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自森气急:“我跑不了大山也潜不了海!我不要!”
“你要。”他们都是Alpha,王淞却好像完美遗传了父辈健壮挺拔的军人体格,十二三岁以后就和他逐渐拉开差距,身量个子还有力气。他紧紧地压着甘自森的手臂,又换上很二的笑容,“我就想送你啊,我爹有好几个这种勋章呢,他又不戴在身上,就放在展示柜里落灰,我抠一个怎么了?而且你知道这个石头叫什么名字吗?”
甘自森忍着眼泪,挣不脱他的桎梏,就赌气地别过眼睛。
“叫隐青石,好听吧?是不是很配你的雾凇?”他文学修养不高,形容不来心里那种雪枝摇晃簌簌落,又见青山又见冬的美,“就像你啊,就像雾凇,藏在雪底下的叶子。”
那颗隐青贴在他的胸口,一转眼十数年。
甘自森那天忍耐着心疼给他上药,听王淞不着调的胡说八道:“我爹说就我这样的,以后找不着媳妇。嘿嘿,我才不要媳妇,隐青给你,以后你要是有弟弟妹妹,我们亲上加亲,这就是聘礼行吗?”
“呵。”少年失笑,“聘谁?我都十五了,我妈要是能生早就生了。”
“也是。”王淞摸摸头,然后坏笑:“那聘你呗!”
“滚。”
“哎哟哟,别打啊祖宗,是真疼,我和你开玩笑嘛!那真要聘你我能拿我爹的石头吗?那不得自己去拼一个回来?这大小做钻戒也行的吧?”
“闭嘴。”
“哦,大哥轻点轻点!”
“叫你胡说八道。”
甘自森梦里惊醒,胸口的小石头被体温煨热,他转头,临床的室友已经不是那位电能站的专家临智了。
变成一个和衣而睡的军官,他是王淞的副官陈瑾,伪装成被考核人员保护他。
甘自森翻滚的心情平静下来,他下床喝水,对方已经秒醒过来:“甘医生。”
“辛苦了,我就是喝一杯水。”
陈瑾放下心来:“好的甘医生。”
甘自森瞟了一眼窗外,天气还是很阴,不见月也不见星,要下暴雨了。
他其实很想告诉王淞,他见到的雾凇都那么白,不是很像隐青色。
但那个人说,这更像他自己。
那就是自己吧。甘自森笑了笑,重新安稳地睡过去。
井渺的发情期断断续续,来得快退的也快,第二天醒来,他已经平静地坐在桌子上看席斯言新找来的北极星文献了。
纸张上用烫金在右下角烙印着几个字——著作:宋锦城。
他伸出手指划过那微微有些凸起的字体,一阵迷茫。
“他是渺渺的老师。”席斯言从后面走过来,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你还记得他吗?”
井渺摇头,又微笑起来:“觉得......很怀念,但是渺渺想不起来。”
开了一条缝的窗户仍然吹进来不小的风,扬起井渺额前的碎发,男孩子在乌云密布的压抑背景下,像一个不受影响的发光体:“哥哥,我可以和他见面吗?也许看到了,就能想起来了。”
他的话语天真而稚嫩,昨夜的二十二岁井渺昙花一现,就像一场穿堂而过的风。席斯言只觉手心还是井渺脸颊的温度,他枕在他的掌心,说着十四岁就喜欢他。
“哥哥?”井渺偏过头,看到他在发呆,伸手拽住Alpha的衬衣衣角,“哥哥怎么了?”
席斯言回神,温柔地摸他头:“这位泰斗现在见不到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宋老师年纪很大了,我们不要去打扰他。”
井渺短促地哦了一声,他垂下眼睫,有些悲伤:“他还活着吗?”
席斯言一愣,蹲下身仰望他:“为什么这么问?渺渺想起了什么?”
