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肯定是回不去了。”时熠捧着暖手的咖啡,问:“你呢,今年回家过年吗?”
“我啊,等接送过你就回家啦,八点十五的高铁!票可真不好抢啊!”小张的语气里透露着巨大的喜悦,忍不住滔滔不绝说起自己的小女儿。
“真好。”时熠露出个睡眼惺忪却温柔的笑,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不知道陆景明今晚会和妈妈吃什么,有这么多年没见面,应该会有很多想说的话吧。
时熠心里的那点儿遗憾消散了许多,他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多喝了一口醒神的黑咖啡,被苦得直皱眉。
半点儿糖都没放的咖啡实在太苦了,就好像在喝中药。
他摸出手机,给咖啡拍照发给陆景明看。
[还想睡觉(过年版):陆哥,是你最喜欢的无糖黑咖啡]
他也不指望陆景明会回复,因为陆景明的作息时间十分固定,每天七点钟准时起来,如果没有棘手的工作,他一般会在凌晨一点前入睡。
但今天陆景明却回了他消息,也发来一张咖啡的照片。
[小梅花:是你喜欢的西班牙拿铁]
时熠脸瞬间热了起来,他有向陆景明分享过几次这家的西班牙拿铁,没想到陆景明会特意尝试。
[还想睡觉(起床版):【小狗哇呜张大嘴.gif】好喝吗?]
[小梅花:挺好喝的]
[还想睡觉(起床版):陆哥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小梅花:有些睡不着,干脆起来了]
[还想睡觉(起床版):昨晚没睡好吗?]
[小梅花:睡睡醒醒的,有些奇怪]
[还想睡觉(起床版):【小狗站起用前爪摸头.jpg】摸摸陆哥]
[还想睡觉(起床版):那你中午记得要补一会儿觉噢]
[小梅花:好]
[小梅花:谢谢你]
莫非他是在为今晚的晚餐紧张吗?
时熠皱皱眉,他发现其实自己很多时候,觉察不到陆景明的情绪变化,尤其是像这样通过文字交流。
他分不清陆景明是紧张还是期待,或者纯粹是什么都没想,他有些儿生怕会因此错过某些事,心里边隐隐浮现出不安,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因为依照他现在和陆景明的关系,他还不能够越界太多,一切都建立在陆景明愿意对他说、向他敞开心扉的前提上。
保姆车经过两小时的长途行驶,终于在八点前到达了拍摄杂志的摄影棚。
Crush五人的习惯都很好,有任何活动总是提前到,无论时间有多早、天气多恶劣。
守时虽然只是个细节上的小习惯,但很受业内人士欣赏,毕竟大家都很忙,谁也不想因为对方迟到而拖慢进度,甚至是改期。可无奈圈内就是有那种或有钱或有咖位的人,每回都姗姗来迟。
“欧阳琛还没来吗?算了先把景布好,调试一下灯光!”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不耐烦地指挥道。
时熠这才知道欧阳琛今天也在这个棚里有拍摄。
今天的拍摄陈韬没有跟来,因为陈韬要去跟森皓森然的双人脱口秀综艺,那边大佬不少,陈韬怕这俩小东西会惹事。
本来陈韬说要给时熠派个小助理的,但时熠拒绝了,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行,没必要麻烦别人。
刚到没多久,就有人请他进去做妆造。
在化妆间里等待他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化妆师,对方留着长到锁骨的短发,特地将脑后的一束高高扎起。
时熠走进化妆间的瞬间,对方很轻地吹了声口哨。
“你好。”时熠温和地笑着朝她微微鞠了一躬。
“我是Cavey,今天负责给你做妆造。”帅气的女生讲话语速很快,她的身高显然有将近175,动作利落地将时熠摁坐在化妆镜前,“让我先看看你的脸。”
时熠很不习惯被近距离凝视,端坐在镜前一动不动,就像个木头人。
Cavey审视他的时候,时熠招架不住,露出个缓和气氛的笑来。
“皮肤不错,年轻就是好。”Cavey拿化妆刷的尾巴点了点时熠那毫无瑕疵的脸,“傻笑收一收。”
时熠瞬间不笑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准备好了任其摆布。
