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斯言垂眸,看不出喜怒:“他说他有很后悔的事。”
Alpha不自然地转着手上的月季花婚戒,沉静,或者说是呆滞,他静静地坐着,耳朵里是甘灵犀越说越空泛的话语。
“逃避和自保让他陷入沉睡,但他一直在试图去挽回,这朵花掉落的时候,那整株月季都枯萎了......”
他说他有很后悔的事。
放弃了不该放弃的东西。
席斯言对那个孩子没有多少感情,他在病床上的时候,甚至起不来去贴着井渺的肚子听一下里面的声音。
他来的突然,消逝的也无影无踪。
和着他血肉生长,挤着他生命缝隙攀爬的,只有一个井渺。
可是井渺说,他很后悔。
你在后悔什么?我的渺渺。后悔放弃了那个孩子,选择了我吗?后悔那朵坠落的白色月季,后悔走近黑夜,是不是还后悔在爱的天平里,偏向了我。
“席斯言,席斯言!”强大的信息素再次切断他的精神力。
冲击力过强的浪潮,让他生理反应剧烈,捂着胸口干呕了两下。
“席斯言!”甘灵犀过来扶了他一把,脸色难看,“你在想什么?你又......”
又出现那种,厌生的情绪。
“你冷静点!他什么都好,在缓慢地成长,有感情,很鲜活,他这么依赖你。席斯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还在怕什么?”甘灵犀痛心疾首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一个Alpha,却让你的Omega比你坚强。”
席斯言捂着有些钝痛的肩膀,惨白的脸上挂了难看的笑容:“抱歉,我只是,有些难受。”
“唉。”甘灵犀没有逼问,那些记忆不仅是他们两个人的痛苦区域,也是被保密的对象,不是她可以窥探了解的东西,“我和松默讨论了,建议你们可以去他曾经生活过的环境,找一些熟悉感,尝试恢复他的记忆。”
甘灵犀准备了一些药剂,放在密封的盒子里:“我听说,他是从第五城区来的。你们不要出去太久,短期阻隔剂的效用只有一个月,我也需要定期地检查他的身体和胚胎的发育情况。”
席斯言点头:“谢谢。”
“领主应该会派人保护你们的吧。”甘灵犀低着头,在计算机上录入着什么,应该是井渺的就诊报告。
席斯言没什么反应:“嗯,先走了。”
现在是北半球的初秋,中心城区的蓝花楹景观已经落尽了,绿色的叶子在光芒里晃动,席斯言一脚迈进阳光下,一脚在医院的阴凉处,短暂停顿。
井渺没有和苏皖一起坐在代步器里,她们蹲在树荫下,捡着掉落的蓝花楹残片。
小孩把灰尘和泥土吹掉,抖着干净的淡紫色花叶装进苏皖撑开的布袋里,笑的明媚可爱。
“哥哥!”他转头过来,眼睛亮的像外面浮动的光,井渺扔了手里那把花片,几步跑着上来跳到他身上。
把苏皖吓了个魂飞魄散:“渺渺!不要跑!”
席斯言牢牢把人抱在手上时,也惊魂未定:“渺渺!我是不是和你说过现在不能这样跑跳了?”
他下不了狠心责骂,只觉得心快要跳出来。
“哥哥对不起。”井渺埋头在他肩膀,“我忘记了我有小孩子,哥哥不要生气,渺渺以后不会这样了。”
“小祖宗,你要把妈妈吓死。”苏皖捂着胸口跑过来,气都喘不上来。
井渺睁着溜圆的眼睛,认真认错:“对不起妈妈。”
席斯言吐了一口气,拍拍他的头:“渺渺,哥哥声音有点大,对不起,但是你真的要记住了,不能再这样吓我们。”
“嗯。”小孩认真点头,趴在他的胸口,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回到家里,席斯言开始准备去第五城区。
井渺趴在地毯上和他嫌弃的雪狼崽崽说话:“你不会动,动起来很僵硬,一点都不可爱。”他戳戳旁边的机器人,“你还没有它可爱,它会和我说晚安。”
席斯言笑:“那我们还带不可爱出去吗?”
“带。”井渺点头,“虽然他不可爱,但是很好摸。”
席斯言噗嗤笑出来:“渺渺,你以前不会这样嫌弃一个玩具。”
“爷爷说这不是玩具,这是仿生......仿生小雪狼,不是和洋娃娃小公仔一样的玩具。”井渺认真反驳。
“嗯?”席斯言反问他,“有什么区别?”
