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当他几乎舍弃掉所有尊严,再去尝试着挽回一次时,他得到的也只是谷泽冷漠的拒绝,无情的背影。
很难说他当时是什么心情,他甚至都记不得是怎么回的学校,只记得回去时他一个人去酒吧买醉,喝得吐了一晚上,醒来后想扔掉所有跟谷泽有关的东西,忘了这段记忆。
但是他没做到。
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扔,甚至都把东西拖到垃圾桶旁边,最后也还是搬了回去。
后面他跟自己妥协了,留着那些东西却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如果谷泽不回头,他也不会回头找对方。
再见到后,他原本真的不打算理会,但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已经走出病房要回办公室时,他的脚就挪不动了。
还有点事情要跟那位患者交代,他在心里面这么说,但其实他很清楚他要交代的那件事情并不重要,可有可无。
他是想再去看看谷泽。
快三年没见,谷泽似乎还是之前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毛毛躁躁,很让人放心不下。
特别是当他看到谷泽独自一个人想撑着床坐起来,却差点摔着时,他的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冲过去把人扶住。
这就是他们猝不及防的重逢。
他跟另外一位患者交代完事情后走出病房,看到病房外的墙上贴着谷泽的名字。
他站着看了很久才离开。
回到办公室后,他独自靠在墙上,感觉苦涩又心酸。
仿佛每次先妥协的,都是他。
先迈出第一步,先低下头,先服软的,都是他。
他觉得自己很没尊严,一步步妥协,他怕妥协到最后他会没有原则。
他不想活得那么卑微,所以就算重新开始谈也吝惜表达,总跟自己闹别扭。
他就是这么别扭。
爱在心,口难开。
**
周末一大早,谷泽起来之后就研究同性之间不做但可以玩的花样。
总结一下就是没有。
什么花样到了最后都得真刀真枪,那些花样都是营造气氛,挑起感觉,如果不进行最后一步,那也着实没什么用处,就是些花里胡哨虚头八脑的玩意,都不给满足。
看完后他叹气,感觉这个痔疮真不是时候。
但转念一想,如果没有痔疮,说不定他跟柏时言还没办法重逢呢。
真的是跟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吃早饭时他问柏时言:“能不能大概问一下你工作的时间表?我们计划一下。”
“计划什么?”
谷泽说:“计划我们的夜生活呀什么的,比如说我晚上实验室搞完了要不要去医院找你,我们哪天晚上能够一起吃晚饭之类。”
柏时言回答:“周一周四手术,周二周三上午出门诊,其余时间做研究,写病历等等,之后还有带教任务,一周有一次夜班。”
“听起来还挺忙的。”谷泽想了想,“手术日一般是不是特别忙?”
柏时言点头,“很忙,经常会加班。”
“哦……”谷泽仔细研究,感觉这个好像很难凑到一起,“那我们很难约时间了。”
“医生的时间很难固定。”柏时言回答,“如果我在手术,或者在出门诊,就很难联系到我。”
“这样……”
谷泽还是有点失落的。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默,任谁听到恋爱对象这么忙都很难开心起来。
过了几分钟,柏时言回答:“每次上手术台前我会给你发消息,告诉你大约几个小时做完,如果你有急事可以打我的电话,会有护士帮我接听,转达你的话。”
这算是……另外一种报备吗?
谷泽想了下,觉得这算是另外一种报备,大概是谈恋爱之后才有的特权。
他接受这种回答。
“好吧。”谷泽说:“我要是有很忙的事情,也会给你打电话。”
他开始一点点的计划,“你真的不能抽出一整天的时间吗?”
“你有什么想法?”
