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陆总。”时熠还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能从陆景明夺过相框的动作中觉察出不悦。
对方开车时目视前方,隔了好一会儿却说:“想去看花吗?”
“花?”时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车子转了个弯,驶上山道,重新经过了福利院门前,向着更偏远的地方开去。
赶在日落之前,他们到达了目的地,一齐下车。
时熠微微睁大了双眼,他看见了好几棵伫立在黄昏积雪中的红梅。
红梅的枝丫漆黑,仿佛用炭笔涂画出来的一般,积雪之下,一朵朵玫红色的花儿开得正艳,在白雪点缀下,它们就像穿上了毛绒绒的棉衣,看上去十分可爱。
“我十七岁那年,离开福利院的时候种的。”陆景明说,“门卫大叔帮我照看了很多年,我回来以后发现花都开得好好的,也很吃惊。”
时熠一愣,没想到陆景明会主动提福利院。
“很漂亮的花。”时熠转过脸时,忽然看见陆景明站在雪里,微仰着脸看花,他脖子上依然系着那条深红的围巾,“陆哥,这种花就像你一样。”
不仅颜色像,就连它所代表的花语,也跟陆景明给人的印象十分相近。
“一点儿都不像。”陆景明在他背后说。
“你就像这样,有一半躲在又厚又白的雪里。”时熠顾自伸手,为其中一朵最可爱的梅花抚落上边的积雪,那朵花因而彻底舒展开来,面向时熠骄傲地开着,“最漂亮的颜色都藏在雪下,是让冬天变得有温度的花。”
陆景明忍不住低下头,下半张脸埋在红围巾里,他白皙的皮肤也正一点点儿透露出好看的淡红色。
“等雪化了,花也差不多该谢了。”陆景明随口道。
“没有这么快。”时熠转过头来,将摘下来的一小株梅花递给他,“它们会一直开到春天来。”
陆景明接过花,时熠又看见他被冻得有点儿红的手,心想这个人就好像不怕冷似的,但因为见过他喝醉的模样,时熠知道他其实是很怕冷的。
时熠将其中一只手套脱下来给他:“分你一个。”
只分一个的话,对方应该会比较好接受吧。
“你自己用。”陆景明说,“你另只手没有手套会很冷。”
“不会啊。”时熠笑了。
急于展示自己的特异功能,没多想就用没戴手套的那只手,去摸了陆景明的手:“你看。”
一只手冰凉,另一只手暖热,在接触到的瞬间,他们两个都没来由地呼吸一滞。
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在他们一动不动的无言瞬间,时熠听见身后传来雪压垮树枝,梅花被抖落一地的声响。
也就是这么个瞬间,时熠忽然产生了想要吻陆景明的冲动。
太奇怪了,这种感觉。
时熠好半晌才将手收回来,陆景明将更多的脸部面积埋在红围巾里,默默穿上了时熠给的那只手套,他们一起步行回到停车的位置。
太阳已落,宾利一路往来时的路行驶,他们两人都出奇地沉默,只有心跳在吵闹。
直到车在山路上开了有三十分钟,他们远远看见视野前方,出现了一大块可怕的障碍物。
混杂着积雪、巨石与藏在雪下的泥土,将双行道完完全全挡住。
几场大雪过后,沉重的积雪不仅压垮了树枝,还引发了山石崩塌,他们无法前行了。
而此刻躺在时熠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时间刚好跳转到十七点,山路变得越来越暗,一直岌岌可危的信号从一格变为了无。
第25章
25
不出意料,酝酿在云层里的大雪在日落之前降了下来。
雪不断落在车窗上,被车内暖气迅速转化为雪水,但时熠和陆景明依然能感觉到些微寒冷。
郊区的山路本就错综复杂,风雪又忽然这么大,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沿着原路返回福利院。
“只能先回福利院了。”陆景明说,“晚点儿等雪停了,我再重新带你出去。”
“嗯。”时熠点头。
陆景明于是打转方向盘,宾利向着来时的路开去,车灯打开,在大雪的掩盖下,傍晚五点的天色黑得就好像是入了夜。
车内一如既往的安静,车载音响没有被打开,时熠又开始昏昏欲睡,看着视线模糊的前路发呆。
就在车往回驶了有十五分钟路程的时候,两人一齐看见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从路旁护栏背后闯了出来——
是个人?还是……鹿?
