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夭寻的耳朵更热了,耳垂红得透亮。
怎么……真像训练新到家的狗狗一样啊?
*
晚上,隔壁又传来悦耳的钢琴声。曲子换了一首,但也是能助人安眠好梦的温柔调子。
但楚夭寻听不进去了。
少年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茸茸的小猫,细白的手指犹犹豫豫地抚向脚踝,又像做坏事时生怕被发现一样,刚碰到就迅速缩了回去。
一点儿都不疼了,比自己胡乱搽药油的效果好多了。
但是,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暖热的感觉,就像还被人握在掌中一样。
楚夭寻把被子抱得更紧了,脸蛋也深深埋进了枕头里。
他的导盲员先生,存在感太过强烈,几乎到了带有侵蚀性的地步。
有点可怕,但心里却并不害怕。
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他就是可以肯定,那个人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这一晚,楚夭寻睡得特别好。他都快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睡过这样一个舒服觉了。
而且,他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又好了一些。刚重生那会儿,他虚弱到了极点,但自从遇见机构之后,一切就开始往好的地方发展,仿佛冥冥中真有一位仁慈的天使保护着他。
门铃响起。
楚夭寻立刻跑过去开门。
“小明哥哥,早上好。”
少年带着期待微笑的面庞,闪动着柔软的光,倒映在男人那双无底漆黑的眸子里,像沼泽里开出白莲,深夜里浮现银星。
他是那双眼睛能看见、愿意看见的唯一。
“给。”
手心里被抵进来一个坚硬发凉的东西,楚夭寻一摸,才发现是一个可以抓握的金属手柄,合金卡扣连着一根质地柔韧的绳子。
“这是派什么用场的呀?”
百里明言简意赅,“牵引绳。”
楚夭寻惊呆了,“那、那不是带狗狗出去才用的吗……?”
“这是导盲员工作时的必需品,能在最大程度保证出行时的安全。”百里明平静道。
“那你要怎么用啊?”楚夭寻不解,“不会也要戴一个项圈在脖子上吧?”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才没有!那样一点儿都不尊重人。”楚夭寻皱起眉头,特认真地说,“小明哥哥,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嗯,谢谢。”
不知为何,楚夭寻听着怎么感觉他倒像有点失望呢?
大概是错觉。
深黑的皮革圈环扣上了男人的手腕,勒束住清显利落的腕骨。
这只手平时最常做的事,就是握着价值高昂的凯兰帝哥特钢笔,在一页页文件上签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巨大的财富或可怕的灭亡,尽在他一念之间。
谁能想到,这只傲慢又无情的手,竟也有被套上约束具的时候。而掌控它的主人,不过是小瞎子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
“你可以对我下达命令了。”百里明道。
“出、出发……”
松垮垂下的牵引绳逐渐向前绷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起来。
上午的风很凉爽,扑在身上特别舒服。但楚夭寻的脸颊却更热了,连脖子都泛起粉粉的赧意。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况呀……
耳朵里时不时传来欢快的汪汪叫,应该是有居民带小狗出来散步。可别人牵着的都是毛茸茸的可爱小狗,而自己牵着的却是一个又高又大的男人。
具体哪儿不对劲,楚夭寻说不上来,但就是忍不住生出怪怪的感觉。
一点怯惧,一点羞耻,混在一起就成了难以形容的酥痒,麻麻地震在胸腔。
可明明……明明小明哥哥是个特别严肃认真、甚至还有点儿一本正经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好好完成工作,不被叶先生开除而已。
“夭夭。”
“诶……?”
楚夭寻猛抬起头,乖巧垂敛的长睫毛一颤。
“夭夭,我可以叫你夭夭吗?”
叫都叫了,还问什么问嘛……
“不行吗?”
导盲员先生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低落。
楚夭寻指尖捏着有点长的袖口,“也不是不行……”
只是太陌生了,太遥远了。
以前,妈妈会叫他“夭夭”,明明是特别拗口的小名,妈妈却能叫得十分动听。后来,哥哥也会跟妈妈一起,“夭夭、夭夭”地叫他。
再后来,就没有人叫他“夭夭”了。
大概只有被深爱着的孩子,才有被人叫小名的资格。
“夭夭,现在这样走你还习惯吗?”
