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点时间,我有预感,我会得到真正的爱,从你身上,我会给你,你想要的。”方瑟说,他停顿片刻,笑了:“秦进。”
他去看睡着的秦进,同时方瑟坐起来,他轻轻出去,穿上鞋,望着窗户,推开整扇窗户,面前是阳台。
方瑟坐在沙发椅上,手边剪了雪茄,安东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方瑟的右边,隔了屋子,阳台却是离得很近。
“你需要我过来吗?”安东尼问他。
方瑟没什么表情,淡淡抽起雪茄来,风凉爽舒适,扬起方瑟的头发,他看起来自由又倍受束缚,身陷囹圄。
方瑟眼中可以看见的世界,格外有限。只是能看见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所有泛着白光的东西里,只有湖——格外不同。
那么亮,那么亮,像晚上的星星全藏进湖里。
安东尼见方瑟迟迟没有动作,就轻轻朝方瑟点头,转身离去。
方瑟却叫住他:“嘿。”他抖了抖雪茄,望着有些远的湖,说:“我希望你把秦进当成朋友好吗?”
安东尼不解,去看方瑟。
“我希望他能得到你的友谊。”方瑟笑了一下:“我有预感,安东尼。日子正在一天一天变少,也许是我有病,但我有这种感觉,如果,只是如果……”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把秦进当成朋友,照顾他,关心他。”
安东尼朝他缓慢露出个笑容:“或许我能做到,瑟。但往常你只在意你的小儿子。”
“子煦吗?”方瑟笑出来:“不,他已经很好的长大了。他和我不同。虽然还没成人,但很快了……小孩子会一眨眼就变成你不认识的模样。但我不担心他,因为他善良,宽容。这两种品质,就算我不在,也能替他度过很多难关。”?
第五十五:噩梦
方瑟一个人静静的吸着雪茄,在白色的烟雾中,他眺望着远处湖面景色,方瑟和安东尼谈了两句,他们多半是以沉默为结尾。
这种时候,总是安东尼避让般的悄然离开。
飞鸟盘旋在空中,方瑟看不太清,只是声音十分清脆,叽喳不停。他抖了抖雪茄,从鼻孔里呼气。
这时,石子扔到方瑟的腿上,扔得很准,方瑟感到痛意,却仿佛无知觉般的淡淡往下看了一眼。
是个少年,浑身是伤,正带着灿烂的笑去看方瑟,他的嘴角快咧到耳后去了,用猫似的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方瑟。
“你不记得我了?!”他朝方瑟大喊。
方瑟抽了一口雪茄,慢慢吐出去,朝安柏看去,淡淡道:“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溜进来的。”少年呼喊他:“快下来,还是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安柏。”方瑟下意识,慢慢的说。
“下来呀。”安柏夸张的喊叫:“我们去湖边看看!”
方瑟回答:“不想去。”
“你总是这样!!”安柏不满的大喊:“快下来,我们一起去,现在去没人知道,还能赶回来吃晚饭。”
“就算有人知道,又能怎么样?”方瑟轻笑:“我在这好好的,椅子舒适,风又凉快,干什么要跟你出去。”
安柏气急败坏似的瞪了方瑟一眼,方瑟不在意的继续抽雪茄发呆。
“喂。”安柏的声音从方瑟身后传来,他把手放在方瑟的肩膀上:“我们走,去湖边。”
方瑟有些吃惊的转头,看见安柏便笑出声,他把雪茄放在烟灰缸里用茶水浇灭,方瑟的那双眼睛,那么蓝,那么深……深不见底似的目光打量着安柏:“你是怎么上来的?”
“秘密。”安柏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嘘。”他拉住方瑟的手:“快跟我走。”
方瑟蹙眉,懒懒的笑:“我不能去,你是哪家的孩子?姓安的人里面我就认识安鸿,你是安鸿的儿子?”
安柏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不能去?”
“秦进还在睡觉,我得等他……”
“秦进是谁?”安柏的声音很淡,平稳的没有一丝起伏。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方瑟眼前只能见到白光,像一条很深的隧道,只不过周边全是白色……漫无边际的白色。
自从,方瑟的眼睛坏了,总是看见白色,他就开始讨厌白色了,异常地,非常的讨厌。
脑袋刺痛,耳边滋滋啦啦,断断续续的能听见人的笑声,是谁在笑?