“玩具是小朋友玩的,我不是小朋友,不玩玩具。”井渺抱着手,有点赌气的样子,“玩具是给肚子里这个小孩子的,不是给渺渺的!”
席斯言收好了大半东西,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冲着小孩伸手:“那要哥哥抱抱吗?”
井渺点头:“要。”
他跪起来,往席斯言身边爬了两步,像一只缓慢蹭主人的猫咪,乖乖坐在他的腿上:“我喜欢哥哥抱我。”
“可我只抱小孩子。”席斯言笑着捏他的鼻子,“你不是小孩,我不抱你。”
井渺瞬间手臂用力,勒紧了席斯言的腰:“不可以!”
“那......渺渺是要做小孩,还是要哥哥抱?”
井渺为难地皱眉,很久以后才说:“爸爸也会抱妈妈,妈妈也不是小孩子,为什么他们就可以,我们就不行呢?”
席斯言循循善诱:“因为妈妈是爸爸的妻子,他们是爱人,拥抱亲吻,结合在一起,才有了我。渺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轻轻戳了一下Omega软软的肚皮,“知道你肚子里的小孩子是怎么来的吗?”
井渺陷入短暂的迷茫,他抿着嘴唇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知道的哥哥。”
席斯言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
他哑着声音贴近井渺的脸:“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们有芯片,你不可以和其他Omega在一起。”井渺说话的时候坦然而认真,“Alpha和Beta也不行,不然,我就会带着小孩子去......去告你遗弃我。”
席斯言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声:“谁教你的?”
“芯片的事,是爸爸告诉我的。”井渺掰着手指一件一件老实交代,“还有电视,婆婆摘菜时看的电视,一个Alpha出轨了另外一个Alpha,婆婆说,这是不可以的。”
“那去告我呢?”
“是胖胖!”井渺雀跃起来,“胖胖说我可以去告你。”
席斯言憋着笑:“那只和平鸽?”
“嗯!你说把他送给我,还没有做到。”井渺撅起嘴来,“我都很少找你要礼物,哥哥不可以因为我花很多钱,就遗弃我。”
“这又是哪看来的?”席斯言掐了一下他的脸颊肉,“你的和平鸽快改造好了,出发前我们就能见到他,和他一起出去旅行,开心吗?”
井渺高兴地亲了他一下:“开心!”
“那是谁说的,花钱很多会被遗弃?”
“也是婆婆看的那个电视,那个坏蛋Alpha出轨的理由是他家里的Omega不工作,太能花钱,他说他养不起,是借口,是不对的。”井渺声音越说越小,“哥哥,我没有花很多钱,但是我也没有工作,你不可以像电视里的坏蛋一样。”
席斯言呼吸稍微乱了一些,他克制地触碰上井渺的后脖颈,在离腺体很近的地方嗅闻。Alpha的手伸进他柔软的丝绸睡衣里,顺着井渺丝滑的皮肤向上抚摸。
“你觉得是我在养你?爸爸妈妈没有在养你吗?”他声音低沉的不像话,那种压抑了五年的贪念和渴望一点点叫嚣着跑出来,“你不是他们的孩子吗?父母照顾小孩天经地义的,渺渺为什么会担心这种问题,嗯?”
井渺浑身发起不自然的颤抖,他慌乱地推拒着席斯言,有点不确定,又有点期盼:“可我......我也是你的Omega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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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超标!
第19章 旅途
高级信息素人群往大数字城区,有专门的通道和路线,全程避开人群,穿过沙漠和河谷草原。
那年战争以后,第四城区到达主城区的贫民窟通道就被改造成了一条专线,增加隔离墙,既分担解决了贫民区原住民的生活,又打开了一条更多人能前往中心城区的道路。
他们走这条通道直达第四城区,然后在代步器更换站驾驶那台席斯言请人特别改造好的和平鸽,走一片戈壁,前往第五城区。
井渺好奇地从胖胖的窗户往外看,黄色尘土的道路,一汪碧绿的沙漠的湖泊,整条路上只有他们一张代步器在高速行驶,井渺看着后面越退越远的第四城区建筑,有些怅然地在座位上坐正。
“怎么了宝宝?”
席斯言打开自动驾驶,转过他的脸安抚:“哪里不舒服吗?”
