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库舍维尔最核心的景点不远——这里冬天是滑雪胜地,夏天也有座市民避暑散步常去的小山,山顶有个低矮的中世纪小型城防堡垒,古老的石头墙带着青苔衬着蓝天,别有意趣,小山上绿荫如画,风光不错。
在即将登顶到城堡脚下,最后一转弯时,凌放稍微扫了一眼山下,皱眉。
——又出现了,轻微的晕眩和迷茫感,还有点恶心。
难道作为跳雪运动员,他还真偶发恐高症了?只是一个想法,都让凌放觉得像黑色幽默!
说起来,两次严重些的症状,还刚好都在夏天。他灵光一闪,该不会……和前世那次导致退役的重伤,是夏天发生的,有什么关系吧?
要说他还有个前世这事儿,那心理医生还真不知道!
凌放正忖度着,方唐从他前面脚步轻快地超过去,“你们俩,抬头!”
方唐举着单反,回身拍凌放和叶飞流。凌放瞟了下一脸灿烂举手比耶的叶飞流,也板着小脸,跟着举了个耶的手势。
比完赛再说!
隔日的比赛,还真就什么问题都没发生,一切顺利。
凌放这一趟出来,状态相当不错。
第54章
夏季大奖赛首站, 强手如云。
凌放以资格赛第三的名次,进入了决赛。
他某种意义上的偶像——奥地利名将奥维尔,还有这一世关系蛮好的朋友——芬兰的小将克里斯多夫, 在资格赛分别位列第一和第二。
决赛是当日午后。库舍维尔标准跳台上, 艳阳高照。
这天的风接近四级, 主风向还是顺风。
凌放皱皱眉,他其实更喜欢逆风跳。
虽然这么一来, 扣的风力抵扣风多, 有些教练和选手会觉得吃亏,但是他总能发挥更好, 而且高起跳的特点, 的确还是适合迎风跳。
而且,叶飞流年轻的时候,也更喜欢逆风环境下飞行。叶飞流对风的感觉非常敏锐, 某种程度上, 这是成为一线实战跳雪教练的重要天赋。
有些运动员的训练教练和实赛教练甚至是分开的!就是因为实际比赛中, 再高水平的运动员, 都会很依赖教练盯风场图、判断局势和出发时机。
这不仅仅是专业技术问题,还有很大一部分在于教练、运动员之间的相互信任和默契程度。
叶飞流对凌放的竞技水平和状态非常熟悉。趁着少年时期的体重轻, 对风的利用效果好, 便宜不占白不占。
只要给他俩一阵逆风, 无论面对什么对手, 都有一争之力!
今天逆风不好找, 整体是东风,从左后面来的。但是, 风这东西无形无迹、瞬息万变, 没准就能给他抓到一次——
有了!
叶飞流断然挥下旗子。
凌放顷刻间出发。
法国库舍维尔, 是夏季大奖赛最早的一站,来的有不少各国强手。
凌放决赛两次飞行发挥出色,第一跳距离在所有人中排第二,而且姿势分一如既往地强悍,分数有效的三名裁判,一共给了他55分。
加上第二跳,压过了众多欧洲本土选手,总分第一。
凌放,这位新出现在世界杯分站的脸生选手,第一次参加世界杯,就拿下了冠军!