方瑟抬头,发觉安柏在笑。
安柏额头被打青了,眼睛也肿了,却还是笑得很开心,好像没什么能把他打倒似的,他握住方瑟的手:“跟我走。”
方瑟失魂落魄的跟着安柏,安柏突然比他高起来,安柏的后背看起来是那么熟悉,好像方瑟曾经见过。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
湖,广阔的湖。泛着白光,波光粼粼,周边扎在土里的植物,贪婪吸取着湖的水分,长得极高,极绿,不知名的绿色植物葳蕤生长。
方瑟晃神,像被这绿色,亮闪闪的绿色攫取了灵魂,他一步步,痴呆的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往前走,湖水盖过了他的脚背。
方瑟下意识的往湖里看了一眼,縠纹褶皱,褶出反光,像夹着,藏着那些不经意间流逝的岁月。方瑟微弯腰,把手指浸在湖水里,他微愣,才发现湖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好似格外年轻。
安柏说:“你饿不饿?我有面包。”
方瑟肚子不饿,却还是拿过,味同嚼蜡的咀嚼,胃里一阵翻滚,像吃下许多消化不了的石子。
“我是谁?”安柏忽然捧住方瑟的脸,深情也悲痛的问他:“我是谁?”
方瑟忍下喉咙干涩,他蹙眉:“……安柏。”
安柏一愣,他背对着阳光而站,脸上神情竟如同镀色般,一层一层递进。他握着方瑟的手:“我们回去,瑟。”
方瑟头晕目眩,一切都不明所以。
安柏走在前面,却始终牵着方瑟的手。安柏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却在阳光底下格外闪闪发亮,像无数的亮色小虫游走在安柏身上。
“瑟,金盏花四月就会开。”
方瑟难受的厉害,昏昏欲睡,身体像发烧了一样,任由安柏拽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怎么重新坐在他的椅子上。
“方瑟?方瑟……”
是谁的声音那么温柔,熟悉?方瑟迟钝的掀开眼皮,他去看……
秦进有些担心,他弯腰去喊方瑟的名字。
方瑟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方瑟想起来了金盏花是什么,它怎样绽放,又怎样衰萎。
像是把金盏花倒映在玻璃上似的,那么脆……方瑟清楚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碎成无数片,金盏花也碎成无数片,清晰而可悲的刺痛了方瑟的眼睛。
方瑟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痛苦似的紧紧皱眉,秦进担忧的握住方瑟的手腕:“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方瑟?”
方瑟把手移开,目光直对秦进。
秦进被他的眼神吓得心脏骤停一瞬。
方瑟古怪的看了秦进一眼,才想起来秦进是秦进,秦进是秦进……他重复的想。
他粉红色的海豚。
海豚住在哪来着?对,对……方瑟急躁焦虑的想,住在他的湖里,是的。
是的……
秦进一把抱住方瑟,吻我他的头发:“你怎么了?方瑟。你做噩梦了?”
方瑟说:“我记不太清楚了。”
随后,他注意到卧室里的地毯上有一溜湿乎乎的脚印。
他往下看,他的鞋湿透了。
秦进似乎被他吓到了,只是紧紧搂住他,方瑟被他温暖的体温所包裹,他嗅着秦进身上的味道,忽然淡淡笑:“你饿不饿?”
秦进没有回答,只是胸膛起伏,他搂紧方瑟。
方瑟抚摸着秦进的背脊:“我带你吃点东西去吧,你想吃水果吗?我记得楼下还有红提,但不要吃太多。”方瑟笑出声:“方子煦晚上要开烤肉派对,我们要留着肚子吃肉,是不是?”
“……我睡醒。”秦进不听他说,只是蹙眉:“我睡醒后出来,就看你倒在沙发上,你吓坏我了。”
“抱歉。”方瑟笑:“我想,我大概是睡着了。”?
第五十六章:用舌头推过去的糖
方瑟去看秦进的脸,对方鼻尖动了动,似乎是觉得有些痒。于是秦进避开方瑟,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睫毛真长……睫毛长的人多半都显得温柔,方瑟想,秦进是真的好看。
好看的让他心里痒痒。秦进的睫毛就像麦穗,密而长。方瑟试图用手去摸,秦进也不避开,任由他抚摸自己的右眼。
于是,秦进问:“到底怎么了?你去哪了?搞得一身的水。”
“言过其实。”方瑟笑,用手指去拨弄秦进的睫毛:“哪有一身的水?不过是水龙头坏了,洗手的时候溅到身上的。”
秦进握住方瑟的手,目光严肃的看着他。
方瑟半点不惧,反而笑笑:“帮我拿块糖好吗?就在你手边的抽屉里,你拿给我,之后你想问什么,我都如实回答。”
秦进嗤地一笑,倒像是冷冷的笑。他拉开柜子,拿出一块糖,兀自剥开,在方瑟的注视下放进自己嘴里。
方瑟含笑的神情顿时冷漠下来,他怪道:“无情!”
