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水。”韩夏从厨房倒了杯水递给白冬,然后坐在了白冬的旁边。
白冬捧着那杯水垂着眼眸,他不说话,也无话可说。
他们就那么沉默着,沉默到气氛有些尴尬的地步。
后来还是白冬先开了口,他问:“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不让我继续在……韩二少那里。”
韩夏看了他一眼:“……省事,我不想让风鸣因为我们的关系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个回答当然在白冬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体会了一遍什么叫心痛如绞。
省事,嗯。
他要的已经很少了,可他原本以为,自己在韩夏眼里起码是能让这个人舒心,不讨厌,结果那个人却亲口告诉他,把他留在身边仅仅是因为韩风鸣,因为可笑的“省事”。
他有些木然地开口:“关系?我们什么关系?我跟你,两年来,除了上过床还有什么关系。”
语气很淡,淡到不夹杂任何一丝情绪,像是麻木的读着什么剧本。
韩夏微微眯起眼睛,白冬这话着实刺耳,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觉得胸口发闷:“白冬,你今天到底从我这儿闹什么?”
白冬叹了口气,却觉得怎么也疏解不了自己心头的难受:“没,是我想太多了。”
韩夏看着白冬那幅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那人的棱角还是那么硬,丝毫没有别人的温柔乖顺,有的只是那一对凌厉的剑眉,刺得他心口发堵,他越看越来气。
“你他妈的……”韩夏皱起了眉,盯着白冬:“两年里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乖的,别给我没事儿找事儿。”
不,他从没觉得白冬乖顺,一开始他就知道那个人的性子有多硬。
白冬抬头望着韩夏因为愤怒而有些僵硬的脸,心里密密麻麻地疼,分不清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他只觉得都在疼,他的嘴唇微颤,发不出任何声音。
接着他听见韩夏说:“你还想要我们是什么关系?”
白冬不敢再去看韩夏的脸,他垂下目光来轻轻摇头:“我没奢求过别的,我觉得这样也好,我们都省事。”
韩夏这个人就是这样,生气了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他这两年没少受过,可这一次比哪一次都剜心。
他的心脏就好像被尖刀刨了个彻底,凶狠地撕扯开,任凭血流个彻底,好像还不够,又给人践踏了个遍。
他疼得厉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间断,要轻轻弯下腰才能缓解一些。
似乎是没想到白冬会这样说,韩夏很明显地顿了一下,旋即就攥紧了拳头。
“好,你最好没想过别的。”韩夏一字一顿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字都好像是从齿间咬碎了吐出来。
白冬似乎连意识都麻木了,他的指甲狠狠地嵌进掌心,然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韩夏听着那个“嗯”,咬紧了牙关,然后拿上了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门板被狠狠地摔上,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而白冬好像听到这一声,才松了口气,他倒在沙发上,徒劳地捂着心口,太疼了。
他想,为什么啊,他又在犯什么病啊?他怎么把韩夏气走了呢?他在作什么啊到底?为什么他总是把他和韩夏的关系弄得乱七八糟?为什么啊?为什么韩夏对他一点点喜欢都没有?甚至是没有信任。
为什么两年换来的就只是个“省事”。
“韩夏……你怎么就不喜欢我……我求求你……好难受啊……”白冬用一只胳膊挡住了眼睛,细小的水痕顺着眼尾划进鬓角。
韩夏出了门到了地下车库,坐在车里的时候他觉得所有的怒火都在身体里沸腾,他说不清楚自己的生气,不明白为什么白冬的质问回让他这样恼火。
他就操了,无缘无故的这个白冬不知道和他犯什么驴劲儿,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为什么要问?脑子被门挤了吗?
韩夏发动了汽车,一脚油门踩下,奔驰s600黑色的车身迅速地窜了出去。
“啊?!哥!你怎么过来了?!”韩风鸣看着出现在家门口的大哥,满脑袋问号,心说这又闹得是哪出啊?
