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砚胸口轻微地一颤,看向了关珩。
关珩的神情是平淡而严肃的,好像是在说,无论宁秋砚是不是他的专属血袋,都一样有很特别的意义,因为生命本就高过一切。
宁秋砚被这么一点拨,立刻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那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还有那未尽的梦想。
如果为一把吉他断送性命的确不值当,他不该随意就跑进火场里——哪怕是荣奇气得在病房里跳脚,都没能让宁秋砚像现在这么深刻地反思错误。
可惜他知错了,但是不后悔。
因为那是关珩送的吉他。
这一点的重要性,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对关珩言明。
可是,关珩的下一句话却让宁秋砚怔在当场:“就算是因为我,你也不该轻视你的生命。”
宁秋砚的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关珩挑明了这件事,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可是他从来都没渴求过要更进一步,他只是想还能见到关珩而已。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你第二把、第三把……无数把吉他,但是命可没有第二次。”关珩冷道,“下次知道怎么做了?”
空气重新进入肺部,悬在心上的大刀骤然消失。
仿佛峰回路转,宁秋砚庆幸不已,下意识地点头:“知道了,我以后绝不以身犯险。”
关珩稍显满意,坐起身来,从茶几上拿过了那只黑色的小盒子,打开了它。
事情暂缓,宁秋砚眼眶有点热,赶紧凑过去看盒子里的东西用以转移注意力:“这是什么?”
只见盒子里的黑色绒布上缀着两枚暗红色宝石,椭圆形切割,像两颗缩小的石榴籽,在落地灯的光线下散发低调而不容忽视的光芒。
关珩将宝石从绒布上取下来,宁秋砚这才看见两颗宝石并不是分开的,而是在以银色配件连接着,上面那颗的背面有个环扣,下面那一颗后面则有一粒短针。
宁秋砚认出来这是一枚造型独特的耳钉,戴上之后可以将上半部分卡在耳骨上,构思巧妙。
宁秋砚一凑近,两人就靠得近了许多。
关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宁秋砚,情绪捉摸不定,深得像海:“准备给你的,想不想要?”
宁秋砚受宠若惊:“真的吗?可是我都没有耳洞。”
说着,他就情不自禁想要伸手去拿,想要仔细欣赏,关珩指尖却轻轻一勾,将耳钉藏在了掌心。
“有条件的。”关珩说,“不要什么都答应得那么快。”
宁秋砚悻悻收回手,问:“什么条件?”
关珩:“你有没有听陆千阙提过血监会?”
宁秋砚不理解这和血监会有什么关系,回答道:“听说过,陆千阙告诉我血监会是管理血族的地方,池漾就一直在逃避血监会的追踪。”
“是。”关珩点头道,“血监会管理违反条例的血族,也赋予血族一些合理的权力,例如,允许他们给定下血契的人类特殊身份,保护其唯一性、不可侵犯性,只要通过申请获得标识,这些人类的身份在全世界都会被认可,不会受到任何来自血族的伤害。”
宁秋砚听得云里雾里,仍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什么意思?意思是血监会也会保护人类吗?”
关珩凤眸微敛,看不出喜怒,视线却一直落在宁秋砚的脸上没有移开,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直白的目光看着宁秋砚。他没有回答宁秋砚,反而提了另一个问题:“你还愿不愿意继续?”
宁秋砚更不明白了:“继续什么?”
关珩道:“继续我们在渡岛的约定,把你自己交给我。”
话一出口,宁秋砚的眼睛就变圆了一些,惊讶得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他思考了那么久要怎么才能再去渡岛,却从来没想过关珩会主动提及要继续。这太突然了,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是渡岛又出了什么问题?
明明应该担心的,宁秋砚的心脏却很诚实地狂跳,跳得那么大声,关珩都一定能听见,因为下一秒,关珩的手便覆上了他的后脑勺。
那五根微凉有力的手指插入头发,亲密地贴在宁秋砚的头皮上。他们几乎鼻尖相触,关珩的脸给予很强的冲击力,让宁秋砚思考不了。
除了仅有的几次献血,他们还从未有过这样近的距离。
“这次是不一样的交付。”
关珩的掌控欲不加掩饰,强得宁秋砚几乎溺毙其中,他将条件说得清晰缓慢,让宁秋砚全方位地接收信息。
“我会对你提出更严格、更过分的要求,也会给你最丰厚的奖励。”
宁秋砚睫毛根根分明,不住地颤抖:“您、您是还需要我的血?”