楚夭寻指节蹭了蹭被阳光照得微热的脸颊。
又岂止是习惯。
虽然他很久没有正经出过门了,刚开始难免有些紧张。但他的身边有他的导盲员,会顺应他的步伐,配合他的速度。他都不需要说什么,对方好像仅凭牵引绳的一紧一驰,就能调整最令他适应的步速。
甚至,连平日里最必不可少的盲棍,都成了空摆设。
外面的世界陌生又危险,但他一点也不怕了。
两个人去了附近的超市,里面来来往往顾客不少,但楚夭寻连被蹭一下都没有。谁叫导盲员先生尽忠职守,跟老母鸡护崽儿似地全程护着他。
这架势,又令楚夭寻想起了哥哥。
有段时间,他每次去附近的烟纸店帮妈妈跑腿锻炼,都感觉有人跟着自己。起初还以为是错觉,直到遇上几个爱欺负人的大孩子。
当时他可害怕了,刚准备老老实实地把零花钱交出来,谁知那几个大孩子反倒上交给了他一堆零食糖果,一溜烟地跑了。
原来,哥哥一直暗中保护着他。
哪怕小店离他家只有短短几分钟的距离。
他把那些甜滋滋的“贡品”塞进哥哥的手里,哥哥又全部放回他的衣袋。
打那以后,不管他去哪儿,哥哥都要明目张胆地陪他一起,做他的保护神,做他的眼睛。
楚夭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频繁地想起那个不要自己的哥哥。
上一世,他想了他很久很久,直到被百里明从楚家抱走的那一刻,还在想他会不会来找自己。
这一世,他已经决定不再去想了,反正上辈子也想得够了。
但想与不想这种事,好像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只要和导盲员先生在一起,他就会忍不住去想。
脸上忽然落下凉丝丝的湿润感觉,现在这个时节就是这样,时不时会下一场太阳雨。
楚夭寻从随身带的小背包里拿出折叠伞,伞花儿在头顶绽开,水蓝色的一朵,细密雨丝落在上面,窸窸窣窣地响。
少年努力把伞举高,宽松的袖子掉下来,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细胳膊。导盲员先生的个子太高了,得把伞举得高点再高点,才能挡住斜风细雨。
百里明怀疑他就差把脚尖踮起来了。
“我来。”
雨伞被拿了过去。
楚夭寻不乐意,“你还拎着东西。”
“没事,就是戴着牵引绳有点不方便。”
“那我帮你解开。”
百里明垂下眼帘,玉白透粉的指尖正摸索着在皮革圈环上找搭扣,动作慢慢的,又笨笨的,看得人心口又满又疼。
“好啦。”楚夭寻把牵引绳仔细卷好,收进他的小猫斜挎包。
“不好。”
“诶?”
“没有牵引绳,该怎么带你走。”
楚夭寻想了想,“我可以抓住你的衣服。”
衣摆传来一点点向下坠的阻力。
太阳雨朦胧的光影里,白得几乎透明的小手攀住漆黑的衣料,牵住一小片衣角,乖巧又小心,好像生怕把衣服弄皱。
“还是不行。走散了都不知道。”
楚夭寻反驳,“什么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百里明默了默,“对我来说,你就是。”
楚夭寻泄气,辩不过他就不辩。
“我怕再把你弄丢,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夭寻一怔。
他的导盲员先生……好像有点不太聪明啊?
“牵手……不就行了吗?”话说出口的刹那,楚夭寻脸一热,小小声地补充,“普通的那种。”
“不普通的是什么样的?”
楚夭寻被问住了。
最难对付的,就是导盲员先生用一本正经的调子,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少年闷闷地半垂下脑袋,拽着衣角的劲儿稍微大了点。
手背上传来轻轻的触碰感。
“给。”百里明道。
楚夭寻忸怩了一下,握住了他的小拇指。
这是他最习惯、也是最本能的牵手的姿势。
小时候,哥哥的手大,他的手小,这样牵起手,最安心,最自然,也最快乐。
而且,哥哥告诉他,小拇指代表承诺萝卜,是坚定和可靠的象征。
但是,导盲员先生的小拇指被他握在掌心,却细微地颤抖起来。
一点儿都不坚定,也一点儿都不可靠。
就好像……小拇指一下子成了导盲员先生最脆弱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不,那谁最脆弱的地方可不是小拇指嗷
《主人的命令》《任务管理器》《论姓的重要 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大家都爱加书名号》
其实百叔叔也就虚岁三十,不算老男人叭(?)
