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好奇地侧身过去,看对方屏幕里不同款式的表。
有的镶满宝石,有的造型别致。
“是什么样的女朋友?”
这个提问很有趣,青年哈哈笑起来,开始讲他们恋爱里的小事。
“她是很有性格的人,之前还会在家里雕南瓜灯——”
苏沉总算从沉闷的生意话题里解脱出来,留神听着他的讲述,不时点点头。
于此同时,蒋麓又抿了一口酒,感应到那根线断了。
他仍在调解着争夺利益的两方不要说话太呛,不时为明煌娱乐留了些许合同的余地。
但苏沉不再关注他。
哪怕他们全程没有聊过天,目光也仅仅是很偶尔的接触一刻,他也能敏锐察觉到。
对面邻座的人不知道在和苏沉聊什么,两人渐渐都笑容满面,很聊得来。
“张台长,去年《重光夜》在你们那首播,效果我们也是知道的……”
“姜玄!你快帮我说两句,我快讲不过他了!”
蒋麓回过神,看姜玄如何在不同投资人间斡旋,一面配合着缓和几句,笑得诚恳放松。
心思仍挂在另一个人身上。
恋爱关系的确立,好像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从前遇到类似的情绪,还能以‘苏沉又不是我什么人’做掩饰,把心思都压下去。
现在似乎……压不住。
他的男朋友在和别人聊天,而且笑得睫毛弯弯,差点呛到。
“蒋麓你怎么看?”
“最近几年网络播出的数据不断上升,而且贴片广告的质量也很不错,”蒋麓像是把一半的思维剥离开,还记得这场应酬是要聊什么:“河总要不考虑看看,网络发行的时候穿插广告?山楂影视负责人老许就坐在那——老许!”
河总不太满意,但仍举杯和另一人互相示意,客气地聊了起来。
蒋麓十分钟里第五次看过去,对方并没有回以目光。
他焦躁起来,像是暗中掳走的猎物此刻在被旁人闻嗅。
哪怕理智很清楚,人家只是客气地聊些轻松话题,没有逾矩。
可苏沉是他的,不许碰。
“……所以我建议这个。”苏沉碰了碰对方的手机屏幕:“海豚是你们爱情的开始之一,很有纪念意义。”
“有道理!多谢!”小伙子笑容很灿烂:“她特别喜欢你,要是知道你也帮忙挑了,一定特别开心!”
“先前《重光夜》播出的时候,她简直是通宵追剧,有段时间手机桌面都是你,我还醋了好久来着!”
苏沉笑着点头,抬眸时不经意间看向蒋麓,看见对方仍在和几个老头子聊生意。
应酬真没意思。
苏沉心里叹口气,借口说出去接个电话,出去找地方透气。
酒楼里人来人往,烟雾缭绕。
他没有找到露台之类的地方,索性假装在回消息,举着手机拍海缸里吐泡泡的帝王蟹。
肩膀被很轻地拍了一下。
“嗯?”他转身,看见蒋麓在自己身后。
此刻两人都在公共视线里,不可能有什么亲密举止。
附近倒是很空,偶尔有服务员端着菜肴匆匆往来,不会留意他们在低声聊什么。
他们一前一后站在海缸前,一个在看海葵和海星,另一个在看自己的男朋友。
“刚才在聊什么?”蒋麓玩着打火机,口吻很随意:“包厢里烟味真重,我都受不了。”
苏沉眨了下眼,像是在挠狼的下巴:“你很在意?”
“……我当然很在意。”蒋麓难得直白,说出这句话时不自觉有些脸颊泛红,像是因为酒。
但并不是,他只是太喜欢他。
“我也好想坐在你旁边。”男人说这句话时,有种小孩子般的气恼:“然后把那些什么合同股票之类的破话题都扔开,也不许别人跟你说话。”
“蒋导,”苏沉笑盈盈道:“你先前还笑话我占有欲强。”
蒋麓小声道:“刚好是在艺考期……”
“你好好想一想,”苏沉偶尔恶劣一下,目光里的狡黠都显得很可爱:“假如是有人偷了我的外套,自己拿去穿了两年,还在你面前招摇,你会怎么想?”