于是韩风鸣试探性地问:“和……小白吵架……”
结果他还没问完,就被韩夏打断了:“闭上你的嘴。”
“得得得。”韩风鸣心下了然,不再多话,接过韩夏脱下来的外套,顺手搭在了衣橱里。
“倒杯水,渴。”韩夏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搭在茶几上,烦躁地搓了搓脸。
韩风鸣应了一声,倒了杯温水递给了韩夏,然后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其实他们哥俩小时候关系不怎么好,俩人老打架,但自从母亲过世之后,韩夏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再没跟韩风鸣吵过架,最多就教训两句。
而韩风鸣长大后,虽然嘴上不说,也能明白他哥的苦心,他哥要撑着公司撑着一大家子,他哥就算这么累,但却从来不会强加到他身上,不会让任何压力落到他的肩头。
所以韩夏怎么说他,让他干什么他都不会反驳韩夏。
“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韩夏看了他一眼,把水杯撂在了茶几上。
水波因为震荡涌起两滴水花砸在杯壁上,随后被荡漾着包容进水平面,只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浅淡的水纹,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才多大,还是不懂事的年纪,难免惹你不高兴……”韩风鸣叹了口气,不死心地说。
韩夏看了韩风鸣一眼。
“实在生气你就换一个懂事儿的呗,你还不愿意。”韩风鸣笑了起来。
“滚。”韩夏翻了个白眼。
.
之后几天韩夏都没有再回那套房子,没有见白冬,也没有任何消息。
不过每天有小时工过去做饭和收拾打扫,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
大概是工作很长时间了,那个阿姨做起事来很熟捻,炒的菜大多也是韩夏的口味,韩夏口味重,所以餐桌上几乎都是辣口。
不过韩夏不回去,就只有白冬一个人吃。
连性子都寡淡的人,自然不习惯满桌的辣椒。
“阿姨,你也过来吃吧,别忙了。”白冬看着餐桌上炒好的菜朝厨房唤了一声。
“韩夏……”阿姨看了他一眼,想要问什么。
“他不回来,您过来吃吧。”白冬牵了牵嘴角。
大约是平时伺候着韩夏吃完了阿姨才吃,所以听到韩夏不回来,阿姨也没有推辞,加了双碗筷,坐在了餐桌前。
不过白冬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句称呼。
阿姨似乎习惯了直接称呼韩夏的名字,而不是“韩总”、“韩少”之类的。
他心里一动,不自觉地又开始打听韩夏。
“阿姨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白冬试探着问。
“啊,是,我没文化,毕了业就开始干小时工,给韩家干了二十来年了,我还带过韩夏一段时间呢!那阵他才四五岁……”阿姨是个很健谈的人,白冬只是问了这么一句,阿姨就笑着开始给白冬讲了很多韩夏的事。
白冬就边吃边听。
“小夏人很好的,你别看他手底下那么大个公司,钱多得花不完,那都是假的,其实他都不在乎的……”
阿姨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小夏平时嘴巴毒点,惹得他爸不待见,但他真是个好孩子,你看看韩风鸣,长这么大,那韩老爷子管都不管的,全是韩夏护着,管着。你别看他对韩风鸣总是一张臭脸,时不时还要骂上两句,但从上学那阵就是,谁要是欺负了他弟弟,他保准拎着棍子教教别人怎么做人。”
“那孩子吧,其实就是受刺激了,从他妈没了之后,就不会和亲人相处了。”
白冬微微一怔,“他的母亲……”
“哎,是我嘴长了……”阿姨忽然住了嘴,像是意识到了是不该说的话,扒拉了一口米饭,眼神又移到了白冬脸上。
“韩夏喜欢你吧?”阿姨笑了起来。
白冬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不喜欢。”
“他肯定喜欢你,除了他自己,没人在这套房子里住过的,你还是头一个。”
白冬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那估计过几天我就得搬出去了。”
阿姨笑了笑:“不会的,他那人就那样,嘴上越硬,心里就越软。”
“阿姨你快吃饭吧,该凉了。”白冬止住了话题,他不想让自己平复好的心情再次因为几句话而死灰复燃。
后来的半个月白冬都没有再见到韩夏。
空荡荡的房子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家,他不喜欢黑,到了晚上就将房子里所有的灯亮起来。
灯亮了一夜又一夜,像是在孤寂里执着地等着什么人,不眠不休,照彻长夜。
一天白冬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几听啤酒,从电梯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朝门口走去。
他心头一跳,忙走了过去拉住了人。