但现在攻都卷生卷死,年龄往小里卷,别的往大里卷,还越卷越离谱,大大卷吗(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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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摩多摩多浇灌我白白液体,我给大家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助助兴(不当大石)
第9章 甜酸
太阳雨忽然间大了起来,雨丝如织,密密地吹进伞里。
幸好这时两个人已经快到家了。楚夭寻知道,导盲员先生把那柄小小的伞全偏向了自己,半边肩膀一定湿透了,就让他赶紧进屋擦一擦。
“给。”楚夭寻递过一条毛巾。
百里明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接了过来。
毛巾是淡淡的鹅黄颜色,质地柔软,有一种手指都要陷进去的感觉,还散发着洁净的肥皂香气。
“你快擦擦,当心别感冒了。”楚夭寻催促道。
百里明潦草地擦了下脸上的水珠,快到不容许自己去想别的。楚夭寻一摸毛巾,发现还是挺干燥的,就认为他故意敷衍了事。
“把头低下来。”少年举着毛巾命令。
男人很听话地弯下背脊,挺拔劲瘦的身躯绷出漂亮的线条,沿着苍白修长的颈项往上,是那颗俊美的头颅。此时,它再无平日里的傲慢,驯良低垂,水珠顺着漆黑的发梢滴落。
毛巾覆了上去,阴影遮掩住男人的表情。
楚夭寻很认真地、又有点费劲地帮他擦拭起湿发。男人一动不动,任由那双温软的小手摆弄。
“好啦。”楚夭寻感觉差不多了,满意地点点头,“你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找件干净衣服。”
只是,导盲员先生和自己体型相差太大,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出一件他勉强能穿的。
楚夭寻在衣柜抽屉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件自己最大的衣服。
那是自己的旧睡衣,本就宽松的版型在洗了很多次后变得更加松垮,就连胸口那只小猫咪都有点儿变形了。
“给。”少年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小脸半仰着,在浴室强烈的灯光里,可以清晰看见皮肤上一层浅浅的绒毛。
百里明指尖动了动,没有去接。
楚夭寻看不见男人眼中的异样情绪,以为对方介意这衣服是自己穿过的,连忙补充道:“你放心,我没有穿过,衣服很干净的。”
“不是……这样的。”百里明的声音更暗哑了几分,指骨蜷了又蜷,到底忍耐不住,还是把那件睡衣接了过来,
和楚夭寻的毛巾一样,温馨的香味,柔软的触感,胸口的小猫咪怀抱小鱼干,笑得天真无邪。男人耳朵微热,把刚要浮现的绮念硬生生掐灭。
“小明哥哥,你看看大小合适吗?”
百里明抖搂开衣服,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岂止是不合适,简直是相差太多。
“是不是不能穿呀……”少年有点失望地问。
短暂的沉默。
“能穿。”
“那就好。”楚夭寻松了一口气,“那我先出去了噢。”
“嗯。”
明知少年眼睛看不见,百里明还是等他彻底走开之后,才慢慢俯下脸,高挺的鼻尖埋进了绵软馨香的衣料。
哪怕是浅尝辄止的罪行,也不能在当事人面前。
*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百里明从冰箱里选了几样今天买的新鲜食材,准备开火做饭。楚夭寻坐在沙发上,一只耳朵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视,另一只耳朵听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动静。
一会儿功夫,就有好闻的饭菜香飘进鼻端。
楚夭寻摸了摸肚子,竟然觉出一丝久违的饿意。
“夭夭,吃饭了。”
男人叫他,顺口又自然,好像他们真的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
楚夭寻用手背冰了冰微微发烫的脸颊,自己在瞎想什么呀,现在最重要的是品尝导盲员先生的手艺!
不过,对盲人而言,吃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楚夭寻在餐桌边坐下的时候,心里很有些忐忑。
他从小就不怎么会用筷子。相比需要技巧筷子,勺子用起来便利得多。而且,他很怕自己找不到餐盘的准确位置,把饭菜弄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