白了。
这时,广场一端忽然走出几个行人。
兜帽男有点紧张,说话语速加快了:“货很好,看你这么小,可以便宜价给你,再另外送你一点怎么样?”
宁秋砚比他略高些。
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没有钱。”
心里在盘算怎么报警。
兜帽男说:“没有现金没关系,你的耳机也很值钱的。”
宁秋砚一个人根本没有什么能力自保,长这么大也没和谁打过架。
但他还是说:“耳机不是我的。”
兜帽男阴恻恻地说:“你骗鬼呢。”
行人走近了。
那是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穿着黑色大衣,脸孔陌生。
看样子他们是直奔两人而来。
帽兜男问:“这些人是你认识的?”
宁秋砚:“……”
帽兜男咬了咬牙:“妈的,警察!”
他再顾不得拉买主,飞快地把帽绳拉紧,只留下两只眼睛在外面,佝偻着转身走了。
另外几个混混见状不好,也跳下灯牌一窝蜂地散去。
宁秋砚留在广场上。
那几个陌生的男人却没有去追那群混混,也没有停留。
他们和寻常路人一样,就这样从广场上经过,经过宁秋砚身旁,然后看不到了。
第9章
回去的路上宁秋砚回了好几次头,确认那群混混没有跟在他的身后。
地下广场是他上班的必经之路,这晚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不知道要不要打电话告诉警方,或者尽量与同事一起下班。
到家后,手机上多了一封邮件。
看完这封邮件,宁秋砚迅速打开窗户朝楼下看去。
他们家的这栋居民楼很老了。
和那个年代雾桐市大部分居民区一样,这里也种了许多法国梧桐。楼间距很宽,中央被雪水浸得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停满了车。
凌晨,一片寂静,连小区的流浪猫也不见踪影。
也没有人站在他家楼下。
宁秋砚关好窗户,将冷风隔绝,重新看了一遍邮件内容。
Lu23121873:[为了你的安全,请不要再去N°上班。]
邮件发送时间是他到家一分钟前,就像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样,清晰明了地提出了要求。
宁秋砚神色紧绷,盘腿坐在沙发上快速打字:[今晚在广场上的那些人是你们的人吗?]
打完这行字,宁秋砚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心跳得有些快。
难怪那么巧,会在那种时候出现几个行人。
不早也不晚,就在他被混混缠上的时候。
可是他足足等了两分钟,这个联系他的邮件账号也没有再发任何信息过来。
猜测对方应该是不会回复了,宁秋砚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傻,也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不适应感。
他的四周仿佛有一双眼睛。
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是安全还是身处危险。
那是一双幽黑的眼睛,瞳孔映着若有似无的深红,眼尾微微上挑,自高处俯视于下方,俯视于他。
仿佛被一种密不透风的情绪包裹了。
宁秋砚一阵阵的心悸。
他着魔似的,不可抑止地去回想关珩的脸,回想关珩淡色的嘴唇和松松握着玻璃杯的手指。
身体如被火燎到。
连胸口都在发烫。
宁秋砚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埋着头。
片刻后,等大部分思绪都回归如常,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得停止大脑这样的发疯。
他想。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
那封邮件里讲话的语气很客气,要求并不坚决。
宁秋砚认为那只是一个建议。
而且,他也不能确认那晚出现在广场上的人就是渡岛的人,至少他接下来照常去N°上班,再没收到过渡岛的邮件。
他没再见过那行人,也再没见过那一群混混。
有时候宁秋砚行走在夜晚僻静的小道上,在原地驻足回望,身后也只是空荡荡的路。
天气越来越冷。
凌晨的地下广场人越来越少,连卖唱的歌手也一连几天都没有出现。N°客人变少,打烊的时间也变得很早。
大多数晚上,宁秋砚都窝在家里,寻找适合他做、也允许每周耽误几天的兼职。
结果不尽人意。
半个月后渡岛送来了第二批食材与食谱,宁秋砚更加用不着出门。
此后生活中一切归于平息。
他再没收到来自于渡岛的半点消息。
白天变短,夜晚变长。
这个冬天来得很迟,又过于漫长。
距离第二次去渡岛的日子还有一个星期时,苏见洲给他打来电话。
“你不要再去献血了。”
苏见洲的语气算得上严肃,宁秋砚还是头一回听见他这样说话。
并且第一句话就是说献血的事。
“怎么了?”宁秋砚不明所以。
作为一个血袋,他非常有血袋的自觉,这大半个月他都按照凌医生给出的食谱吃饭,营养品也吃了不少。
他的身体状况比起献血前还好了一些,脸色也好了不少。
献血对他来说似乎不怎么有影响。
苏见洲似乎在僻静处,讲话有一点回音。
“我有一个同学在市法医部门上班。”他说,“前几天收了两具被害人尸体。”
被害人?
宁秋砚愣了下:“我这几天没注意新闻。”
苏见洲有点急:“不是你看没看新闻的问题……你知道吗,因为被害人的情况过于离奇,这件事新闻根本不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