那人身躯一僵,回过头来看着白冬。
那是张完全陌生的脸,没有一丝韩夏的模样,身上还穿着物业修理工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没有看清。
白冬愣了一下松开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先生,电路准备维修,马上要停电了,大概一小时左右,走廊太黑,您还是快些回家吧。”
白冬点了点头:“看到通知了,谢谢。”
他推开门,看着走时就没有关掉的灯光,心里冷下来。
啤酒被他摆在茶几上,扣开拉环。
白冬曲起腿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手指触碰到易拉罐的时候,恰巧停了电。
满屋的灯霎时间黑了下来,只剩下月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远处高楼的射灯将屋内照亮了一小片。
白冬扬起头,将酒液灌进口中,望着那一潭光晕出神。
良久,他将头埋进臂弯里,眼睫轻颤,喉间一片酸涩。
“你怎么不回家了……”
后来,白冬摸出手机点进了相册里。
这是他的习惯,两年里他经常见不到韩夏,有时候想人想得厉害了,就看着手机里那些他偷拍韩夏的照片。
那些关于韩夏的照片占据了他大半的相册,打开相册,一个屏幕里都挑不出几张和韩夏没关系的。
这些照片大多是都是他趁韩夏睡熟了或者是不注意的时候拍的。所以画面上的韩夏或许是闭着眼的,或者是只有一个挺拔的背影,再或者只是一截精悍有力的小臂。
他来回翻着照片,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目光也跟着定住,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屏幕里的韩夏是睡得很熟的样子,睫毛安静地伏着,高挺的鼻梁镌刻出极具男性特征的面部轮廓,乌黑的眉尾斜飞入鬓,说不出的韵味,他知道韩夏的眉眼是最能够摄人心魄的,一颦一笑里都散发着蛊惑人的毒药。
而那人洁白的脖颈上还露着一小块吻痕。
韩夏有些凝血障碍,吻痕和淤青之类的东西都好得很慢,所以一般都不让他在脖子上留下印子。
那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那个俊美到人神共愤的男人就离他那么近,似乎他都能回忆起那时候韩夏均匀的呼吸,微微喷薄在他耳边。
白冬回过神的时候,他脸上还是带着笑意的,只不过笑意消去,心里就只是更汹涌的苦涩。
同一时间。
韩夏推掉了旁边漂亮男孩儿递来的酒,捏着那个男孩仿佛一捏就碎的下巴,看着这个陌生而艳丽的面孔,眸色沉沉,看不清情绪。
“韩总,您最近怎么都没来啊,想死我了。”男孩轻柔的声音很是好听,但韩夏就是听出了几分媚俗。
他知道自己是跟白冬待久了,那个木头似的人就和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习惯了清淡的见点儿荤腥就觉得闹心。但是他又不打算吃斋念佛,喝酒吃肉是他的本性,不可能因为一个白冬,就快活不起来吧?
于是他笑了笑,捏了捏男孩儿的细腰:“你是想我,还是想我的钱?”
那男孩一下子脸红了,偷偷看了韩夏两眼:“想你……”
韩夏并不是真的在乎这人想的是什么,他甚至不记得这个男孩儿叫什么名字,花钱买个开心罢了,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喜欢他的也太多了,他才没空琢磨别人想的是什么。
“哈哈,想我……”他松开了男孩儿的腰,一口喝尽了他原本推开的酒,又随手开了两瓶酒,然后揽住男孩儿的肩膀:“想不想跟我回家。”
那个男孩儿一下子被炸晕乎了,以为韩夏真的看上他了,眼神瞬间就亮了,点着头说“想”。
酒瓶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韩夏把那两瓶洋酒摆在了男孩的面前。
“把这两瓶酒喝了……喝干净,我就养你。”韩夏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包间里,语气平淡,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男孩眼里的喜悦瞬间就不在了:“韩少……我喝不了这么多……”
这两瓶洋酒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
韩夏笑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看着男孩儿,他觉得自己喝得似乎有些多了,头有点昏,心里有一个名字,闹得他心烦意乱。
“喝不了?”
那个漂亮男孩似乎也看出来韩夏喝多了,连着摇头,秀气的小脸儿都垮了下来:“韩总,这酒太烈了,真喝不了。”
韩夏身高本就一米九还多,坐在那儿也比别人高上一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孩儿,良久之后皱起了眉,吐出一句话:“他都能喝……你为什么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