“谢谢,我会直接揍人。”蒋麓不假思索道:“我现在明白了。”
他们看向对方,像是亲了一下。
苏沉确认着自己出来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在海缸旁拍晃晃悠悠往上飘的小水母。
“我刚才发呆的时候,在想一件事。”
“什么?”
“如果我们在学校里是同班的话,一定会在老师写板书的时候悄悄接吻。”
苏沉在调整焦距,背对着蒋麓说道。
蒋麓叹口气,靠着海缸看他。
“我绝对会这么干,而且把你带坏。”
他们一开始可能会借着书的遮挡,在无人观望的角落里接吻。
后来可能连书都不用,明目张胆地破坏规则,在老师转头的下一秒就唇舌交缠。
像是自制力有限把规矩都扔到一边,也像青春期里荷尔蒙过剩一样发疯。
“那万一,我本来就是坏学生呢?”苏沉想到了同样的画面,望着海缸里的气泡说道:“老师会被气到鼻子冒烟,罚我们叫家长写检讨。”
“但下次还是会这样。”
“绝对会。”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苏沉卡着时间点回去,过了一支烟的功夫,蒋麓才再度回到自己的座位。
两人依旧关系淡淡,哪怕饭桌上有人提到其中一方,另一人也不会给予任何反应。
人们相继把听到的八卦做实,知道这两人是真的关系闹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坊间已经流传了十几种版本,有的说是对完结以后各自发展的路线有冲突,也有人说一人抢了另一个的女朋友。
最荒谬的说法,是其中一个是GAY,喝醉了强吻另一个被扇了耳光。
这种说法太离谱了,但是因为过于离谱,也好像有可信处。
几个小时过去,蒋麓喝得微醉,饭局也终于结束。
人们相继下楼,在车前告别。
苏沉想起先前定的小玩笑,刻意在众人目光前扶住蒋麓。
“你慢点。”他抓紧他的手肘:“这里有台阶。”
“松开。”蒋麓冷冷道:“我不用你扶。”
姜玄刚才还在笑,听见这句话时,表情愣了一下。
蒋麓甚至根本没有看身后的苏沉,径自关门坐进车里,绝尘而去。
苏沉怔在原地,自嘲地笑了一下,跟众人道别后离开。
“姜总……”有人忍不住问八卦:“他两关系不是从小就挺好的吗?”
“是啊,最近是怎么了?”
姜玄没操心过小孩儿吵架的事,临时有点头疼:“是离谱,我回头劝劝。”
话虽如此,传闻一旦有了见证,更会被传的有鼻子有眼。
先是小营销号拿这个蹭热点,接着就有娱乐记者拍到模糊不清的画面,还有模有样地把几种说法都总结了一遍。
终于,消息从四面八方传到家长耳朵里,终于引起重视。
蒋从水不关心娱乐圈的事,单位里偶尔有同事试探,也回绝的简单干净,女魔头人设保持得很稳。
乔海厦给儿子发了条短信,里头有八卦截图,问是不是追砸了。
儿子笑眯眯地回了个好得很,不多解释。
另一边,梁谷云打来电话,问苏沉是不是营销号乱写。
“你们……没事吧?”
苏沉想了很久,像是不确定该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他选择一半真一半假。
“有事。是崩了。”
梁谷云听到这话,有点着急:“你跟小麓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这是为什么?”
“如果是误会什么的,两个人说开了,不至于错过这么好的朋友。”
苏沉看了眼在厨房哼歌做面包的蒋麓,拿着电话坐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冰牛奶。
“妈,我跟他是崩了,以后朋友也没得做。”
蒋麓搅拌着面糊,听到相关字眼时诧异抬头,却看见苏沉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跟妈妈说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我喜欢他。”
蒋麓愣在原地,梁谷云也愣在电话旁边,像是时间为之静止。
梁谷云努力稳住情绪,她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但还控制着电话里的口吻:“沉沉,你在开玩笑吗?”
“我说,我喜欢他。”苏沉喝了口冰牛奶,淡淡道:“他还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蒋麓满脸不可思议,突然被扯到预想的剧本之外,心想等会梁姨该不会打飞机过来扇人吧。
“不是,你,你和蒋麓,你们是两个男孩子。”梁谷云深吸一口气,大脑都开始停止运转:“你们两个,怎么能在一起呢?”