“你有些狗狗眼,过去妆容也都是阳光温暖可爱那挂。”Cavey说,“有考虑过换个风格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化妆师问时熠的意见。
“比如说,”见他一时半会想不出来,Cavey自己先说了,手捏着化妆刷,修长手指比作手.枪指向时熠:“受伤的、等人领回家的小狗。”
……
时熠的拍摄进行了一整天,除了封面,他还需要拍摄内页。
摄影师选取的都是外景,在看到时熠不同以往的妆造时,摄影师忽然生出了灵感,说想要夜幕降临时的镜头。
因为不能人为制造黑夜,只能够等待天真的自己变黑。
时熠让需要赶高铁的小张先回去了,他可以随便坐某个人的车走,只要到宿舍附近再放下他就行。
没想到是姗姗来迟的欧阳琛,提出说时熠可以坐自己的车走。
自从青春运动会,网上有不少通稿传他们关系不好,时熠估摸着,欧阳琛应该是想借这个机会,营造出一种他们关系其实没问题的假象。
于是傍晚七点,当所有人结束拍摄,时熠竟然真的坐上了欧阳琛的保姆车。
与其说是保姆车,其实更像个巨大豪华的房车,就和电视剧里的一样浮夸,车内装饰得就像卧室,后座甚至有可以睡觉的床,估计是方便这位“少爷”在路上睡得舒适。
“不必羡慕,都是我用自己家的钱置办的。”欧阳琛不可一世道,但语气里的炫耀味儿依然掩不住。
反正他的阔气无需遮掩,“有钱的小少爷”本身就是他的人设。
“挺好。”时熠态度温和地说,“冬天起床很难,我平时也会带被子到车上睡觉。”
“我为我那天的行为感到抱歉,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说声对不起。”欧阳琛说,“奈何你人气太高,档期排得满满的。”
时熠笑笑,道:“希望你口中的抱歉是真,不是被强硬势力压低了头颅,而是良心驱使你弯下腰。”
“啧。”欧阳琛听完直接撕破好声好气的面皮,“我发现了,你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的温和,事实上你是个狠人。”
“不,我确实很温和。”时熠说,“只是取决于对象是谁。”
欧阳琛想起那天在酒店走廊上被拎起,他从时熠那如狼的视线里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求生欲告诉他不能和这个人作对,他的底线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被明里暗里欺辱了一晚上,还能佯装无事发生,笑得一脸温和,却会在行李箱撞了他队友脚以后发疯。
“说起来,你和那个……”欧阳琛讲到这里,犹豫停顿片刻,接着道:“……陆景明,你们关系很好?”
时熠愣了愣,然后淡淡道:“目前只是朋友。”
欧阳琛脸上现出怀疑。
“你和他认识?”时熠反问,因为仔细回想那天欧阳琛的反应,他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陆景明。
“嗯。”欧阳琛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但还在空中乱窜,于是恨恨道:“他是我哥。”
“你哥?”时熠很是吃惊,他不觉得陆景明和欧阳琛有任何相像之处。
确实两人都长得精致漂亮,但欧阳琛是那种妖冶俗气的美,在时熠眼里,与陆景明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你们有血缘关系吗?”时熠忍不住进一步问。
“嗯,很复杂的,我们是同母异父。”欧阳琛说着,不悦地眯起了眼,“他其实是被我妈丢弃的孩子,表面看上去很光鲜是吧。”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丢失的面子找补,欧阳琛开始揭陆景明“不光彩”的老底——
“当时我妈已经怀上我了,马上就要生,但我爸不愿意多养一个带别人血脉的孩子,于是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他扔福利院去了。”
时熠感觉自己好像出现了听力障碍,为什么这段故事,跟他之前听的不太一样?
陆景明知道吗?