谷泽建议:“为了庆祝我们开始交往,我们去环球影城玩一圈吧。”
柏时言已经是第二次从谷泽嘴里听到“环球影城”这四个字了,觉得他应该是真的想去玩,思考一下工作安排,之后说:“如果能安排得出来,我们下下个月可以去。”
“那要提前订票。”谷泽说,“不过如果你真的很忙就算了吧。”
“再看。”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柏时言临时接了个电话,去医院抢救病人。
**
一晃就到了周一的时间,周一是柏时言的手术日,不幸的是他今晚下了手术后还要值班。
大约是早上八点,他收到柏时言的消息:要上台,大约十二点结束,伽马刀
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就没回,估计柏时言已经在……
咳咳,按照对方的话来说,就是在台上了。
他先去搜了一下伽马刀是什么,发现是另类放疗,大剂量辐射,针对脑部肿瘤。
搜完他感觉,每天听柏时言科普上台内容,他应该都会长不少的医学知识。
大约十二点,他又收到柏时言的消息:半小时后上台,大约晚上七点结束,椎管内肿瘤
他本来不想打扰对方工作的,但看到这个时间线还是忍不住问:你吃午饭了吗,而且你今晚不是要值班,这么晚结束手术还能值班吗?
十几分钟后,他收到柏时言非常简短的回复:吃了,白班同事帮忙
看到这么简短的回复,谷泽都不忍心打扰,只能安静地继续干活。
直到晚上八点,他又收到柏时言的消息:结束了,在值班
谷泽立刻抓住机会问:要去陪你吗?我这边实验室完事了
柏:你上次来过了,这里很无聊,不如家里舒服
泽:有你在
柏:随你
谷泽想了下,几乎能想到柏时言说“随你”时的表情,应该是想让他去的吧,就是不会说出来。
唉,柏时言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不会说出来,让他猜心思,小事情他能猜到,比如这种要不要陪着对方值班的事情,但大事情就真的不行了。
他关掉实验室的电脑,迅速收拾东西出去,准备去校门口买个夜宵和水果,之后就拎着去柏时言的实验室了。
他背着书包下楼时,甚至在考虑买什么夜宵了。
学校东门是个小门,地处较偏僻,从实验室走过去的一路上有些偏,再加上冬天的夜晚,寒风呼啸,就更没什么人了。
他一路走过,就看到几个穿着大衣背着书包行色匆匆的同学,走到图书馆和实验楼后夹着的小路上时,迎面走来一个谷泽认识的人。
林霖之穿着很厚的大衣,整个人裹得像个熊猫,正一瘸一拐地顺着夹道小路往前走,似乎是要去实验室的方向。
谷泽看了几眼,不知道是不是月光或者路灯的关系,林霖之的脸看起来格外惨白,不仅如此,林霖之的目光看着还不对焦,似乎都看不到前面的人是谁。
谷泽路过林霖之身边,看着对方的情况实在有些担心,出于同学之间的情谊,他问:“你还好吗?”
林霖之听到声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叫他,转过头来看着谷泽,好一会都没认出谷泽是谁来。
“谷泽,是你呀……”
林霖之露出一个很虚弱的微笑。
谷泽心中一沉,“你还好吗?”
“我——”
林霖之话还没说完,忽然就朝谷泽的方向倒来。
谷泽:!!!
他猝不及防,被一个几乎同等重量的男生压住,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幸好稳住了。
他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扶住林霖之,摇晃着对方的肩膀,问:“林霖之,你还好吗?”
林霖之呼吸微弱,好一会才回答:“我,我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你要去医院吗?”谷泽问:“我叫人一起送你去。”
他一边说一边打电话给章长弓,但章长弓不知道在干什么居然没接电话。
他吃力地扶着林霖之,正要打电话给另外一个同学时,林霖之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开始吐起来。
但林霖之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干呕,干呕的声音很大。
他顾不得许多,等林霖之好点了,立刻扶着人往学校东门口走。
他们学校东门口总有几辆趴活的出租车,谷泽立刻扶着林霖之上了一辆,报出柏时言那家医院的名字。
上了出租车,他给柏时言发消息,告诉对方有同学病了,送去医院急诊。
车上,谷泽给柏时言发完消息后整个人也很慌乱。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同学突发疾病要送去医院的情况,真的慌神了。
林霖之跟他一样,家都在外地,独自来B市求学,这座城市里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很近的亲戚,他慌乱中只好给导师发消息,告诉导师林霖之病了,他送对方去医院。
父母不在身边,导师就是他们半个监护人。
之后他问林霖之:“你这边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吗,我帮你通知他们,叫他们来医院陪你。”
林霖之的情况似乎越发严重,连坐都坐不稳了,他只好放弃询问的打算,连忙给章长弓发条消息,让对方一起来医院照看,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柏时言工作的医院距离这边很近,出租车开五分钟就到了,他吸取上次柏时言送他来急诊时的经验,下车就问门口保安租了个轮椅,推着林霖之去急诊室。
急诊室分诊台那边,负责分诊的护士询问林霖之的症状。
林霖之坐在轮椅上,目光都有些涣散,仿佛无法集中精神听别人在讲什么。
护士只好先问谷泽:“病人有什么症状?”