“我会控制对你血液的欲望,宁秋砚,但我要比那更多。”关珩说,“不仅是你的思想、行为和身体,还包括了你全部的情感。”
宁秋砚的呼吸暂停一瞬,随后变得急促起来,睫毛也抖得更厉害了。
“耳钉是你属于我的标识,任何人都将知道你是我的人。一旦戴上,你就再也没有拿下来的可能,没有反悔的余地。你会只属于我,且永远属于我。”
关珩却没有放过宁秋砚的意思,弄得宁秋砚有点疼,他步步逼近,又将后果说得不可挽回,给了宁秋砚足够的拒绝理由。
“这是血族的契约。现在还想要吗?”
可是宁秋砚几乎没有犹豫。
他诚实地遵从内心做出选择,条件反射般回答了关珩的问题:“想。”
关珩的五指收紧,黑眸中出现了危险的深红色:“乖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说明:这个约定是血族契约,攻只是按照习俗提出要求,和受达成约定后给予受血族伴侣的身份,是喜欢他,也是保护他。在后文中实际并无任何对受思想、行为上的控制。具体情节体现在第60章 。
第56章
关珩不会在溯京待上很久。
所以,他亲手给宁秋砚戴上了那枚耳钉。
宁秋砚只试过纹身,也在店里见过给身体穿孔的人,欣赏他们的勇气,但没有想过要给自己也来一个,连耳洞都没有。他有些时候很叛逆,有些时候又很乖。
关珩叫客房送了冰块来房间,还要了酒精和细针。
宁秋砚先前淋过雨,先去浴室洗了个澡,将头发吹干后走出来,冰桶已经放在茶几上。
关珩将细针使用烈火炙烤,再用酒精消毒,准备采用古早时期的人们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亲自给宁秋砚穿耳洞。
房间里播放了轻音乐,是关珩常听的那种。
无论是在渡岛还是在溯京,无论是在白日还是夜晚,萦绕在关珩身边的氛围总是静谧的,时间好像也变得缓慢了。
为了方便,宁秋砚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乖顺地靠着关珩,把头伏在关珩的膝盖上。
“会很痛吗?”宁秋砚问。
“可能会有一点。”关珩拂开他柔顺微卷的黑发,露出那片白皙耳垂。
关珩曾在儿时见过一位姆妈在院子里给姑娘穿耳洞,千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却对小院里小辈轻声哭闹、长者温言相劝的这一幕还有印象。
此时光线温暖,像印象中小院里的日光,洒在他们的身上,给彼此染上一层暖黄。
宁秋砚的耳垂很薄,软软的一块。关珩撕下布条,将冰块包起来贴合着着那一片软肉,凉得宁秋砚忍不住瑟缩:“好冰。”
“别动。”关珩另一只手轻按宁秋砚的发顶,是不让他乱动,也是温和的抚摸。
“……嗯。”他低声应道。
耳垂被冰得发红,颜色与耳后那枚粉色的爱心近似,衬托在黑发之下显得很可爱。关珩之前就想询问的问题在这时再次被想了起来。
“怎么开始留长发了?”
宁秋砚的头发刚留到覆盖后颈的长度,早已过了该修建的长度。
闻言他微微一怔,回答:“前几个月都在打工,没有时间去剪。”
关珩:“在做什么?”
宁秋砚明白过来,他们上次说了再见之后,是真的断掉联系的。纵使关珩还是派人保护,但并没有特地了解过他的情况,并不像以前那样对他有没有打伞都了如指掌。
那时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关珩来说,都是真正的结束。
“在医院给病人做护工。”宁秋砚说,“先去学习了半个月,然后经朋友介绍联系的病人。”
关珩让陆千阙给宁秋砚转过很丰厚的一笔钱。
听到宁秋砚这么说,关珩却好像并不意外,只是问:“有学到东西吗?”