时熠瞌睡瞬间清醒,其实他们在雪天车速不算很快,但这个黑影离他们实在太近,已经无法提前将车子刹停。
千钧一发之际,陆景明迅速向右侧打转了方向盘,车子随即偏离原本的行驶轨迹!
预期的碰撞没有发生,但他们还没来及松口气,车轮就因为雪地路滑多向前了一段距离,撞过形同虚设的护栏,冲下了矮坡。
时熠一颗心被失重感高高抓起,大脑在短短数秒内一片空白。就在车子轰然撞上坡底一棵大树之前,陆景明一手控制着方向盘,脚踩刹车,另一手将时熠的头给用力扣下。
“嘭——”
巨大的碰撞声伴随玻璃破碎的声音灌入双耳,冲撞带来的剧痛传遍全身,时熠从小到大都没遭遇过车祸,在那一刻几乎以为车子会爆炸起火。
然而并没有,车内的气囊已经弹出,车厢内很快静得只剩陆景明的喘息声。
“陆哥……你怎么样?”时熠发现自己声音也发抖,他迅速解开安全带,想查看陆景明的情况。
遭遇了这么大的危险,时熠自己竟然几乎毫发无伤,但保护了他的陆景明却不那么幸运。
借着隐约的微光,时熠看见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沿着陆景明的额角淌了下来。
“陆哥,你流血了!”时熠顿时心狠狠攥紧,手忙脚乱找东西止血。
他在这一刻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安全意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确处理这种事故,慌忙中直接用自己的围巾捂住了对方出血的位置。
如果不是看见陆景明眼睛里映射出的光,时熠只会以为对方失去了意识。
而陆景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就是……你们爱玩的垂直过山车?”
时熠却没空细想陆景明怎么知道的,他先从被撞瘪的车头爬了出来,然后走到驾驶座门外接应陆景明。
“我没事。”对方摆手,脚落地瞬间却是一阵眩晕,根据他以前的经验,这应该是轻微的脑震荡。
时熠赶紧一手托住了对方的腰,让他能靠在自己肩头。
原本想让对方缓个几秒钟,陆景明却轻推着他说:“车好像漏油了,别在旁边待着,危险。”
于是他们远离了宾利,走出了有上百米,时熠才让陆景明坐在了另一棵粗壮的大树下,能勉强抵御一部分的风寒。
时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先打电话求救,结果发现竟然一格信号都没有了。
“紧急电话可以打。”陆景明依然微喘着气,一手捂着伤,另一手摸索着拨通了电话。
即便气息不稳,陆景明讲电话的时候依然有条不紊,交代了事故原因、大致位置以及受伤情况,并说明了一些他们现在能够利用的周边条件。
“必要时请联系仁爱福利院,我们就在距离它大约十五公里的山路上。”陆景明最后说,“是通往市区的路,从那边派车过来会比较快。”
时熠听着他讲电话,又一次从陆景明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属于年长者的成熟与冷静,陆景明的态度让他很快从刚才事故的冲击中平复过来,这让他感觉到无比安全。
电话挂断,时熠挨着陆景明坐下,皱眉:“陆哥,你头还晕吗?”
他很担心刚才的冲撞影响到了陆景明的头部,所幸对方意识似乎还很清醒,就是冷得隐隐在发抖。
车已经没法用了,他们两人只能待在冰天雪地的室外,雪下得不那么大了,但风还在呼呼地吹,因为地处郊外,气温比市区更加低,恐怕只有零下十几摄氏度。
时熠没多想,背靠在树干上,拉下了白色羽绒服的拉链,将陆景明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陆景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动了动,时熠手臂稳稳拦住对方腹部,让他靠在自己身前。
“陆哥,刚才谢谢你保护我。”时熠圈着他说,“我其实也有驾照,高三暑假考的,但没什么机会开,改天借韬哥的车练习一下好了……”
刚出了车祸,就想着要练习开车,这人的心理素质确实很不错,陆景明垂着眼心想。
“陆哥,你别睡过去。”时熠晃了一下他。
“没睡。”陆景明慢慢应了一声,头又晕起来,“别晃我……好着呢。”
时熠稍微松了口气,这时候救援队的电话打来了,带来的却是不太好的消息:“总算打通电话了……大雪引发了山崩,路被堵了我们车子过不来,你们二位情况还好吗?”