他赢了赛前媒体最看好的新秀,克里斯多夫,还赢了现年已经36岁的奥维尔。
凌放自己着陆回头的时候,却觉得还是有点遗憾。
凌放觉得自己决赛第二跳发挥得还是不完美,当然,这是属于他自己眼光下的“不完美”。
凌放是觉得,当时风不错,他原本是有机会突破本跳台最好成绩的。
不错,库舍维尔跳台的历史最好成绩保有者,又是奥维尔。
拿刚才的第二跳来看,凌放其实只比现年已经36岁奥维尔的总分高了10分,两个人姿势分和风力抵扣都恰好一样。十分全差在距离上了,跳雪是K线为60分,在标准台,每超出一米加2分,大跳台则是1.8分。
10分,就5米而已。
10分,要是只靠姿势分拉分,那得是风格差别大、而且裁判组比较挑剔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大差距。可是放在距离分里看的话,其实不过就是一瞬的事儿。
因为速度是魔鬼。
助滑时的轻微重心偏差都影响对重力加速度的利用效率,飞行时,就更是了。
从标准台出发的跳雪运动员,在天上每秒向前飞20-25米,极端条件下,可以达到28米以上!一场比赛,有时第一名和第二名相差二三十米。要是大跳台的话,那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差出四五十米,都正常。
跳台滑雪第一梯队的运动员之间,很难讲碾压不碾压,等到了巅峰期,技术类型登峰造极、臻于化境后,就更难讲了。凌放目前其实还没有稳定在那个行列里,但他大概了解。
就是一吃状态、二看天。
用叶飞流的话讲:某些关键瞬间,小脚趾按一下鞋垫引发的重心移动,可能都能让你多往前一两米……
一次失误,大了可能是跌倒受伤,小了的话,从外面都看不出啥。就好像蝴蝶悄悄扇动了翅膀,距离锐减。
或许真是有一只幸运的蝴蝶,这次选择站在少年人的肩膀吧,凌放本场的第二跳,就是仅超奥维尔五米,但他拿下了第一名。
可是……
凌放咬了一下嘴唇。
他不甘的是,这次心理认为是目前极限的飞行,距离奥维尔六年前留在这座跳台的最佳成绩纪录,还差可能一瞬即达、也可能一生无法触及的,遥远的13.5米。
夏季大奖赛法国库舍维尔分站,决赛的前三名,依次是凌放、奥维尔、德国的小将埃里希.科赫。
赛后,位列第二名的奥维尔,还专门找到凌放和埃里希。
“年轻人们,表现非常不错啊!”这位性格温和的儒雅名将,是欧洲跳雪界的传奇。
他很肯定凌放的选择,“想做高起跳是吗?上次北欧杯见面,我看到Ling的第二跳,就很诧异。资格赛和决赛这两次,感觉你又有进步了。”
凌放道谢。想了想加上:“喜欢高起跳也受您的影响,谢谢您。”
奥维尔笑着摇摇头,“是你适合这个类型啊,上限很高!不过小心,你的稳定性还要多锻炼,尤其现在这个年纪阶段。”
奥维尔想了想,“而且,你怎么没开始120米大跳台的比赛?埃里希、克里斯多夫这些你的同龄人,都跳了一年多了吧?”
埃里希点头,也看着凌放等他回答。
男子比赛在这几年已经在逐渐内卷了,世界杯级别的运动员大部分是双台。
大跳台,还更能发挥高曲线型选手的空中优势,按奥维尔看来,凌放可以开始尝试了。
“……”解释起来好复杂,凌放于是说:“快了,接下来几站就去试跳。”
埃里希为他高兴,“很好啊Ling,还是大跳台刺激!”
凌放心说:……我知道。
奥维尔亲切地拍拍这个中国年轻人的肩膀,“才不止刺激,飞行曲线制高点提高几十米,你们的身体整体协调性,和调动运动神经的效率,都可以跟着上去一个层级。”
“加油吧,孩子们。”告别时,奥维尔有些欣慰地看着这两个年轻的运动员。
这一跳,叶飞流没白让凌放多等几分钟,他觉得飞起来出奇地爽利!
凌放落地的时候格外矫捷地回身确认落点。他在空中有一刻想过,这么完美的条件,会不会再破纪录?!
……落地,却还是差了这么多。
甚至没进这块跳台的历史前三——凌放无意识地咬咬嘴唇。
在各项训练技术、甚至设备都不如今天的十年前,奥维尔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他真的很好奇。
幸运蝴蝶的翅膀扇了扇,又扇得不够大。
“……”
凌放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对着迎上来祝贺的工作人员和外国记者举起的镜头礼貌地点头。
赢都赢了,就不凡尔赛啦!
他轻眨眼睛摇了摇头,把心头那点遗憾晃干净。
跳雪的分数里,飞行距离是实打实的,没到人家的最佳成绩,那就是没到。
这是他第二次与奥维尔这位奥地利传奇名将交手,虽然两次都赢了,但凌放对于对方的老练成熟,有着比前世只是看视频和资料的时候,更深刻的体会。
刚才的第一跳,奥维尔出现失误,腾空后,空中雪板未对称。这种情况,很可能导致运动员连K线都到不了呢!
如果是凌放,他应该会按照瞬时直觉,选择立刻回调,但奥维尔老道地利用了刚好来自左前方的风,他在飞行初期,全力控制姿势,稳住了这个非平衡的特殊身形,到抛物线中段,才不疾不徐地回调。
当然,把一秒之内做完的动作视为不疾不徐,或许是他们跳雪者的时间概念……
但这依然是凌放此前只见过理论,两辈子都没实际尝试过的技术!