“没有,只是突然有点难过。”井渺无措地湿了眼眶,看着席斯言忽然表现出害怕,“哥哥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我以前一直住在没有人的牧场上。后来唯一的家人去世,才来申请。
席斯言握着他有些冰凉的手指,心疼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井渺一生都在失去。
父母、照顾他长大的人、孩子和恩师。
让一个本科课程都还没有完成的学生加入北极星,宋锦城对他的照顾和支持,是席斯言无法想象的。
他忽然很想问苏皖,五年前,井渺因为悲伤而精神错乱的时候,是否也有得知宋锦城去世的原因。
席斯言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语气郑重:“你有爸爸妈妈,有喜欢爱护你的哥哥姐姐,很快会有小孩。渺渺以后会成为别人的老师,别人仰慕依赖的对象,你还有我。”
面前的Alpha很高大,哪怕在自己面前蹲下来也快到他的下巴,井渺小鹿一样的眼里只看得见席斯言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
“席斯言发誓,永远不会离开井渺。”
井渺写字的手一顿,看到窗外的天气暗沉的吓人,风声从那条细缝里传出来,变成难听的呜咽。
哥哥要去开会,好像没有带伞。
井渺站起来先把窗户关上,打开衣柜正要拿自己的外套,他的手在衣服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拿了隔壁席斯言黑色的风衣套上。
“哥哥的味道。”他低着头笑,然后揣了雨伞换鞋子出门。
外面风雨欲来,井渺加快了脚步。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在各个实验室和阅览室,宿舍楼内很少人,井渺转过弯,在只有风声与雷声的环境里听见哭泣和话语声。
“他要带我去清洗标记。”
“什么时候的事?进集中考核之前?晓晨你还好吗?”
“嗯。我还好,只是觉得不公平。一个Omega接受标记,生理上这一生就只能接受这一个人,如果他的Alpha不再要他,就只有清洗标记这一条路,否则就会因为没有信息素的陪伴安抚而终生痛苦,为什么呢?”
男生平静地说话,似乎真的只是疑惑这一个问题。
旁边的女生叹气,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个世界不公平的太多,在绝对的基因压制面前,这些都往后靠了。你别太难过,法律政策已经很保护我们了,等出去了,我们可以去告他,让他赔偿。”
“我需要他赔偿什么呢?钱吗?还是他能代替我去受清洗标记后的痛苦?”Omega捂着自己的腹部,有点苦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没有一个生命,真的,好不公平啊。”
两个人的话语淹没在轰隆隆的雷声里。
很久以后,他们背后传来一个清脆又有些胆怯的人声:“请问,什么叫做清洗标记?为什么要清洗标记?”
他们惊诧地回头,看到楼梯口站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子。
他身形瘦小,背对着低沉昏暗的天气显得单薄而脆弱,脸上是慌乱的迷茫。
女生率先反应过来,脸上藏不住的惊艳:“你、你是席老师的Omega吗?这么多天我还第一次见到真人。”
她站起来到井渺面前,激动地想和他握手:“你好你好!你真的、真的好漂亮啊,呜,我是......”
“你好。”井渺礼貌又不太礼貌地打断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抱紧怀里的伞,怯怯问,“什么是清洗标记?为什么要清洗标记?”
那个男生有些不太明白状况地站起来,然后笑了笑:“清洗标记就是把你的Alpha留在你腺体里主导你的信息素清除,至于为什么......能有什么为什么?他不爱我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就要清洗标记,要和我离婚。”
井渺无意识握紧了拳头,细长的指节发白,很是震惊:“所以,标记过你的Alpha真的会不爱你。”
电视里的故事是真的,爱从来不是从产生就会一直持续到生命结束,它会突兀地终结在某个时期,要求消除那些所有用来证明爱意的印记。
不论是婚姻,还是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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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爹的勋章:你清高,你牛批
渺渺:震惊,为什么爱会消失啊?
第50章 大雨
井渺莫名其妙地就和这两个Omega一起坐在了没有人的楼道里,听那个叫晓晨的男生用平静又无奈的语气讲他和准前夫的故事。
“我们是家里相亲介绍认识的,恋爱一年结婚,然后终生标记,没什么稀奇的故事。他是一个普通的政府工作人员,而我在做疫苗研究......”他顿了一下,有些大彻大悟,“我们结婚三年在一起的时间可能还没有三个月,这是原因吗?”
井渺和白桃都迷茫地摇头。
“我不知道啊,我到现在还没谈过一次恋爱呢。”白桃托腮,“师母肯定知道吧!你和老师都结婚好多年了吧!”
于是两个人一起看向井渺。
井渺无措地后仰了一点:“我和哥哥又没有分开过。”
晓晨:“......”