秦进说:“我爱你,所以你不用跟我讲价还价,也不用你故作可爱,听话黏人。我这颗心早就歪着长给你了,别说糖,命都能给你。”
方瑟一怔,每个字他都认识,就是组在一起,他却有些不明所以。一颗糖和生命,是怎么也比不到一起去的。
如果爱的代价是生命,又有几人能真正承受。
秦进忽然跨坐在他腿上,目光亮得像一只在黑夜里的狼。他看着方瑟,方瑟一句话不说,同样看着他。
彼此间,都能看见对方眼里闪烁着点点的光,是何情绪分辨不出。只是能看出,那是真挚的一些光。
两人谁都不说话,也不懂彼此间的心事此时有多么难熬。
秦进却靠过去,吻上方瑟的嘴,一颗糖就这样被秦进用舌头推进了方瑟的嘴里。秦进坐直,又用拇指有些用力的摩挲方瑟的脸,问他:“甜吗?”
方瑟想了想,如实回答:“挺甜。”
“这是你想要的那颗糖。”秦进说:“吃到嘴里的,你就给我咽下去。我给你的,你也要咽下去。”
方瑟眨眨眼,思考着这话的前因后果,秦进的脸色在这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变得忽暗忽明。他声音冷酷,却像暴风席卷,只留下一地残花败叶。他对方瑟说:“我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方瑟淡淡笑:“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们在一起,早晚要让你知道的,因此秘密也不算秘密。”秦进说:“你问过我,我每天喝的瓶子里,放的是什么,对不对?”
“不是维C吗?”方瑟笑,却从来没信过那里面放的是维c。
秦进真如无情冷血般,眼也不眨,就那样一吐为快:“我有焦虑症,不吃药的话,要不然有暴力倾向,要不然就会自残。”
方瑟真真正正的愣住了,他想重新打量一遍秦进,以理智的目光打量,可他发现他做不到。他只能以对待恋人的方式对待秦进,于是他轻声柔声的问:“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为什么?”
秦进显得有点脆弱,噗嗤一笑,眼里似有泪光闪烁,他淡淡道:“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却想把什么都剖析给你听。包括我的自卑,我的懦弱,我的阴暗,我的痛苦……我的秘密。”
“我对你毫不设防。”秦进笑了笑:“而你,对我设了层层关卡。”
“呵”方瑟淡淡冷笑,随后他道:“你胡说八道。”
面无表情的方瑟,像是要用尽自己毕生所学的反驳,他最后总结:“你就是胡说,是胡说!胡说!!”
秦进从没见方瑟往上扬过他自己的语气,方瑟忽然跟个小孩似的认真的生气,倒是秦进愣了。
方瑟推开秦进,站起来冷冷说:“我不同你讲话,你也不要跟我讲话。”
秦进说:“你闹什么脾气?”
“我不懂中文,请你用俄语跟我交谈。”方瑟说完,转身就走了,秦进喊他:“你走什么?你是女人吗?说不对就走人?”
“我不管。”方瑟回答:“我好生气,再和你待在一起,我就要炸了。”
秦进看着方瑟的背影,忽然有点心疼,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还是心疼方瑟。
他想起来今天还没吃药,于是把灯打开,房间顿时亮堂起来,秦进把行李箱拖到沙发边,拉开,拿出那个小药瓶。
他想把瓶盖打开,手却没了骨头似的,无力的拧不开,泪水一滴一滴滴到地上,秦进才发现自己在哭。
他忍下,抽了张纸巾胡乱擦擦。
把药瓶打开,倒在手心两粒药片,就着水喝进去。
随后,秦进躺在沙发上,躺了一会,才好了不少,他腾一下子站起来,忽然非常愤怒的想找方瑟算账。
他走出去,四下寻找方瑟的身影。秦进忽然发觉,他不是想找方瑟干一架,或者吵出个所以然,他只是想……找到方瑟,让方瑟伸手抱抱他。
那样就行了。
他在楼下,看见方瑟正坐在沙发上,拿了根筷子,当做鱼竿。上面缠了一根线,底下鱼钩是牙签,正扎着一块哈密瓜。
方瑟逗着小宝玩:“你说哈密瓜,我就给你吃。”
小宝气得胖嘟嘟的脸颊通红,小胖腿一跳一跳的想要够那块哈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