奥维尔这场比赛,距离确实短了,但结果比一般运动员雪板角度失误导致到不了K线好了太多,大赛中,他可以因此挽回很多机会。
天外有天。
前世,凌放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因为脚踝和腰部的旧伤,无法完成这么高水平的技术调整,追赶的主要目标也就是日本的这一代运动员。
今生他自己觉得身体素质调动得更充分、训练和比赛都开始得更早更科学,成绩也不错,但是,目前让他面对同样的情况,做到奥维尔这个调整,他是没有把握的。
凌放无意识地咬了咬腮帮里的肉,他想,随着跳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自己也还会进步吧。
——就像奥维尔鼓励他的时候说的那样,大跳台,给他们这种运动员将带来的提升,一定是不同的。
本站的第三名是老熟人,日本选手坂本浩二。第四名也认识,瑞典三剑客的那位老大,他的堂弟“小哭包”拉森在瑞典国家队目前的地位远不如他,参加的世界杯分站少些。
克里斯多夫这一次马失前蹄,只拿到第六名。
不过他这俩月似乎不再长个子了,一毫米都没变,没有了“因高失业”风险,大大地松了口气!
七、八个国家的女运动员也在场,围观了比赛,都在等他们比完赛,好开始试跳,她们是明天才正式比赛。
俄罗斯的女队员切帕洛娃专门过来问候凌放——拿着阿列克谢提过凌放做幌子,眼睛blingbling地,毫不掩饰对精致清冷款东方少年的喜爱。
法国队女队也有俩姑娘参加,毕竟主场作战,她们的竞争实力也不错。
观赛观众散场,运动员们从休息区往外走的时候,还看到了法国男队的尼诺,尼诺没参赛,是来看男队、女队队友们比赛,现在也依然坐在观众席。
尼诺冲着凌放挥手,“恭喜你啊,Ling!”
第55章
分站赛还没开始领奖, 运动员们基本都留在这儿,年轻人们几乎都是同期参加了近两年的洲际杯等赛事,尼诺又开朗爱闹腾, 人缘不错, 在场的基本都算是他的朋友。
年龄相仿的运动员们, 既然聚在一起,就有人开玩笑:“小尼诺, 今天怎么没带花啊, 你没参加世界杯,是来看谁?不请大家吃个法式下午茶吗?”
活泼的俄罗斯女队员切帕洛娃, 调侃尼诺。
凌放揉揉眉心:“不要让小孩子请客吧。”
尼诺也就比他小几个月, 凌放又看着显嫩,他这么正经的语气,让几个比他大的外国青年男女运动员, 都笑起来。
瑞典那位小拉森的堂哥在边上提议, “要不然去尝尝库舍维尔的奶酪裹火腿, 我听说和瑞士的那种不完全一样。”
“好啊!”他获得了大家的积极响应。
“那我也去, ”尼诺也笑笑,“我们一起吃东西去。”
尼诺看起来瘦削了些。
他一直坐着, 大夏天的, 膝上还盖着毯子。
这个刚满十六岁不久的法国运动员, 比起以往莫名安静许多, “我有个事情, 先要告诉大家。”尼诺说。
“这个事情对我来说也很突然,适应了好几个月, 我只是一直不想在电话里跟你们说, 但是又不想你们是听其他人说, 终于大家也来法国了,我就过来。”他在几个人好奇的目光下,轻声说着,抬头环顾,似乎还格外看了凌放一眼,又低下头:“我……想当面跟大家说……
法国跳雪女队的那位女队员,似乎也知道什么内情,站在尼诺边上沉默。
俄罗斯的女队员切帕洛娃,本来想拉着那个法国队员闲聊,发现她情绪不对,就和大家一起,好奇地看向尼诺。
尼诺好端端地坐着,脸色有些苍白。
“……”
他在这几个自己在洲际杯比赛一两年来,已经逐渐熟稔起来的各国同龄运动员面前,拉起了左边的裤管。
凌放在这个动作前,就已经隐约察觉尼诺今天不太对,只是没搞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一眼看去,连他都深吸了一口气,惊愕失语。
“Jesus!”其他运动员有的已经低呼出声。切帕洛娃短促地“啊”了一声,然后捂住自己的嘴——
那条裤管的下半段,是空的。
“训练时……出了意外,手术又倒霉,赶上感染,反正最后就这样了。”
尼诺看着自己原本是左腿的位置,低声解释。
周围一片沉默。
尼诺看看大家,接着讲:“我自愈能力其实不错,其实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他让同国家那个女运动员,帮忙从椅子底下帮他拿出一只闪亮的金属义肢,给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