“所以我在和他保持距离,工作之外都不再接触了,您满意吗。”
“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梁谷云一时失声,音量都有些尖锐,又竭力拉回应有的语气:“沉沉,你亲近小麓,喜欢和他一起玩,这些都很正常,你依赖他,总是想和他在一起,这也可以是亲情,你还小,不要乱想。”
“真的是乱想吗。”苏沉轻轻道:“那我想和他接吻,想和他上床,也是亲情?”
梁谷云高血压都要出来了,抓着电话的时候手心冰凉。
梁稳抱着刚做的飞机出来给她看,还很开心地喊了声妈妈。
苏沉听到电话里弟弟的声音,把耳朵贴近了一些,垂着眸子仍在思索。
蒋麓已经坐到了他的对面,沾着面粉在案板上画了一个问号。
少年却同样沾着面粉,把问号连成了一颗心。
他看起来温顺乖巧,性格拧起来,比常人还要更烈。
“沉沉,很多事我们都不着急,世界上有很多优秀的人,你还有很多机会,”梁谷云语无伦次道:“不管怎么说,妈妈明白你不容易,我和爸爸没有照看好你……”
“所以,你还是觉得,如果我喜欢上蒋麓,这些都是友情,亲情,我不可能爱上他?”
“你还小,你才十八岁,你不明白的,”梁谷云根本没办法让那一句话灌进耳朵里,抗拒之意更加明显:“你和他保持距离是好事,先分开着冷静几天,乖。”
“那如果我只喜欢同性呢?”
梁谷云能感觉到,这个问题带着叛逆的意味。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崩溃,不要对儿子表现得情绪失常。
可这种问题太难回答了。
“妈妈希望你过上简单幸福的生活,”她竭力把这个尖锐的问题绕开:“希望你每天都过得快乐。”
“也许过几年,你就想明白了。”
“好,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之后,蒋麓撑着额头看他,像是想笑,又像是心疼。
“你怎么想到这样做?”
“对其他人都好瞒,媒体,新闻,同行,或者生意合作对象。”
苏沉看着手指上的面粉痕迹,笑着摇摇头。
“对我父母,只能这样。”
蒋麓欲言又止,起身过来拥抱他。
“后面的事,我们一起扛。”
与此同时,梁谷云匆匆联系了心理医生,去长期咨询的诊室见面。
她等不及固定每月咨询的日期,此刻非说不可。
好在今天是休息日,医生在诊室里还有空档,能多插队一个长期焦虑的母亲。
“聊聊吧,怎么回事?”
她从这一通电话开始讲起,讲到双手都抓着头发,像是努力不去发怒,又无法挣脱恐惧。
“我已经要面对很多很多反常的事情了,你明白吗。”
一个耀眼到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儿子,一段完全不符合常规的家庭生活。
一个和任何母亲都不同的母亲体验,以及所有无法理解和控制的走向——
她只擅长做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职员,普通母亲,过平凡简单的生活。
可是从海选的那一天起,所有事情都在乱套,而这一切还是她亲手造成的!
这段十分钟左右的电话,她花了接近三十分钟才讲完。
杜医生几次想要让她暂停一下,都无济于事。
“现在——他说他喜欢上自己的朋友,他们都是男生,你知道社会会怎么看他们吗?”
“据我所知,时国已经在推进同性婚姻法了,可能再过个三五年就会生效。”杜医生耸耸肩:“国外也有很多明星有同性婚姻,男女都有。”
“这不一样,”梁谷云强调道:“苏沉他跟那些人都不一样!”
“我今天真的差一点就冲过去把他带回来,把他从那个剧组带走——”
“可是你没有这么做。”杜医生平静道:“你其实明白,这个孩子已经脱离你能力范围很久了。”
这也是他们保持长期咨询的原因之一。
梁谷云如同脱力一般靠着椅子,快速摇头。
“我觉得他只是想偏了,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太依赖蒋麓了。”
“他不会喜欢同性,这是亲情,他只是很需要得到保护和照顾……”
杜医生看着眼前的女人喃喃自语,起身帮忙倒了一杯热水。
“孩子父亲知道吗?”
“他不用知道。”梁谷云重重道:“这件事根本就是假的,我只是,我只是在咨询青春期孩子叛逆的事情。”
“你明白,他才十八岁,他怎么可能理解这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