“我好像走过这条路,哥哥。”
那张车上有很多人,有十几岁的青年,也有中年人,还有两鬓已经有白发的老者。他们坐在一张窗户很小,看起来很笨重的大巴车上,沉默地看着窗外狭窄的风景。
井渺依稀想起自己手上似乎有一个不小的布包,他把它抱在胸前,面对即将要抵达的世界一无所知。
记忆零星闪过,井渺下意识低头,只在自己腿上看到小雪狼。
席斯言从储物箱里拿出一盒牛奶,戳了吸管给他:“我们还有很长的路,渺渺乖乖喝,喝完就闭上眼睛睡觉。”
“小王子要听话哦。”胖胖憨憨地说声音响起来,井渺瞬间被逗笑。
“他好可爱啊哥哥。”
席斯言低头亲他的脸颊:“你喜欢吗?”
“喜欢,谢谢哥哥。”井渺笨拙地、生涩地主动和他接吻,短暂触碰在他的嘴角上,然后红着脸嘬起牛奶来。
香蕉味的。
他乖乖喝完了牛奶,又扒着车窗看了一会风景,然后在放倒的座椅上窝成一团睡觉,发出小小的鼾声。
胖胖自动给车内调整了静音,遮光罩升起来,车内流动着舒缓的蓝色柔光。
“你很贴心。”席斯言赞许道,“辛苦了。”
AI变成很轻很轻的气声:“不辛苦哒,胖胖最喜欢小王子。”
席斯言笑笑,帮小孩掖好毯子,面色逐渐冷淡下来。
——
“井渺,十四岁,来自第五城区,男性Omega,月季信息素,判定为稀有花香。有天赋觉醒迹象,十岁时信息素等级测试为高级,数学特长生,全球青少年奥数联合竞赛金奖,申请进入中心城区,就读中心城区A类A级大学。”
户籍工作人员坐在隔离壁垒的一平米空间里,冷静而没有情感地向他核对生平。
井渺根据规矩,认真回答了:“是的,姐姐。”
工作人员让他录入了指纹,在他的食指间抽取了一点血液样本,然后扫描了他的人脸信息,红戳盖上,井渺从那个小窗口里小心拿过那张浅黄色的卡纸。
“十岁就已经测试了信息素等级,为什么十四岁才和政府申请进入中心城区?”工作人员一边刷刷刷地在一沓资料上盖章,然后把他们放在扫描通讯仪下,全国联网更新户籍迁移确认,这段时间里,他不经意问道。
井渺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后面三米外排队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也是第五城区居民,叫刘锳。
上个星期五,她的丈夫下班回家,正好遇上自己已婚八年的Omega妻子发情期,在信息素浓度过高的室内,男人忽然痛苦地捂住腺体,然后晕厥在地,嘴角甚至渗出了血液。
刘锳从房间里出来,崩溃尖叫。
第五城区并不能像上三区一样,有高级别的隔离壁垒,普通民居的空气墙只能正常维护发情期或易感期的AO。
她很快就影响了一整栋的居民,救护车的警报声在那条街道里响了一整天。
突然升高的信息素等级,和附近民众医院住满了的普通居民,还有她直到离开都还在病房里昏迷不醒的丈夫。
井渺听说过她,她造成的伤害太大,甚至上了新闻报道,很难让人不记住。
他在政府大厅的特殊办事处填写材料,这个女人就在隔壁的窗口,刘锳沉默地接过工作人员强制办理的离婚证明。
她佝偻着背,眼睛里掉下眼泪来。
“刘锳女士,请您低头,我们将为您清除芯片登记。”
刘锳没有动,哭的肩膀开始发抖。
“刘锳女士。”工作人员的声音里也渐有无奈和惋惜,“到了中心城区,会有志愿者医院为你做标记清除手术,忘记以前,以后好好生活吧,中心城区是很多人一生的梦想。”
她在这片安静的区域里,崩溃大哭。
“我以前一直住在没有人的牧场上。”井渺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平静地回答那个工作人员,“后来唯一的家人去世,才来申请。”
工作人员点点头,看了一眼他的亲属关系,一片空白。
女人面露一些浅淡的同情,她把新的身份卡递给井渺:“孩子,到了中心城区,一切都会好的。”
井渺认真鞠了个躬:“谢谢。”
“井渺,十四岁,来自第五城区,男性Omega,月季信息素,有天赋觉醒迹象,十岁时信息素等级测试为高级,数学特长生,全球青少年奥数联合竞赛金奖,申请进入中心城区,就读中心城区A类A级大学。”
这段作为工作基础要求被记录下来的录音,现在就在席斯言的耳机里重复播放。
井渺说因为唯一的亲人去世,才申请进入中心城区。
可AA大学的档案记录里,明明是因为那个奥数金奖,被政府和学籍管理处直接找到,以优厚的就学条件和就业承诺,一半邀请一半强制地迁入中心城区。