“呃!我吃了好大一口狗粮!我听基因研究院的朋友说,席老师每天下班都很准时,就是要回去陪家里的Omega,靠,我还以为是她们编的!”
白桃气呼呼地看着井渺,然后眼睛一转:“诶?师母,你一直都在家里吗?没有工作的吗?”
井渺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服,试探问:“不工作、犯法吗?”
白桃噗嗤笑出来,连在离婚阴影里的晓晨都忍不住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天呐,师母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井渺被他们笑的更慌了:“我、我每天都有上课,做作业。”他声音渐弱,又想起那个因为嫌弃给家里的Omega花太多钱而出轨的Alpha的电视剧,“我不是故意不工作的。”
白桃快被萌坏了,只觉得自己有点母爱泛滥:“我要是师母的Alpha我就把你藏在花园里,天天亲亲抱抱举高高,谁要你出去工作啊?”
晓晨拍拍白桃的手臂:“好啦,席院的Omega一看就被保护得不食人间烟火,他应该还在读书呢,你别和他说这些。”
“谢谢。”井渺松了一口气,在自己的膝盖上开始画圈圈。
如果必须要工作的话,渺渺可以做什么工作呢?
“总之就是这样啊,我在进入集中考核前,他就和我提离婚了,说等我出来就去清洗标记。”晓晨轻轻叹气,“我其实,挺喜欢他的。”
“他有和你说过为什么要离婚吗?”白桃问。
晓晨摇头:“很突然,不过也不突然吧。今年我很忙,有三个月都没回家,回家以后,他也回避我,总出去吃饭,回家就睡觉,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更别说......”他又转头看向井渺,“井渺,席院有对你这样的时候吗?”
井渺摇头,嘴巴露出一点点小虎牙:“不会呀。他每天回家都会抱我,陪我说话,陪我在院子里种花,给我上课,哥哥对我很好的!”
晓晨、白桃:“......”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三个Omega就坐在楼道里对情感问题聊得火热。井渺第一次和别人聊这样的话题,很是新奇。
他听晓晨说了Omega清洗标记后会有很久的不应期,丧失对一切事物的兴趣,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生物治疗和心理辅助才能恢复正常,而Alpha毫无负担。
晓晨又恢复了最开始的低沉:“真不公平。如果我们之间的感情并不能维持我们分开三年,那么当初言之凿凿的誓言和标记又有什么意思呢?”他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婚戒,似乎在自我确认,“我为什么会接受标记呢?还不是因为我爱他。”
白桃叹气:“可是你们之前就聚少离多,他只是普通上班族,而你是科学家,道不同不相为谋。”
井渺一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样子:“啊?你很爱他也不能和他继续在一起啊......”
白桃笑:“爱也不是我们人生的全部啊。”
井渺下意识想说我不懂,又把话噎在喉咙,他地下眼眸,思考着白桃的话。
“是啊,你这么说的话,我可能也不是很爱他吧。比起坚持这段早就冷淡的婚姻,天府泽对我的意义更大。我努力了二十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不可能放弃的。”晓晨又羡慕起来,“夫夫都那么厉害,一起进入天府泽的幸运,可不是谁都有的......”
“那你要放弃他吗?”白桃托着下巴,“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他非逼着我选择......我不知道。”晓晨迷茫地摇头,“从始至终,他都在背后支持我,家里的事我从没操心过,他和我说要离婚的时候,说的是他退无可退了。白桃,我不知道,我们究竟谁在逼着谁。”
井渺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只陷在混乱里。
背后雨声越来越大,风有时将雨点吹进走廊,他能感受到自己自己脖颈的皮肤有轻微的湿意他耳朵里似乎想起席玉城和苏皖的声音。
“斯言,这是你一生的荣耀。”
“渺渺是你的Omega,你不能抛弃他。”
他们的声音交织出现在井渺的记忆里,那是......小时候,他偶尔在楼上,在花园,在可以拼图画的客厅听到的低语。
沉重而无奈,那时候,井渺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也不太明白,很多事情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回荡在井渺的大脑里。
“雨越下越大了,我的后背都湿了,我们要不先回去吧,都在这坐了半个多小时了。”白桃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压低声音,“万一就因为懈怠这种原因把我淘汰了。”
“不会啦。”晓晨安慰她,“天府泽选的是意志坚定、专业出色的人才,不是996的社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