“学到很多……我之前也在医院待了很久,但是都没这一次的感悟深刻。”宁秋砚说的是陪伴母亲那段时间,“第一个病人去世了,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因为只有我一直陪着他。他被搬出病房的那天早上,我给他的儿女都打了电话,直到他被火化,他们都没有来。第二个病人是位运动员,车祸后高位截瘫,他总是对别人很凶,但是我知道他总是在夜里偷偷地哭。”
房间里安静一会儿。
宁秋砚作出总结:“关先生,人生很苦。”
关珩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知道人世间的苦宁秋砚只窥见皮毛。他没有对比说教,也没说“你才多大”这种话,因为这是专属个人的成长过程,所以他只做了个聆听者。
“也不全都是苦的。”关珩说,“总有好时候,有值得抓住的东西。”
过了一阵,宁秋砚低低道:“您说得对。”
确定那片软肉渐渐地麻木,失去知觉,关珩微微俯身,好像从面前的茶几上拿了什么。
宁秋砚立刻紧闭双眼,手指抠住沙发的边缘,用力得指尖泛白。
“我以为你不怕痛。”
他听见关珩说。
“没见你因为疼痛哭过。”
在和关珩相处的过程中,宁秋砚唯一能有痛感的便只有每次献血时。虽然关珩的毒素会很快麻痹人的知觉,让痛感只冒了个头就快速消失,但牙齿硬生生地咬破皮肤,扎进血管,痛当然是痛的。
“我怕痛。”宁秋砚诚实地坦白,“我只是能忍,不想您让笑我。”
关珩道:“下次不用忍。不会笑你。”
宁秋砚没有说话,也一直没有睁开眼睛,许久才“嗯”了一声。
他感到耳朵被碰了碰,以为是在做最后的消毒工作,鼓起勇气说道:“您开始吧。”
却听关珩回答:“已经好了。”
宁秋砚怔忡,慢慢睁开眼睛直起身来:“已经好了?”
他根本没有任何感觉,直到察觉耳垂传来不适应的重量感才抬手碰了碰。手指碰到异物,疼痛立即一阵接一阵地袭来,让他不自觉地“嘶”出声。
“不要动伤口。”
关珩取了湿纸巾擦手,苍白的指尖有一点宁秋砚的血迹。
他忽略了它,垂眸看着宁秋砚:“每天消毒,擦药,几天后就会长好。”
宁秋砚脸红红的:“是。”
关珩在他头上按了下,吩咐:“去看看。”
“哦!”
宁秋砚忙不迭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往浴室里走。
对着浴室的镜子,他拨开头发露出耳朵,发现是好看的。
通红的耳垂上赫然缀着两颗红宝石。底下那颗以耳针固定,穿过耳洞,上面那颗则卡在耳骨上。连接两颗宝石的部件隐藏在了耳廓后方,让这两颗宝石看起来就像一对尖牙留下的小血珠。
是属于关珩的标识。
戴上它,就像被打上了专属于关珩的印记。
所有的血族都会知道他是关珩的人。
这个时候宁秋砚只是浅显地知道它的含义,还没弄明白它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这也让他足够心情激荡,说不出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对未知的期待更多一点。
走出浴室时关珩正在接听电话,宁秋砚没有过去打扰。
通话结束后关珩叫了宁秋砚的名字,告诉他晚上要一起参加一个宴会。
宁秋砚问:“什么宴会?”
“一些无聊的人举办的无聊宴会。宴会上大部分都是血族,也有一些人类,你不用太当回事。”关珩的目光扫过他的耳垂,说,“只是场合有些正式,他们没有你的尺寸,让曲姝带你出去一趟。”
*
关珩说的他们,是专为他定制裁衣的设计师。
除了关珩,还有陆千阙、关家的几个人都是那位设计师的固定客户。这时候要定做衣服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曲姝说可以让宁秋砚试穿成衣,并请对方适当地做出修改。
宁秋砚哪里参加过什么宴会,完全没有去那种场合的经验。
先前他还沉浸在“可以再次留在关珩身边”的兴奋感里,等一上车往设计师的工作室走,才渐渐地回过神。
他又把自己交给关珩了。
关珩说这次是完全不一样的交付,内容也还算明确,包括了思想、行为、身体,以及他全部的情感。可是他还是有些没理解那到底是怎么一种交付法。
关珩说会提更过分、更严格的要求,但是从目前来看,除了打耳洞、参加宴会,其实和在雾桐时没有区别。
“小宁,你对款式和颜色有要求吗?”曲姝说,“我先和他们打招呼,好让他们提前筛选出你不想要的,节省时间。”
宁秋砚摇摇头:“没有。”
“那就黑色吧。”曲姝道,“你皮肤白,和关先生一样都很衬黑色。”
宁秋砚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