被堵的应该就是他们刚才掉头的那个地段。
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的,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时有时无,时熠心里逐渐焦灼起来,他们还要在这种情况下等待多久?
天气太冷了,风雪不知道还会不会加剧。
“仁爱的车子今天到镇上去了……”通话中的电流音频繁出现,仿佛随时就会信号中断,“你们认得路的话……请优先往仁爱……沿公路不走小路……随时保持联系。”
这回通话真的中断了,可能是矮坡底下信号更差。
时熠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五点四十二分了。
距离他们摔下来仅仅过去了不到半小时,然而人在极度寒冷中,对时间的感知似乎真的会放慢。
“走吧,我认得路。”陆景明挣扎着起身。
“头还晕吗?要不我背你吧。”时熠跟着起身,顺势确认了一下陆景明头上的伤——似乎只是被玻璃碎片划破了,伤口不深,血在寒冷中已经凝固了。
“没事,以前伤过比这重多的……”陆景明颇不自在地别过脸,结果没走两步路,人不仅是晕,甚至还有了恶心想吐的感觉。
他强行克制住这种感觉,跟着时熠一起爬上了不算陡峭的矮坡。
刚一回到公路上,陆景明就差点儿真吐了,极其痛苦地眯起眼,用掌心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时熠连忙扶住对方前倾的身体,手抚上对方背脊,陆景明可能是肚子里太空,吐倒没吐出来,只硬生生呛出了一层薄薄的眼泪。
这下他没办法拒绝了,时熠打定主意要背他。
“先说好,很重。”陆景明皱眉,他恐怕有二十年没有被人背过了。
“没关系,试试呗。”时熠面向着他,径直伸了手,环住了对方。
……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直线路,车开的时候不觉得有多远,走起来却大不一样。
“时熠。”陆景明在双脚悬空的情况下,手臂只好老实地环住男生肩颈,他将脸藏在时熠肩头很久了,终于忍不住道:“这不叫背。”
这是抱。
是那种面对面的抱起,一种陆景明别说二十年前,恐怕是三岁后就没经历过的抱法。
“我知道,过了这段路就换成背,好不好?”这段路身后来的风太大了,时熠总不可能让一个又晕又吐的人给自己挡风。
因为天色足够黑,时熠并不能看见对方害羞得浑身不住蜷缩的模样。
时熠只知道,自己抱陆景明抱得比想象中更轻松,不禁问:“陆哥,你有120斤吗?”
对方不吱声,隔了会儿说:“我只是骨头轻,身上还是有肉的。”
时熠忍不住笑了,他笑的时候胸腔震动,让紧贴着他的陆景明被痒得又一次眯起了眼,“陆哥,我发现你喜欢逞强。”
“不可能。”陆景明说完,时熠又笑了。
到了下一段路,风不再是从背后来了,时熠果然给他改成了背。
“路比想象中要远啊。”时熠将人背好,稍微加快了脚步。
“后悔上我的车吗?”陆景明在背后问,“如果不坐我的车,不去看红梅,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背着人走在冰天雪地里了。”
“嗯……可能是会后悔,”时熠说话的时候,呼出大量的白气,“如果换成别人的话。”
陆景明微凛的心松了松,沉默着不说话了。
“陆哥。”又走了有大约半小时,时熠赶紧再次提醒,“不要睡过去,马上就到了。”
运气好的话,还能提早遇到福利院里出来接应他们的人。
“不会睡的。”陆景明说是这么说,其实真的有些昏昏欲睡。
人在严寒当中,体内所有的能量会被大量消耗用于御寒,陆景明本身就撞得头脑发晕,肚子里又没什么存货,因此更容易陷入困倦,就像手机会被冻关机一样。
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眼睛生痛,眼里的这副镜片佩戴的时间有些长,寒风吹久了逐渐干涩起来,他已经忍不住眨了好久的眼。
稍微摘下来一会儿吧。
反正口袋里还有可以替换的。
陆景明只手熟练地将镜片摘下,隔了会儿重新开口:“时熠,平时不要和NUT走太近……尤其是他们的门面。”
时熠愣了愣,脑子里浮现出欧阳琛那张格外精致漂亮的脸,然后又想起他被拳击袋鼠胖揍过的传闻。
“你竟然知道门面。”时熠开口却歪了重点,声音被冻得有些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