“头晕,想吐。”
“有无既往病史,有无外伤等?”
这个谷泽真的不知道了,只好问林霖之。
林霖之坐一会,似乎终于恢复了点精神,听到护士的问题后欲言又止。
护士立刻严肃地说:“病人,你不要隐瞒病史,隐瞒的话我们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会耽误治疗。”
林霖之目光闪了闪,轻声说:“撞到头了。”
“还有别的既往病史或者外伤吗?”
林霖之摇头。
护士又问了一些问题,之后说:“应该是脑震荡,神经外科,打电话叫医生来。”
“刚刚有个车祸的,一线郝医生做手术去了。”
“二线呢?”
“我打电话。”
神经外科……
柏时言?
谷泽慌乱的心里面屡出了一点逻辑,林霖之脑震荡了,今晚负责神经外科急诊的医生好像是柏时言。
但医院负责急诊的一般也不会只有一个医生,来的会是柏时言吗。
还真是……
他陪林霖之等着,期间接了章长弓一个电话,章长弓问他怎么回事,他立刻把林霖之的情况说了,让对方过来帮忙。
李博导也打来电话,询问林霖之的情况。
谷泽说脑震荡,李博导立刻说他过来,谷泽松了一口气。
万一真有什么事情,他觉得他是没办法帮林霖之签字的,还是导师管用点。
接完这两个电话,他看着垂着头坐在轮椅上的林霖之,犹豫着问了句:“你的伤是怎么回事,要报警吗?”
林霖之干呕一声,没说话。
谷泽不再问了。
他们说话间,柏时言就已经走到急诊室的分诊台这边,目光很平静地扫过谷泽,之后说:“去三诊室。”
谷泽立刻推着林霖之,跟在柏时言身后走去三诊室。
柏时言推开三诊室的门,示意谷泽将林霖之推进去,推进去后谷泽又接到了李博导的电话,告诉对方具体位置,之后他又把位置发给章长弓,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后,柏时言已经在那边询问林霖之病情。
“撞到头部哪里了?”
林霖之目光闪躲,似乎不想直说。
柏时言冷静地说:“如果你不如实讲清楚情况,我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随后,他似乎知道林霖之在想什么,又说了一句:“我是医生,只会治病,不会问别的。”
林霖之这才轻声说:“右边,靠前点的地方。”
柏时言站起来,带上一次性医用手套去看林霖之说的地方。
谷泽站得稍微近点,看到林霖之那个地方的头发居然有点结块了,再一扒拉,他看到了暗红色的血迹,好像还有个鼓包。
他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这伤得好严重。
柏时言看过伤处后又问:“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外伤么?或者击打撞击等造成的损伤。”
林霖之:“没。”
“你有什么感觉,除了头晕、呕吐之外,有没有耳鸣、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等症状,头晕的程度如何,是否会感觉天旋地转,能否自己行走?”
林霖之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柏时言问的问题,说:“我感觉很晕,可能没办法自己走,耳鸣有一点,我没有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我的脑子好像不会转,别人跟我说什么事情我都要等一会才能反应过来。”
柏时言重新坐回电脑面前,说:“先去做脑部CT,等结果出来后拿给我,再做进一步诊断。”
他顿了顿,又说:“初步判断,可能需要留院观察一到两天。”
他说完,将做脑部CT的检查单递给林霖之。
此时李博导刚刚赶到,在门口敲了两下门后走进来,非常客气地跟柏时言说:“柏医生,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