“我在出生之前,就是让他恐惧的存在。”欧阳琛并没有发现时熠的异样,而是继续带着得意说道,“当他看见我妈的肚子越来越大,估计曾经在高度恐慌中,哭着恳求不要丢下他……我妈还指望我跟他搞好关系?有没有搞错?我的出生对他来说就是颗定时炸弹,这么一想,他恨我也是理所应当。”
眼前这个十几岁的男生,似乎以为被记恨也是一种抬高身价的形式,说得滔滔不绝,而时熠却听得背脊发寒。
逐渐他听不清欧阳琛说的每一个字,耳边只回荡着跨年夜那晚,陆景明那近乎哀求的梦呓。
“……不要走。”
车窗外暮色低沉,绵密的雨酝酿了两天,终于在这时下了起来,市区的道路灯影模糊。
“停车。”时熠忽然说道,“我要去别的地方。”
……
市中心,全市首屈一指的高档餐厅内。
阮虹樱今天精心打扮,穿了一条缀着无数闪片的长裙,如同赶赴晚宴的知名女星。
陆景明亲自为她打开了餐厅的门,动作优雅绅士,向阮虹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阮虹樱刚一进门,就激动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一颗闪闪发光的装饰树上,挂满了鲜花、各色闪闪发光的首饰,地上错落有致摆放著名牌包与高跟鞋。
“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只能做些庸俗的事。”陆景明语气温和道,说这话时抬起手,手背蹭过自己的脸,似乎在掩饰某种不好意思。
“你真是!弄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我都说了,简单吃个饭就好。”阮虹樱嘴上这么说,眼里的喜色根本藏不住,随手拿起一只高跟鞋,发现正好是自己的尺码。
“现在老了脚胖了,都穿不下37了。”她欢笑起来,手拿着鞋都不舍得放下。
“没关系,我会找人去换合适的尺码。”陆景明说。
他今天相比往常,花了更多功夫拾掇自己的外在,穿了一套酒红色的高定西装,内衬是很温和斯文的浅粉色,头发向后梳起,手指上还戴着那枚银色戒指。
阮虹樱光是瞥一眼他腕上戴的表,虽然看着很低调,但却妥妥价值堪比一辆豪车。
过去两周,她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和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取得联系。
加微信不通过,那便打电话,打电话也不行,那就戴着做好的便当,到他公司楼下去等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这个自幼就吃软不吃硬的儿子,总算和缓了态度,愿意和她说话甚至是吃饭了,而且是主动表示要招待她。
这家高档餐厅十分奢华,一天只招待一桌客人,就连预约都要钱,有钱的公子爷都挑在这种地方求婚。
陆景明为阮虹樱拉开椅子,请她落座,餐厅内有人拉起了小提琴。
“哇,”阮虹樱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不知道多久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感觉好紧张。”
“不用紧张,只是吃个饭。”陆景明说,“可惜今晚下起了雨,不然夜景会更加漂亮。”
说话的过程中,穿燕尾服的侍者开始上前菜。
“时间真是一转眼就过去了。”阮虹樱望着他,眼睛里浮动着跳跃的烛光,“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才到我腿这么高,从幼儿园放学回来的路上,总是拉着我的手,有滔滔不绝要说的话。”
“嗯。”陆景明说,“那个时候放学路上,你总是给我买椒盐虾仁。”
“这你都记得。”阮虹樱笑起来,“给你吃得喉咙痛去医院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没钱,在小诊所开的中药,苦得要死你还全都喝了。”
陆景明抿抿唇,说:“小时候喝习惯了,现在喝咖啡都不加糖。”
他们聊起一些曾经的往事,有很多事因为过去太多年,两个人的记忆甚至有很大的偏差。
阮虹樱看上去笑得很开心,这时侍者端上来酒瓶,给两人杯里都倒了一点儿。
她只浅尝了小口,就被惊艳得抬起头来:“这酒……”
“1787年拉菲庄园的干红葡萄酒。”陆景明说,“我从拍卖会上得到的,一直舍不得喝。”
阮虹樱又抿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笑来:“太厉害了!你才不到二十七岁,就有这样的成就!”
“只是比较幸运罢了。”陆景明看着杯中澄澈的液体,“可惜我不是很能喝酒,没两下就醉了。”
“那有什么关系?今天妈负责把你送回家,我们敞开了喝。”阮虹樱愉快道,“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儿呢,是在北京买了房子吗?”
陆景明一口酒下去,脸颊微红,向她和盘托出自己的房子都在哪儿。
母子俩相谈甚欢,一道道精致可口的菜肴被陆续端上桌,每一道都完美地符合阮虹樱的胃口——离别十多年,陆景明还记得她的饮食喜好。
而人的口味在成年以后,是很难转变的,它是平凡生活中平凡的一日三餐,为人唇舌与肠胃留下的深刻烙印。
“你看你,喝的脸都红了。”阮虹樱看着他,“真有这么高兴吗?”
陆景明已是醉醺醺的模样,向她点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你喝醉了尽在这里说胡话!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那个时候生病了。”阮虹樱说,“期间有两年我接受治疗,甚至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我的弟弟,还好吗?”陆景明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